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晚离 第11章 第十一章

梨市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三月中旬，冬日的寒意终于彻底退去，教学楼前的玉兰树冒出了毛茸茸的花苞，空气里开始流动着一种湿润而柔软的气息。

高一下学期的生活，在熟悉又略带新意的节奏中，平稳地铺展开来。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午后的阳光已经有了暖意，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晒得人懒洋洋的。

向潇却有些无精打采，她的小腹传来一阵阵熟悉的坠痛感，脸色也有些发白。

每个月的那几天，总是她最难受的时候。

她看了看课程表，又看了看窗外操场上已经开始集合的同学，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今天的体育课是没法上了。她拿出请假条，犹豫着要不要去找班主任签字。

正当她准备起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的林湘也合上了书本，并没有要去操场的意思。向潇心里微微一动，有些疑惑。

林湘体育很好，平时这种活动课他很少缺席的。

“林老师，”她小声问，“你不去上体育课吗？”

林湘转过头，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眼神里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嗯，有点事，请假了。”他回答得言简意赅，没有多解释。

向潇“哦”了一声，心里却有点小小的失落。

她原本还想着，如果林湘也留在教室，或许能陪她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

现在看来，他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她拿着请假条去找班主任签了字，回到座位时，发现温醇的座位也是空的。她这才想起来，早上温醇就说过身体不舒服，可能下午要请假去看医生。而辛杳和宋临寒已经去了操场。

这样一来，教室里就只剩下她和林湘，还有一个请了病假的空位。

偌大的教室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的哨声和喧闹，以及林湘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

这种安静让向潇有些不自在。她趴在桌子上，试图缓解不适，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的林湘。

他正专注地看着一本英文原版小说，侧脸在春日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神情平静而投入。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好像真的在认真看书，并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

向潇心里那点小小的期待落空了，不免有些悻悻然。她收回目光，把脸埋进臂弯里，闭上眼睛，感受着小腹一阵阵的抽痛，心情也跟着有些低落。

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利用这节课安静地看会儿书吧。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向潇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疼痛让她无法真正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便直起身，想找点事情做来转移注意力。她伸手去拿桌肚里那本看到一半的散文集——《人间草木》。

当她拿起书时，却意外地发现，书的封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淡黄色的便利贴。方方正正地贴在书名的下方。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奇异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小心翼翼地撕下便利贴，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清隽有力、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愿你永远是自由的盛夏。

You are always be the summer of freedom.」

愿你永远是自由的盛夏。

向潇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这行字上，呼吸仿佛在瞬间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血液“嗡”地一下涌上头顶，脸颊和耳朵迅速变得滚烫。

这字迹……

是林湘的！绝对是他！

他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

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愿你永远是自由的盛夏……”她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甜蜜的糖果，在她心尖融化开来。

盛夏，是炽热、是明亮、是生机勃勃、是无所顾忌的成长。

自由，是无拘无束、是随心所欲、是拥有无限可能。

他愿她永远是自由的盛夏。

这句话里，包含着怎样的期许和祝福？

是希望她永远保持现在这样活泼开朗的样子？

是希望她的未来像盛夏一样广阔而灿烂？

还是……在他心里，她本身就是如同盛夏一般，温暖、明亮、能驱散所有阴霾的存在？

各种猜测和巨大的喜悦交织在一起，像烟花一样在她脑海里炸开。

先前因为身体不适和那点小失落而产生的阴郁情绪，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浪漫到极致的举动冲刷得无影无踪。

她紧紧攥着那张小小的便利贴，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攥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她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旁边的林湘。

他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向潇敏锐地捕捉到，他翻书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一些，耳根处也泛着一层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是在假装镇定！

他一定在留意她的反应！

这个发现让向潇的心跳得更快了。

一种混合着甜蜜、羞涩和巨大满足感的情绪，像温暖的泉水，从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涌出，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小腹的疼痛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低下头，把脸埋进竖起的书本后面，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傻傻的、止不住的笑容。她把那张便利贴小心翼翼地夹进了自己最常用的那本日记本的扉页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接下来的半节课，向潇完全沉浸在一种飘飘然的幸福感中。

她假装继续看书，但书上的字一个也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那句“自由的盛夏”，和林湘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波澜的侧脸。

教室里的安静不再让她觉得尴尬，反而变成了一种充满甜蜜气泡的、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空间。

原来，他请假留在教室，并不是因为有什么别的事，而是……为了她？

是为了在她不舒服的时候陪着她？

还是就是为了寻找这样一个安静的时机，留下这张充满心意的纸条？

无论原因是哪一个，都足以让向潇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操场上的喧闹声渐近。教室门被推开，宋临寒一个人走了进来，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他看到教室里只有向潇和林湘，愣了一下：“咦？就你俩在啊？阿杳呢？她还没回来啊？”

向潇这才从甜蜜的思绪中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有啊，她不是和你一起去上体育课了吗？”

宋临寒一边用纸巾擦汗，一边疑惑地说：“是一起，但是……”

宋临寒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我知道了，八成和周宴礼在一起。”

正说着，放学铃声也响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教室里顿时充满了嘈杂的人声。

向潇也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林湘。

他也在整理书包，神情自若，仿佛那张便利贴真的与他无关。

但向潇注意到，他收拾的动作比平时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周宴礼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他像是刚从篮球场回来，穿着运动服，额发被汗水浸湿，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

他环顾了一下教室，目光在辛杳空荡荡的座位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向潇和周围几个注意到他的同学都微微惊讶的举动。

他走到辛杳的座位旁，弯下腰，从桌肚里拿出了——不是他自己的书包，而是辛杳那个浅蓝色的、挂着一个毛绒小熊挂件的书包。他动作非常自然，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拎起辛杳的书包，又拿起自己放在旁边空位上的黑色运动包，随意地往肩上一甩，然后就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向潇看得目瞪口呆，连收拾东西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周宴礼……他拿了辛杳的书包？

他为什么要拿辛杳的书包？

是辛杳让他帮忙拿的吗？

可是辛杳人呢？

一连串的问号在她脑海里蹦出。

她下意识地看向林湘，发现林湘也正看着周宴礼离开的方向，嘴角似乎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林老师……”向潇凑近林湘，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周宴礼他……拿了阿杳的书包？”

林湘收回目光，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点戏谑：“嗯，看到了。”

“他们……？”向潇的眼睛因为惊讶和八卦而睁得圆圆的。

林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语气带着惯有的纵容：“别瞎猜。走吧，送你回家。”

向潇的心还在为周宴礼那个自然而亲密的举动而砰砰直跳，但听到林湘说要送她回家，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

她用力点点头，加快了收拾书包的速度。

走出教学楼，春日傍晚的风带着暖意和花香，轻轻拂过面颊。

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温柔的橘粉色。向潇和林湘并肩走在熟悉的回家路上。

她的手揣在口袋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柔软的便利贴，心里被两种巨大的喜悦填满。

一种是属于她自己的，关于那句“自由的盛夏”的、独享的甜蜜。

另一种是属于朋友的，关于周宴礼和辛杳之间那显而易见的、悄然进展的“情况”的兴奋和祝福。

“林老师，”她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雀跃，“你说，周宴礼和阿杳……是不是……？”

林湘侧头看她，夕阳的光线在他眼中投下温暖的光影。他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宴礼那个人，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很细。”

这句话，几乎是默认了向潇的猜测。

向潇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比自己谈恋爱还要兴奋。“太好了！我就说嘛！他们俩肯定有情况！”

看着她兴奋的样子，林湘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手，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掌心相贴的温暖，瞬间驱散了傍晚的一丝凉意，也让向潇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林湘在夕阳下格外柔和的侧脸，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幸福。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这个春天里，最美好的馈赠。

她握紧了他的手，心里默默地想：无论未来会是怎样的盛夏，只要有他在身边，她的世界，就永远是明亮而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