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晚离 第13章 第十三章

时间像指间流沙，悄无声息地滑落。

仿佛只是眨了眨眼，窗外的梧桐树就从嫩绿的新芽变成了浓密的树荫，聒噪的蝉鸣取代了春日的鸟语，空气里弥漫着盛夏特有的、灼热而蓬勃的气息。

高二，就这样在忙碌与充实中，悄然来临。

开学第一天，向潇抱着新领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课本走进高二（6）班教室时，心里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教室还是那个教室，窗外的风景也依旧熟悉，但空气中似乎又流动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一种属于“准高二”的、隐约的紧迫感和对未来的清晰轮廓。

她的座位依旧在林湘旁边。

经过一个暑假，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肩膀更显宽阔，侧脸的线条褪去了少许青涩，多了几分沉静的棱角。

但当他抬起头，看到向潇时，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漾开的、熟悉的温柔笑意，却让向潇瞬间觉得，一切都没有改变。

“向潇小同学，暑假作业做完了吗？”他开口，依旧是那带着些许调侃的熟悉语调。

“当然做完啦！林老师你可别小看我！”向潇扬起下巴，故作骄傲地回答，心里却因为这句寻常的问候而暖融融的。

一个暑假的分别，非但没有带来生疏，反而让重逢变得更加珍贵。

她放下书包，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书桌一角那个透明的玻璃罐子。

罐子已经不像一年前那样空空荡荡，里面五彩斑斓的、被折成整齐小方块的糖纸，静静地堆积着，不知不觉，已然占据了半罐的空间。

每一种颜色，都代表着一个日子，一个故事，一份他无声的陪伴和心意。

向潇的心轻轻一动。原来，他们已经一起走过了这么长的路。

从高一开学初在书店的偶遇，到成为同桌，到平安夜的告白，再到如今平稳而甜蜜的相处……

那些或慌乱或欣喜或温馨的瞬间，仿佛都浓缩在这一张张小小的糖纸里，沉淀为扎实而温暖的陪伴。

高二的学业压力明显增大了。

课程更深，节奏更快，每个人似乎都绷紧了一根弦，为即将到来的高三做准备。

向潇偶尔也会被繁重的课业压得喘不过气，但每当她感到疲惫或焦虑时，只要侧过头，看到身旁那个沉静专注的身影，感受到他无声的陪伴，或者收到他如同每日仪式般递过来的、带着不同水果香味的软糖，心就会奇异地安定下来。

林湘依旧是那个优秀的“林老师”，耐心给她讲题，分享学习心得，在她因为考试失利而沮丧时，用平静的语气分析问题，给予鼓励。

但他的存在，早已超越了“学霸同桌”的范畴。

他是她疲惫时的依靠，迷茫时的灯塔，更是她青春里最明亮、最温暖的那一束光。

开学后不久，班主任宣布了一个让全班沸腾的消息：为期三天的秋季研学旅行，定在九月中旬，目的地是邻省一个以历史文化底蕴深厚和自然风光秀美著称的古城——宁州。

消息一出，原本被习题淹没的教室瞬间炸开了锅。

研学，意味着可以暂时逃离题海，和朋友们一起出门旅行！

这对于高压下的高二学生来说，无疑是沙漠中的甘霖。

向潇也兴奋不已，她下意识地看向林湘，用眼神询问：一起去吗？

林湘对上她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眼底带着笑意。

一种默契的喜悦在两人之间传递。

接下来的日子，准备研学成了学习之余最令人期待的话题。分组、规划路线、讨论要带什么零食、偷偷期待会不会有自由活动时间可以偷偷溜去好玩的地方……空气里都充满了雀跃的因子。

向潇、辛杳、温醇、宋临寒自然分在了一组，周宴礼也毫无悬念地加入了他们。

F4的阵容，让这次旅行注定不会无聊。

出发那天，秋高气爽，天空是那种洗过一样的、干净的湛蓝色。

大家背着行李，在校门口集合，登上大巴车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向潇和林湘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起。

车子启动，驶出熟悉的城市，窗外的风景逐渐由高楼大厦变为开阔的田野和远山。

向潇靠在窗边，看着飞速掠过的景色，心情像放飞的小鸟一样轻盈。

她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林湘，他正戴着耳机听英语，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安静而美好。

她伸出手，轻轻勾住了他放在座位上的小指。林湘微微侧头，看向她，没有摘下耳机，只是反手将她的手完全握在掌心，温热传递。

无需言语，一种安宁的甜蜜在空气中流淌。

到达宁州已是中午。

安排好住宿，下午是集体参观博物馆。

厚重的历史、精美的文物，在专业讲解下变得生动起来。

向潇听得很认真，偶尔遇到感兴趣的点，会小声和林湘讨论几句。

林湘的知识面很广，总能补充一些背景故事，让向潇听得津津有味。

她喜欢这种和他一起探索、一起学习的感觉，仿佛世界在他们面前共同展开。

第二天上午是小组自由活动时间，这才是研学的重头戏。六个人像出笼的小兽，兴致勃勃地按照提前做好的攻略，穿梭在古城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

参观了著名的古书院，在有着千年历史的塔下合影，吃了当地特色的梅花糕和豆花。

向潇和辛杳、温醇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对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评头论足。

林湘、周宴礼和宋临寒则负责看地图、带路和……拎包。

周宴礼嘴上抱怨着“女生就是麻烦”，却始终很自然地把辛杳看中的一袋手工姜糖接了过去。

林湘则默默地把向潇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拿在手里，在她需要时递给她。

这些细微的照顾，被向潇看在眼里，甜在心里。

下午，队伍爬上了古城边的一座小山。山顶有座古亭，是观赏全城日落的最佳地点。

爬到山顶时，大家都有些气喘吁吁，但看到眼前的景色，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整座古城尽收眼底，青瓦白墙，错落有致，远处河流如带，在夕阳下闪着金色的波光。

天空被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色，云彩镶着金边，美得令人窒息。

大家分散开，各自找角度拍照，或者静静地欣赏美景。

向潇和林湘并肩站在亭子边缘，看着眼前壮丽的日落。

微风拂面，带着山间草木的清香。

“好美啊……”向潇忍不住感叹，声音轻轻的，生怕打破了这份宁静。

“嗯。”林湘应了一声，目光从远处的景色收回，落在她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和光晕的侧脸上。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晚霞和惊叹。

他悄悄伸出手，在栏杆的掩护下，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握得很紧。

向潇的心猛地一跳，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坚定力度和温度。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握着，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此刻，天地辽阔，夕阳壮美，而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她觉得，幸福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下山的路比上山轻松些，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走到半山腰一处相对平坦的观景平台时，带队老师让大家稍作休息。

平台一角有棵巨大的榕树，枝叶繁茂，树下有石凳。

大家三三两两地坐下休息。

向潇觉得有点渴，林湘便把她之前喝剩的水递给她。

向潇拧开瓶盖，喝了几口。

就在这时，旁边另一个小组的几个男生在打闹，不小心撞了一下向潇的手臂。

向潇手里的水瓶没拿稳，剩下的半瓶水一下子泼了出来，正好洒在了她放在石凳上的、随身携带的帆布包上，包的外侧瞬间湿了一片。

“对不起对不起！”撞人的男生连忙道歉。

“没事没事。”向潇摆摆手，心里却咯噔一下。

她猛地想起，她的日记本！

那个带锁的、记录了她所有心事和与林湘点点滴滴的日记本，就在这个包里！

她慌忙拉开拉链，果然，日记本的外壳也沾上了一些水渍。

虽然笔记本本身有塑封保护，水没有渗进去太多，但外壳湿了，让她心疼不已。

更重要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慌袭上心头——这个本子，是她最私密的世界，是她所有脆弱、敏感、甜蜜和慌张的安放之处。

她从未想过让它以任何形式暴露，尤其是暴露在……林湘面前。

她手忙脚乱地想用纸巾擦干，脸色有些发白。

林湘注意到了她的异常，蹲下身，关切地问：“怎么了？本子湿了？”他伸手想帮忙。

“别动！”向潇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惊慌地喊了出来，同时猛地将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护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动作幅度之大，让周围休息的同学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林湘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从关切变成了明显的错愕和一丝……受伤？

他显然没料到向潇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空气瞬间凝固了。

向潇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

她看着林湘愣住的表情，心里又慌又乱，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不是不信任他，只是……只是那个本子里的内容太私密了，有太多她不敢让他看到的、幼稚的、花痴的、甚至是不安的小情绪。

她还没准备好与他分享那个完全真实的、毫无保留的自己。

“对、对不起……”向潇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脸颊烧得厉害，既是因为尴尬，也是因为羞愧，“我……我只是……”

林湘沉默了几秒，收回了手。他脸上的错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向潇看不懂的情绪。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恢复了平静：“没事。湿得不严重，晾一下就好了。”

他说完，站起身，走到一边，和其他男生说话去了。

但向潇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温和的气息，似乎收敛了一些，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向潇抱着怀里微湿的日记本，心里难受极了。

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被他看到那个不完美的自己，害怕打破现在这种美好的平衡。

可是，她的过度反应，显然伤害了他。

接下来的下山路程，向潇一直沉默着。

林湘也没有再主动和她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在她身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之前的甜蜜氛围仿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散了。

温醇和辛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投来询问的目光，向潇只能勉强笑笑，摇摇头。

晚上回到宾馆，向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桌上那本日记本，心里充满了懊悔和沮丧。

她翻开本子，一页页地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那些关于他的点点滴滴，那些欣喜、忐忑、感动和深深的爱恋。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一边贪婪地享受着他对自己的好，一边却又不敢完全敞开心扉。

她拿起笔，在新的一页上，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停顿了很久，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最终，她只写下一行字：

「今天，我可能搞砸了。」

这一夜，向潇睡得并不安稳。

研学的最后一天，是参观一个现代化的科技园区。

行程依旧紧凑，但向潇和林湘之间的气氛，却明显有些低沉和尴尬。

向潇几次想找机会道歉，解释，但看到林湘平静的、似乎与往常无异的侧脸，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依旧会帮她拿东西，提醒她注意脚下，但那种细微的、心照不宣的亲昵感，好像淡了一些。

这种变化，让向潇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

返程的大巴上，大家都有些疲惫，车厢里很安静。向潇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心里乱糟糟的。她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林湘，他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微蹙的眉头显示他可能并没有真正入睡。

向潇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从书包里拿出便签本和笔。她咬着笔杆，想了很久，然后低下头，飞快地写了几行字。

写完后，她小心翼翼地将便签撕下来，折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趁林湘似乎没有察觉，轻轻地、飞快地塞进了他放在身侧的手心里。

林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睛，低头看向手心那个小小的纸块。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侧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向潇一眼。

向潇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脸颊绯红，眼神躲闪，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林湘沉默着，慢慢地展开了那张便签。上面是向潇娟秀而略显潦草的字迹，显然是在慌乱中写下的：

「林老师，对不起。昨天我不是故意的。那个本子……对我来说很重要，里面有……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还没准备好让你看到那个样子的我。请别生我的气，好吗？」

林湘看着这短短的几行字，看了很久很久。车厢里光线昏暗，向潇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慢慢松弛了下来。

终于，他轻轻叹了口气，将便签重新折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紧张得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向潇，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

“笨蛋。”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我没生气。”

只是这一句，向潇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咚”的一声，落回了原地。

眼眶瞬间就红了，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巨大的释然和感动。

他懂了。

他没有怪她。

林湘看着她泛红的眼圈，语气更加柔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花园，我理解。”他顿了顿，看着她，眼神认真，“我会等你，等你愿意邀请我进去的那一天。”

我会等你。

这死个字，像是最郑重的承诺，瞬间抚平了向潇所有的不安和忐忑。

她用力地点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但嘴角却扬起了安心的、灿烂的笑容。

“嗯！”她重重地应了一声。

车窗外的夕阳，再一次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色。大巴车平稳地行驶在归途上。

这一次的牵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紧密，更加坚定。

她更加确定，林湘就是那个对的人。

而那个装了一半的糖罐，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的故事，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值得用更多的甜蜜去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