潇湘晚离 第8章 第八章

国庆假期像一阵带着甜香的风，倏忽而过。开学第一天，空气里还残留着假期的松弛感，但黑板角落新贴的课程表和值日表，又将所有人拉回了规律而紧凑的学习轨道。

向潇坐在靠窗的位置，秋日的阳光斜斜地洒在摊开的英语课本上，暖融融的。

她有些心不在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假期里那些细碎的、闪着光的片段——书店里安静的侧影，庭院石凳上指尖擦过耳廓的微凉，公交车站分别时那句“明天见”带来的雀跃期待。

她偷偷侧过头，目光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落在斜后方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林湘正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的物理竞赛题集，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和低垂的眼睫。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笔尖顿了顿，却没有抬头，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向潇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转回头，心脏砰砰直跳，脸颊也染上了一层薄红。

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心照不宣的互动，就足以让她一整个早晨都心神荡漾。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像出笼的鸟儿般涌出教室。向潇收拾书包的动作有些慢，她磨蹭着，直到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背上书包。

她今天不太想立刻回家，心里有种莫名的、想要独自闲逛的冲动。

她沿着回家的路慢慢走着，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拐进小区，而是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小区后门那条新开不久的商业街。

街道不算宽敞，但店铺琳琅满目，新开了一家奶茶店，一家文具店，还有一家看起来小巧精致的进口零食铺子。

向潇被零食店门口色彩缤纷的招牌吸引了，信步走了进去。店里不大，货架整齐，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糖果、巧克力和膨化食品混合的香甜气息。

她漫无目的地在货架间浏览，目光扫过那些包装花哨的零食，心里却还在想着白天那个没能对上的眼神。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被货架底层一个不起眼角落里的糖果吸引住了。

那是种用透明塑料纸独立包装的软糖，长方形的，颜色是柔和的牛奶色，包装纸上印着简单的“UHA”字母和日文。

向潇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蹲下身，拿起一条，仔细看着。记忆的闸门仿佛被瞬间冲开——是这种糖。

她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跟父母去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婚礼，婚宴的喜糖里就有这种糖。她记得当时觉得特别好吃，软糯又不粘牙，奶香味特别浓郁，她偷偷把分到的那几颗都藏了起来，舍不得一次吃完。

后来想吃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一样的了，问爸爸妈妈，他们也记不清是什么牌子。

时间久了，那种独特的味道就渐渐模糊，成了童年记忆里一个带着些许遗憾的小小光点。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在这里又见到了！

向潇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惊喜，像是无意中找回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她正拿着糖反复看着，犹豫着要不要买一条尝尝，是不是记忆里的那个味道，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了。

“喜欢吃悠哈软糖？”

向潇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林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正看着她手里的糖，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穿着干净的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显然是刚打完球或者从别处过来。

“林老师！”向潇的脸又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有种小心思被撞破的窘迫，但更多的是一种“怎么又是你”的奇妙缘分感。

她点点头，老实地回答：“嗯……小时候吃过，觉得特别好吃，但后来一直不知道叫什么，就没再吃过了。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

林湘走到她身边，也蹲了下来，从货架上拿起一条同款软糖，看了看：“这个牌子是日本的，叫悠哈味觉糖，这种牛奶味的确实挺经典。”他说着，语气很自然，像是在陈述一个常识。

向潇看着他熟练地说出糖的名字和来历，心里有点小小的崇拜，又有点好奇：“林老师，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林湘笑了笑，把糖放回货架，站起身：“我表妹小时候特别喜欢吃，我经常帮她买。”

“哦……”向潇应着，心里那点莫名的好奇得到了解答，但看着手里的糖，又有点犹豫。

买还是不买呢？

虽然重逢很惊喜，但万一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味道了怎么办？

会不会破坏那份美好的回忆？

她正纠结着，却见林湘直接伸手，从货架上拿了整整十条悠哈软糖，动作干脆利落。

向潇愣住了：“林老师，你……你买这么多干嘛？”

他表妹不是小时候喜欢吃吗？

难道现在还喜欢？

林湘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着糖走到收银台，利落地付了钱。

店员把糖装进一个小塑料袋里递给他。他接过袋子，转身，径直走到还在发愣的向潇面前，把整个袋子都塞到了她手里。

“给你。”

向潇彻底懵了，看着手里沉甸甸的一袋糖，又抬头看看林湘平静无波的脸，舌头都有些打结：“给、给我？这么多？这……这太……”

“你不是喜欢吗？”林湘打断她，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只是递给她一块橡皮一样平常，“正好看到了，就多买点。不知道味道变没变，你可以慢慢尝。”

他的理由简单直接，却让向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她看着他，他眼神清澈，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暧昧的试探，就是一种纯粹的、发现了你喜欢的东西就顺手给你的自然。

这种自然，比任何刻意的礼物都更让她心动。

“谢……谢谢林老师。”向潇低下头，紧紧攥着塑料袋的提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心里像是炸开了一朵小小的烟花，噼里啪啦，绚烂得让她有点头晕目眩。

“走吧，不早了。”林湘说着，很自然地和她一起走出了零食店。

回家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一时无话。

向潇抱着那一大袋糖，感觉怀里抱着的不是糖果，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带着甜味的惊喜和心意。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瞄着身边的林湘，他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个“豪掷”十条糖的人不是他。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向潇心里充满了一种饱胀的幸福感。

第二天一早，向潇怀着一种隐秘的期待来到学校。

她坐到座位上，刚放下书包，就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她回头，是林湘。他递过来一条熟悉的悠哈牛奶软糖，包装在晨光下闪着微光。

“喏。”

向潇接过糖，心里甜甜的，小声道谢：“谢谢林老师。”

林湘看着她，忽然弯下腰，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向潇小同学，”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和温柔，“以后天天给你带一条，怎么样？”

向潇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开始疯狂地加速。

天天带？

这……这算什么？

一种承诺？

一种习惯？

还是……一种特别的对待？

她抬起头，撞进林湘含笑的眼眸里，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有些慌乱又满是惊喜的影子。

她张了张嘴，感觉脸颊烫得厉害，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却无比清晰：“嗯！”

这一个“嗯”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也包含了她所有不敢言说的欢喜和期待。

那一天，向潇都觉得飘飘然的。课间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剥开那条白葡萄味的软糖，放进嘴里。

软糖在舌尖慢慢化开，浓郁的奶香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味道……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甚至因为这份失而复得和附加的特殊意义，而显得更加香甜软糯。

她细细地品味着，感觉那甜味不仅停留在舌尖，更一路蔓延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晚上回到家，写完作业后，向潇从书包里拿出了那个装着剩下悠哈糖的塑料袋。她并没有急着把它们吃掉，而是像对待珍宝一样，把糖一条条整齐地码放在书桌上。

然后，她拿起今天林湘给她的那一条，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

她没有立刻吃，而是先拿出一个空白的作业本，撕下一小条纸。然后，她拿起笔，在纸条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两个字：

「林湘。」

看着纸上墨迹未干的名字，她的心跳又有些加快。这两个字，仿佛带着魔力，包含了今天所有的甜蜜和悸动。

她将纸条仔细地折成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正方形，然后才拿起那颗白葡萄味的软糖，放进嘴里。

和白天一样的香甜味道，但此刻品尝，却多了几分静谧和郑重的意味。她一边感受着糖在口中融化，一边拿出一个之前吃完糖果剩下的、洗干净晾干的玻璃罐子。

罐子是透明的，原本装着一种彩色星星糖，现在空空如也，被她用来放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她打开罐盖，将那个写着“林湘”的方形小纸条，轻轻地、郑重地放了进去。

纸条落在罐底，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向潇盖上盖子，将罐子捧在手心，对着台灯看了看。

透明的玻璃罐里，那个白色的小方块静静地躺着，像一个被小心收藏起来的秘密。

她不知道“天天给你带”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这个罐子最终会装满多少张写着同样名字的纸条。但她知道，从今天起，这种名叫悠哈的白葡萄软糖，对她而言，再也不仅仅是童年记忆里的味道了。

它变成了一个符号。

一个只属于她和林湘之间的，带着甜味的、心照不宣的约定。

每一天，当他把糖递给她，当她把糖纸下的名字折好收起，都是在为这个青春里最甜美的秘密，添上崭新的一笔。

窗外月色如水，向潇将玻璃罐放在床头柜上，带着满心的甜蜜和期待，安然入睡。梦里，似乎都弥漫着那股浓郁香甜的白葡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