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很安静,比午夜更安静。
晏柏坐在罗汉床上,曲起一条腿,右手百无聊赖地搭在膝盖上。
他听见觅食的蚂蚁在土里爬行,想钻宅子的范围。但强大的天敌气息与泥土浑然一体,它们的触角瑟瑟发抖,绕道而行。
他听见墙中的水声沿着一条条叫水管的东西流动,茅厕里面的水却静止不动,换作平时,它们哗啦啦地流动。
他又听见尘土落地的微响。
是哪里的尘土?
是那一把形状像葫芦的奇怪乐器。
丑时刚到,四更天。
大门外面没有任何靠近之声,和以前一样。
晏柏甩开红袍的衣摆,下床出卧室。
寂寞的夜色淹没天井,晾衣绳依旧晾晒昨晚的衣物,其中有他不敢直视的、布料极少的衣裤。
她没有回来。
晏柏大步流星地打开东厢的次卧——一片漆黑,残留的香味淡得快消失。
他接着打开隔壁主卧的房门——老子画像前面的香炉,是昨天和以前烧剩的香脚。
明明知道她没有回来,他鬼使神差地亲眼确认。他细细品味此愚蠢的行为,结果一无所获。
晏柏犹豫半息,捏指一算,骤然神色凌厉。
有血光之灾。
第三天出院,张默喜打车回洛沙村的村口,默默地对挂护具的左臂叹气——肩胛骨受伤,左臂暂时不能活动,想要隐瞒家人很难啊。
她正思索编造骑车事故能不能蒙混过关,不料阴风迎面扑来。
怎么回事?村里还有这么明显的阴气?
她警惕地拉开斜挎包,抽出五雷符。
“道公,为什么还有……阿飘啊?”村长躲在冷汗涔涔的道公身后。
家家户户外墙的符纸还没揭去,严重影响洛沙村的形象。有人拍下符纸放到网上,惹来网友揶揄政府封建迷信。
上面要求村长赶紧收拾残局,撤掉符纸。
村长和道公昨天到来再次对付红衣老太,后者发现村里的浓烈阴气消失,喜出望外,连忙摆出高人的淡定做派,说:
“作孽的厉鬼已经被我的符除去,洛沙村没事了。”
村长大喜:“真的吗?道公你再确定一下?”
道公煞有介事地掏出罗盘检测,摸着嘴角的胡子说:“你看,罗盘的指针不动——咦?”
指针指着某个方向疯狂摆动。
“什么意思?”村长问。
道公流下冷汗,强作镇定:“跟我来。”
还没找到令指针疯狂摆动的源头,两人在路上遇到从田里爬出来的男鬼。
两人当即吓跑。
今天,村长顶不住上面的压力,加钱请道公来抓鬼。谁知道今天遇到另一只鬼,一个长发飘飘的女鬼,追着他们跑。
女鬼生前必然怨恨他们其中一个。
道公硬着头皮祭出一道驱邪的符,突然一阵妖风吹走符。他暗道完蛋,深知以自己的道行打不过对方,想溜。
他今年六十了,只想做做普通的法事到退休,然后去去旅游当个普通的老头子啊!
“村长,我无能为力,你另请高明吧。”保命要紧,道公顾不上面子。
村长却抱着道公的手臂大喊:“别!你先除去这个女鬼,我们就当洛沙村没事了。”
“我……”
轰!
村长和道公身后的地面突然炸响,阻拦女鬼的追击。
刚猛的地雷吓退女鬼,她一转身,额头被贴上一张镇邪符。
女鬼被定住,动不了,瞪着走近的美艳女人。
“你不是厉鬼,为什么不去投胎?”张默喜问女鬼。
她气得青紫的脸扭曲:“我要看着我家的田!张运武那死烫猪老是偷我家的田地,我气啊!”
走来的村长尴尬地驻足。
张运武正是他的弟弟。
张默喜斜睨哭不是笑也不是的村长,狡黠一笑:“我有方法让张运武还田地,你要配合我。”
女鬼疯狂眨眼。
村长和道公绕开女鬼过来,前者摆出平日的严肃嘴脸,后者偷看她的斜挎包装有什么符。
“你是七叔的孙女。”村长对张默喜说。她是村里的大美人,他在丧礼上见过,记忆犹新。
张默喜不鸟他,不看他一眼。
道公钻研贴女鬼的镇邪符:“后生女,这符是你大公画的吗?”
“我画的。”
“你画的?”道公震惊:“你和老大哥一样修道?”
张默喜不置可否,充满神秘感。
“刚刚的爆/炸呢?”
“五雷符造成的。”
“五雷符?!”道公急忙捏人中:“是、是老大哥画的五雷符吗?”
“我画的。”
不行了,他真想昏阙。“五雷符蕴含五种雷法,其中天雷的符文最难画成,最难引气,你修道很久了?”
“大概两个星期吧。”
道公两眼一黑,向后倒。
村长急忙扶住道公。
他被晾这么久,虽然不满,但看道公的反应,知道她能解决村里的灵异事件,语气变得客气:“侄女,你能不能送她走?”
张默喜问女鬼:“你为什么要留在村里?”
女鬼怒瞪村长:“因为他弟弟偷我家的田!他默许!我要留下看着!”
村长尴尬地擦冷汗。“我会让阿弟还你们家的田地。”
张默喜:“阿姨,你还是留下监督吧,因为我家也被张运武偷过田。”
说着,她伸手要揭开女鬼的镇邪符。
“别!”村长差点跪了:“七叔的田也归还!我保证!”
她淡然揭下镇邪符,吓得村长大叫着躲在道公身后。
“周围的鬼魂也听见了,如果你敢反悔,我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村长面无血色:“周围还有?”
张默喜冷笑:“村子这么大,哪会只有一个呢?村长,人在做天在看,鬼也看着。”
他冷得双腿打哆嗦:“还……一定还!他偷了的全部还!他敢不还我就打断他的腿!”
张默喜对女鬼说:“阿姨,我送你去投胎吧。”
女鬼点点头。
这一次,她不需要设坛,结手印念诵往生咒。
住院期间太无聊,她向叶秋俞学习快速超度亡灵的方法。
念诵完,女鬼的身影越来越淡,她对张默喜微笑道谢:“谢谢你后生女,帮我好好监督他们。”
“好啊。”
当官没有不信邪的,有道行的高人能助人升官,也能拉人下马,而且悄然无息不留证据。
村长赔笑着拿出手机:“侄女,我能不能加你的微信,方便以后沟通。”
“可以。”
村长说到做到,当着她的脸打电话给弟弟,呵斥弟弟马上吐出偷来的田地,以后不能再犯。
弟弟当然不肯,于是村长杀去他家里用拳头讲道理。
张默喜收拾好斜挎包,鼓起勇气回爷爷家。
果不其然,家人们围着她问东问西,倒是没有怀疑交通事故这个理由。奶奶和妈妈强烈要求她往后的一天三餐来吃,给她补补身子。
奶奶和妈妈开始用手机上网,研究营养食谱。
坐着没事干的张默喜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大爷说得对,留下来住三个月当真时来运转。
“双喜小姐,我是峰盛集团总部的李秘书,我们集团涵盖电子信息、互联网等业务,有意进军文娱领域,因此想邀请你和我司合作,开创一个工作室。”
她从同行的嘴里听说过峰盛集团,集团的董事长是单身贵族,是她们攀附的终极目标。
张默喜:“具体怎么合作?”
李秘书:“我司入股你的工作室,分担获取资源的工作。”
张默喜直言不讳:“你们入股就有权控制我的工作室,很抱歉,我不是一个喜欢去饭局、上综艺的女明星。”
李秘书:“合作的方式可以详谈,双喜小姐方便来京城的总部吗?”
张默喜:“抱歉,我现在要留在老家守孝三个月。”
李秘书:“没关系,我们可以去你的老家谈。”
资本家这么好说话?
是不是诈骗?
她想了想,还是与对方约好洽谈的时间。
晚上,张默喜回老房子。
那个家伙在家清静几天,一定很不想她回去。
她不知道的是,钥匙还没插进锁孔,屋里浓浓的阴气散尽。
“哇……”
两根朱红柱子留下几条颇深的划痕,吓得她以为养了老虎。
“晏柏!”
她跑去西厢的门前,还没敲门,房门自开。
沉着脸的晏柏跨出门槛。
“我以为你被道士抓走了,柱子怎么回事?”
他却盯着她吊起的左臂:“你的手臂又因何事?”
“被一个黑巫师暗算。”她更在意受伤的柱子,担心他突然解封:“柱子到底怎么了?”
“磨指甲。”
“原来你是猫妖?”
“……非也。”他摊开手掌:“伸出右手。”
“为什么?”难道他想趁机拿她的血做不好的事?
晏柏不耐:“伸出来。”
“我怕疼。”
“不疼。”
她硬着头皮伸出右手。
晏柏的拇指指甲戳破食指,食指的尖长指甲变成普通的短指甲。
在她一头雾水之际,晏柏用自己的血在她的掌心画下圆形的符咒。
她骇然:“我待你不好吗?为什么诅咒我?”
晚了,符咒隐没到她掌心的皮肤下面,不见了。
晏柏送她一记白眼:“此乃召唤符,你在心里默念本座之名,本座现身半刻。”
她惊呆:“在房子外面召唤也行吗?”
“可。”
“半刻是多久?”
“约七分钟。”
“哇,你连分钟也知道!”
晏柏傲然冷哼。
“那你为什么总是说话文绉绉?”
“本座乃修炼两千余年之大妖。”
“所以呢?”
晏柏气得瞪她,拂袖回房,用力关门。
张默喜握紧拳心,飞快地溜回自己的卧室,找叶秋俞询问,单手打字。
【喜】:叶道长,如果一个妖怪被封印在某处,利用自己的血在别人身上画召唤符离开封印地,可行吗?
【叶秋俞】:那个人必须是妖怪的契主才行
【喜】:契主是?
【叶秋俞】:与妖怪有契约,且是妖怪的主人
张默喜瞪大杏目。
那家伙跟她闹着玩呢!
不对,闹着玩需要用他的血?
她突然想到人间的法令能约束鬼怪。
老房子的房产证上登记她的名字,她是这座房子的主人,无形中已经和晏柏立下契约。
难怪他赶跑以前的房主,原来不想受制于凡人。
【叶秋俞】:不过封印没有解开,妖怪被召唤出去可能会受到阵法反噬,能使用的灵力有限,极少妖怪会做损己利人的事。
她懂了,原来玩的是苦肉计。
下章献“聘礼”,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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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