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短篇文 第17章 万分之一(三)

纯白世界中，归溟悬浮在无天无地之处。怀中云萝陷入沉睡，眉心朱砂竟化作半朵曼珠沙华，与归溟眉心的花纹相互呼应。老道士的身影消失不见，唯有那根插入胸口的桃木杖漂浮在不远处，杖身渗出黑色血珠。

"这里是..."

"契约内景。"

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归溟转身，看见两道身影从白光中走出。左侧男子银发垂落如星河倾泻，黑甲上流淌着冥河纹路；右侧女子红衣猎猎似烈焰燃烧，眉心朱砂比朝阳更艳。

"玄冥...素娥..."归溟念出这两个名字时，胸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悸动。

素娥微笑，衣袖轻拂，空中浮现出万千星光："三百年轮回将尽，你终于触及契约核心。"

玄冥抬手点向归溟眉心，一道冰凉气息灌入灵台："看仔细，这才是两界之子的真义。"

归溟眼前炸开无数画面——

洪荒初开时，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而在天地夹缝间，有一缕混沌之气化为曼珠沙华，成为平衡阴阳的先天灵根。初代巫女素娥得其精魄，冥主玄冥获其根骨，二者结合本为天道所忌...

"老道本是昆仑守门人陆吾座下弟子。"素娥轻挥衣袖，画面显现出白须道人立于昆仑之巅的景象，"他发现曼珠沙华可窃取天地权柄，趁我分娩时以'血咒分魂术'盗走部分契约。"

画面中的老道士将桃木杖插入婴儿眉心，抽出一缕金红交织的光丝。婴儿啼哭声响彻云霄，引得冥界万鬼同悲。

"如今他欲以你为祭品，重开归墟之门。"玄冥的声音让四周温度骤降，"若归墟现世，三界将重归混沌。"

归溟低头看向怀中云萝："那她为何..."

素娥指尖轻触云萝眉心半朵曼珠沙华："当年我分出一缕真灵寄于赤城巫女血脉，只为今日助你补全契约。"她突然抬头，纯白世界开始龟裂，"时辰到了，记住——"

"生死非对立，而是永世轮回。"

世界轰然破碎。

***

现实世界中，赤城禁地已化为废墟。归溟猛然睁眼，发现自己在高空坠落，下方是翻腾的忘川河。老道士悬浮在河面上方，桃木杖完全化为血色，杖尖牵引着从归溟眉心抽离的金红光丝。

"醒来也无用！"老道士狂笑，面容扭曲变形，皮肤下浮现鳞片纹路，"归墟之门已开三寸！"

天空裂开一道漆黑缝隙，从中伸出无数粘稠的触须。每一根触须上都长满眼睛，眨动间释放出扭曲空间的波纹。忘川河水沸腾蒸发，露出河床堆积如山的白骨。

归溟在空中调整姿势，怀中云萝突然睁眼。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归溟眉心残余的花纹与云萝眉心的半朵曼珠沙华同时发光。

"借我你的手。"云萝轻声道，声音里带着素娥的回响。

归溟握住她伸来的手。两股力量交融的瞬间，忘川河突然静止，接着倒卷上天！血黄河水在空中凝结成千万柄水剑，每一柄都缠绕着金红光芒。

"黄泉天征！"归溟不假思索喊出这个陌生招式名。

水剑暴雨般射向老道士。老道挥杖布下血色屏障，却被轻易穿透。数十柄水剑贯穿他的身体，带出黑色血箭。

"区区小术！"老道士怒吼，伤口处肉芽蠕动愈合，"让你见识真正的上古秘法！"

他咬断舌尖喷出血雾，血雾中浮现出古老符纹。忘川河床的白骨纷纷组合成型，化作九条白骨巨龙冲天而起。每条龙眼中都燃烧着幽绿鬼火，口中喷吐腐蚀万物的浊气。

归溟带着云萝落在奈何桥残骸上。桥面震颤，碎石滚落。面对扑来的骨龙，归溟本能地张开双臂——

眉心残余花纹突然蔓延出无数金丝，在面前交织成网。骨龙撞上金网的刹那，归溟看到每具白骨上的因果业力。他福至心灵，伸手轻触那些纠缠的黑线："尘归尘，土归土。"

金网光芒大盛，骨龙分崩离析，重新变回普通白骨坠入河中。

老道士见状，突然扯开道袍露出胸膛——那里刻着与归墟裂缝相同的图案："以我千年道行为引，请归墟显圣！"

天空裂缝骤然扩张，一只布满青鳞的巨爪探出，朝归溟当头拍下。巨爪未至，威压已让方圆百里地面下沉三尺。归溟双膝发软，口鼻溢血，却仍死死护住云萝。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月光刺破血色天幕。

"月读命，参上。"

白衣少年踏月而来，手中八尺琼勾玉绽放清辉。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银发用草绳随意束起，右眼罩着黑纱，左眼如皎月澄澈。

随着他轻描淡写的一挥手，巨爪被月光冻结成冰雕，随即碎成漫天晶粉。

"东瀛的小辈也敢插手？！"老道士厉喝。

月读命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昆仑叛徒陆明子，你吵到我睡觉了。"他转向归溟，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哦？这就是素娥姐姐的孩子？"

归溟还未来得及反应，月读命已闪身到他面前，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眉心："契约残缺三成...难怪打不过那老乌龟。"

"你认识我母亲？"

"何止认识。"月读命轻笑，突然扯下眼罩——那下面竟是一轮微型月亮，"当年她偷月亮给我换糖吃的事，我可是记到现在。"

老道士——陆明子趁机发动偷袭。桃木杖化作血蟒咬向月读命后心。少年神明头也不回，反手掷出勾玉："净天琉璃界。"

晶莹结界瞬间展开，将血蟒隔绝在外。月读命这才转身，独眼完全变成月白色："给你三息，滚回归墟。"

陆明子狂笑："就凭你这毛头小子？"

"一。"

月读命抬手招来一片月光。

"二。"

月光凝聚成弓，他虚拉弓弦。

"三。"

没有箭矢射出。但陆明子突然捂住右眼惨叫起来——他的眼球竟自行飞出，在空中化作血月！

"月噬。"月读命冷声道，"再动一下，下次就是你的元神。"

趁此间隙，归溟感到云萝在他怀中动了动。她睁开眼，瞳孔中流转着与素娥相同的神采："归溟，看河面。"

忘川河水不知何时平静如镜，倒映着漫天星辰。归溟凝神看去，发现那些星辰竟组成了一朵巨大的曼珠沙华图案。

"这是..."

"真正的两界契约。"云萝轻声道，"当年素娥大人将它藏在所有生灵的倒影中。"

归溟福至心灵，抱起云萝跃向河面。在脚尖接触水面的刹那，奇异的一幕发生了——他们并未沉入水中，而是站在了星河之上。脚下每一颗星辰都是一个生命的印记，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

陆明子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不！那是我的！"

他挣脱月读命的束缚，化作血虹扑来。月读命正要阻拦，天空突然降下一道金色锁链将他捆住。

"天庭律令？！"月读命震惊地看向苍穹，"你们这些老不死的现在才出手？！"

归溟无暇他顾。陆明子已经冲到面前，桃木杖直刺他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云萝突然转身，用身体挡在归溟面前。

"噗嗤——"

杖尖穿透她胸口，鲜血溅在归溟脸上。

时间仿佛静止。归溟看着云萝缓缓倒下，她眉心的半朵曼珠沙华开始消散。前所未有的情绪在胸腔炸开，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某种更为古老、更为宏大的感悟。

"生死...轮回..."

他喃喃自语，伸手接住坠落的云萝。在两人相触的瞬间，归溟眉心残余的花纹突然生长蔓延，最终形成一朵完整的混沌青莲！

忘川河水冲天而起，在空中凝结成素娥的身影。她温柔地注视着归溟，唱起古老的巫谣：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天地四方，多贼奸些..."

歌声中，归溟怀中的云萝身体逐渐透明，化作无数光点融入他眉心的青莲。陆明子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躯也开始分解！

"不！这不可能！我明明已经..."

"你忘了契约的本质。"归溟开口，声音里带着三重回音，"平衡，永远会自我修正。"

青莲绽放，照亮三界。陆明子在光芒中灰飞烟灭，天空的归墟裂缝缓缓闭合。当最后一丝黑气消散时，归溟跪倒在星河水面，怀中空空如也。

月读命挣脱锁链走来，难得露出肃穆神色："她不是消失，而是回归契约本身。"

归溟抬头，青莲在他眉心缓缓旋转："我知道。"他轻触胸口，"她在这里。"

远处的赤城突然传来钟声。归溟转身望去，看见城墙上一道青色身影正向他挥手——那是云萝，却又带着素娥的神韵。

月读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笑出声："有趣。看来素娥姐姐早就算到这一步。"他拍拍归溟肩膀，"走吧，两界之子，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归溟最后看了一眼水中的星图，那里多了一颗特别明亮的星辰。他深吸一口气，眉间青莲隐入肌肤：

"带我去见其他神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