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望馆,顾离尘吩咐厨房又摆了一桌菜,时令砸砸嘴,“你没吃饱啊。”
顾离尘道:“给你摆的,看你在酒楼没怎么吃。”
确实,酒楼里太嘈杂了,他没吃几口又遇调戏,一顿饭吃的曲折离奇。
“正好,”时令坐下,“我在酒楼不怎么想吃,一回来就又想吃了。”
顾离尘笑他,“是,你娇气。”
“什么啊,”时令不服,“我长这么大,被人调戏这还是第一次,你们京城人真是不同凡响,男人都能看成姑娘。”
一想到那个醉汉,顾离尘就皱眉,“忘掉他,别想了。”
时令:“已经忘了。”
时令吃饭吃的很香,筷子从不会碰到碗,吃的很安静,顾离尘就这样撑着额头看他吃饭,饭毕,时令长舒口气,拍拍肚子,“饱了,好吃!”
顾离尘就给他倒茶,时令接过来喝一口,眼睛倏然瞪大,“这个茶叫什么名字,味道很……很难形容的好喝啊。”
味道跟那天管乐偷出来给他喝的茶一样!
顾离尘收好茶包,给自己倒了一杯,道:“这是北原茶,生于极险之地,饮冰沐风,口感清爽怡人。”
北原是顾离尘的发家之地,应该算是他的故乡了,且距离京城很远,不知道顾离尘偶尔会不会想家。
时令摸着茶杯,无意道:“你想回去吗,北原。”
顾离尘抬眼,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提起这个,“回去干嘛,北原是蛮人的地盘,且边界之地多交战,生计艰难,民怨四起,我幼时流离失所,在那吃过好大一阵苦头,费了一些时间才和管乐从那地方逃离,你这话要是给管乐听见了,会挨骂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时令错会了,“我还以为你喝这茶是睹物思乡呢。”
“不至于,”顾离尘道:“我没有故乡。”
时令疑惑,“那京城呢,你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甚至把南望馆开在了京城,这里不算是你的故乡?”
顾离尘放下茶杯,眼神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京城,就是一个谋生的地方罢了。”
顾离尘身上突如其来的沉郁弥漫开来,时令疑心自己说错话了,不知道如何挽救,只得垂下眼皮,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听他说话,顾离尘嘴角慢慢抬起来,似笑非笑,道:“试探完了?得出结论了没有?”
时令眼神漂移,“什……什么试探?”
顾离尘拿着杯盖拨茶叶,风轻云淡,“别装了,在烟雨楼,在刚才,你一直有意无意的试探我对京城的态度,即使我告诉了你我要对秦许下手,你也还不放心,一直到刚才,你想知道的无非就是,如果你要对朝廷下手,我是不是会出手阻止,对吗?时令。”
时令不易察觉的握紧茶杯,浑身紧绷,不发一言。
顾离尘道:“甚至于你当初接近我,用的那个烂借口我就不说了,都是假的,你不过是想找个机会接近南望馆,查探馆主是否跟朝廷有联系,毕竟能在京城这么敏感的地方做江湖生意,还做的这么风生水起,很容易就让人想到是有朝廷在背后支持……你刻意拿陈琳琅那个委托来试探我,一言一行都不避开我,就是想知道我真正的态度,对吗?”
“从一开始见面,你就在防备我,没猜错的话,你腰间环的那个腰带……”
顾离尘来到时令身边,弯腰靠近他,右手轻轻触了触时令腰间的带子,又一点一点的把整条腰带抓在手里,“你有一把苍云山的短刀我见过了,给你的衣服不是没有新腰带,但你换什么衣服都不换这条腰带,我就在想……”
他右手抓牢时令的腰带,左手慢慢的从中抽出了一把软剑,“这条腰带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你流连忘返。”
软剑被抽出,寒光闪闪,顾离尘一声轻笑,“果然,极品呐。”
时令不是不想反抗,但顾离尘右手不止抓住了他的腰带,还连他的腰一起遏制住,他只要一发力,立刻会被顾离尘发现,为了避免跟酒楼那醉汉一样的下场,他只能咬住嘴唇,克制住想跑的心思——顾离尘这人心思深沉,明明早发现了硬是忍到现在才揭发他,混蛋啊!
他还当顾离尘真是个好人,内心对他充满了愧疚,现在看来,都是假的!假的!呸!
时令气的脸色通红,一点儿也不想开口,双手握着茶杯,死不放手——最好给他握碎!让顾离尘尝尝失去茶杯的痛苦!
欣赏够了时令的这把剑,顾离尘原样放了回去,居高临下的观察了一下时令的脸色,松开了对他的掣肘,叹口气,道:“在心里骂我呢吧。”
一得到自由,时令立马跳开八尺远,与顾离尘隔开老远的一段距离,摸摸心口,深呼吸了好几大口——刚才顾离尘离他实在太近,一心屏气凝神,气都不敢喘!
他注意到顾离尘站在前厅门口的位置,暗暗咬牙——这是防着他跑路呢吧,狗东西!
顾离尘整理袖口,淡淡道:“别骂了,坐下来谈谈?”
时令警惕,“你又想干什么?”
顾离尘状似无奈,“我没想干什么,现在是你想干什么。”
时令:“你诈我?”
“你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言下之意,这不是诈,这是揭穿。
话说到这份儿上,实在没法儿厚着脸皮否认,时令气沉丹田,强行让自己冷静,“好吧,我到京城来,的确是心怀不轨,但我没做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吧。”
顾离尘走近几步,“所以我没说什么啊,我只想你能敞开心扉的跟我聊一聊,别再耍小心思。”
“呸!”时令不信,“你老谋深算,一开始就知道我想干嘛,看着我演戏,是不是很爽?”
顾离尘欲言又止,“我没想这样,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我的态度,是你不信,我只能强行说开,我不想你在京城小心行事的时候还要费心思防着我。”
“……”,时令语塞,怎么听起来好像还有点道理?
心思一转,又想到一件事,他在怀里摸索,拿出个东西朝顾离尘丢去,“拿走你的狗屁令牌,当初我还道你真心有意结交,现在我明白了,这就是个诱饵!拿来钓我的,看我上钩了,你是不是还半夜偷笑来着!”
混蛋啊!
顾离尘抬手接住令牌,拿在手里,拇指微动,抚过角落里那个小小的“顾”字,时令以为这是代表南望馆的牌子,其实不然,这块牌子除了管乐见过,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有这么个东西。
如果时令拿着牌子去找馆里人帮忙,除了他和管乐,谁也不会认,这个牌子只代表顾离尘本人,也只能得到他一个人的帮助,不过得到馆主的帮助和得到馆里人的帮助这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时令到底明不明白啊。
既然怀柔政策不管用,那就换个方式吧。
顾离尘拿着令牌摩挲片刻,手往后面一背,信步走近时令。
时令大惊,后背抵墙,“你……你别过来!你想干什么?”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顾离尘,跑也未必跑的掉,于是不做无谓抵抗,“我束手就擒还不行吗,你别再过来了!”
顾离尘停住,没想到这招这么管用,早知道早用上,他往桌子那边一偏头,“坐。”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通知的厨房,片刻后就有一个胖胖的大娘过来收拾碗筷,顺便泡好了一壶茶,顾离尘轻轻一点头,“ 李嫂,有劳了。”
李嫂笑呵呵的摆摆手,动作利索的离开了。
顾离尘给了时令一个眼神,意思是,还不过来。
时令撇撇嘴,不情不愿,磨磨蹭蹭的过去,选了一个离顾离尘最远的位置,坐下了。
顾离尘不耐烦的扣扣桌子,“你坐那么远是能跑掉还是怎么着。”
时令深呼吸,咬着后槽牙,一屁股坐在了顾离尘旁边。
后者信手倒了两杯茶 ,慢悠悠的推给时令,“喝了,败败火。”
敢怒不敢言,时令气愤的一饮而尽,抹抹嘴,狠狠的把茶杯放下,杯子与桌面之间磕出了一声脆响。
顾离尘看笑了,嘴角弯出一个弧度,“气成这样,我又没怎么着你。”
时令恨恨,“你戏弄我。”
“讲道理,”顾离尘喝茶润口,“你做的这些事够让我好好儿收拾你一顿了。”
他看过来,“但你扪心自问,我收拾你了吗。”
仔细一想,顾离尘确实没有坑过他 ,反而还处处帮他,倒是自己,一心防备,处处试探,小心思不断,他抿抿嘴,反问:“那你刚才什么意思,不停的逼问我,还捏我命门?”
顾离尘道:“不是逼问你的意思,刚才说过了,我只是想让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来回试探我,免得浪费心力,至于捏你命门……”他笑笑,“不过是怕我话还没说完,你就寻机逃走了,那误会就更大了。”
时令皱眉,小声嘀咕,“那你不能好好说话么。”
顾离尘无奈,“我每次都认真跟你讲,你哪回信了,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你当我不知道啊。”
“我再认真跟你说一遍 ,我对北原没什么感情,京城也是一样,没什么抱负也没什么救世之心,只要不威胁到我和我在意的人,这天下变成什么样我都不管,乱世也好,太平盛世也罢,我能力有限,只能保护周围人的平安,至于你,我觉得投缘,想真心跟你……当个朋友,我既付出真心,自然也希望你能坦诚待我,我说明白了吗?”
顾离尘这人,做馆主的时候,沉稳内敛,气势自心而出,无端端让人感到心惧,在外当游侠的时候,幽默有趣,随性自在,现在一句一句的剖白自己,表情凝重,眼神真挚,无法不让人郑重以待。
时令点点头,眼睛不敢看他,低声道:“明白了。”
顾离尘拿出那块令牌,再次交到时令手里,“那你答应我,以后想知道什么就来问我,别自己暗地里琢磨,好吗?”
“嗯,”时令再次接过令牌,揣到怀里放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