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气晴好,张云瑶难得有心情在大花园里散步,这段时间于她而言可以说是喜事连连。
一件是前两天卫长松为了巴结成王府,把一贯宠爱的柳姨娘送给了来府里做客的成王府门客。这柳姨娘是个爱显摆的性子,每次得了老爷的赏赐都要穿得花枝招展的来她面前炫耀一通。可惜妾室终究是妾室,一个无子的妾室随时都有被发卖的风险。她以为依仗卫长松就能好好在府里过下去,却没想到把她送给别人做人情的正是卫长松本人。
第二件是卫长松已经得了皇上的圣旨,调任两江漕运使,那可是一个实打实的肥差。这几年她在京城的铺子进账越来越少,唯独江南的几家铺子还过得去,如今正好能趁着卫长松这个新官在江南好好发展一番。
张云瑶轻摇纨扇慢步走到了一丛牡丹旁,早花的洛阳红和二乔已经有几株正在开放。硕大的花朵在阳光底下呈现出丝绸般的光泽,几只蝴蝶扑扇着轻盈的翅膀在牡丹花里盘旋。
“王嬷嬷,去给我拿把剪刀来,我要把这几朵牡丹剪下来插花。”
卫峤下值正巧从大花园旁经过,远远地就和张云瑶两人四目相望。他走上前去和张云瑶见礼:“母亲今日这么有兴致来这里赏花。”
张云瑶看着眼前穿一身红色官服,神采飞扬的卫峤,心中万般不是滋味。要是他的康儿还在就好了,她的康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儿子,卫峤是张云依的儿子,和她之间永远都不会真正的亲密。幸好他还不知道当年他母亲真正的死因,倘若他知道,张云瑶真怕他找个什么由头报复自己。
张云瑶面色难看,卫峤问道:“母亲在想什么?”
“哦,我就要随着老爷南下去赴任,你在京中自己多保重。”张云瑶道,“你姨娘的生日快要到了,你这个做儿子的还是要记得给她烧点纸钱。”
张云瑶话刚脱口,心中就后悔起来,她从来不曾在卫峤面前说起张云依,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老是想到她。
卫峤闻言冷笑,“母亲还记得我娘?”
“我们是一个爹的亲姊妹,怎么会不记得,你娘幼时跟我可是最要好呢。”张云瑶讪讪道。
最要好的姐妹就是用下作的手段把对方变成自己丈夫的小妾,张云瑶当着他的面还能冠冕堂皇地说出这句话,足可见她从来没有反省过。
“那我娘的死你还记不记得?”卫峤盯着她闪避的眼睛冷声发问道。
张云瑶从卫峤黝黑的眼眸里看到了刻骨的仇恨,难道他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是自己的手笔?张云瑶不敢细想。她在这大太阳地底下霎时觉得浑身冷得发颤,她别过头去不再和卫峤对视。
卫峤看她心虚的样子只觉得心中好笑,越过她继续往雪松堂的方向走,却在和张云瑶擦肩时故意停住。“我娘托梦给我说她在地府里头太寂寞,她要把害她的人拉去和她作伴。母亲知不知道当年害我娘投井的人是谁,告诉她,索命的,就要来了。”
张云瑶脊背发凉,卫峤原来早就知道了。他一直在装傻,现在自己羽翼丰满了就知道来警告她了。早知如此,她当年就该让卫峤一并去地下陪他娘。
王嬷嬷拿着剪刀过来就见张云瑶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关切地问道:“太太怎么了?”
张云瑶摇摇头没有说话,整个人却身子发虚,不受控制地倒在王嬷嬷身上。
转眼过了四月,喜春在元和殿里过得还算顺心。元和殿又进了两名宫女,碧心和晴香,两位皆是绝代佳人,又十分知情知趣。颜仲游的心思霎时全扑到她们二人身上,对喜春冷落不少。喜春乐得清闲,也为皇上能忘记她暗自庆幸。在这些日子里,喜春也在元和殿见过卫峤好几次,他是皇上的宠臣,每隔几天都要来御书房里觐见。两人除了客气地见礼之外没有别的交谈,仿佛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四月初五,泰成殿大排筵席庆祝晋王颜仲行得胜而归。皇上去了泰成殿宴请百官,元和殿内无事可做,佩兰便让喜春早早下值回去休息。
回到住处,喜春又拿出针线笸箩开始缝制东西,她本来想为自己缝制一件里衣,可是拿着剪刀手就不由自主地把布剪成了袜子的形状。喜春不得不承认,哪怕她和他见面时脸上再冷漠,在她的心里,她对他的感情从未淡漠。哪怕她知道送她入宫也有他的一份力,她还是喜欢他。感情这件事情真的不受她自己的掌控。
喜春一针一针地缝着袜子,自打她入宫后空闲时候都在做针线,如今的女红已经好上许多,绣出来的花也能让人看得过眼了。
等到亥时一双针脚细密的袜子在喜春手底下成形,喜春看着手里的罗袜想象着卫峤把它们穿在脚上的样子,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可转眼一想,她根本就不知道卫峤双脚的尺寸,她做的袜子哪里能合他的心意,何况他们如今的关系,她没有理由再去送给他一双袜子。
顿了半晌,喜春最后还是拿起剪刀,把缝好的罗袜沿着缝线的纹路寸寸剪断。
收拾好针线笸箩,喜春洗漱后便躺上床睡觉。及到子时,已经是进入黑甜的梦乡。
咣咣咣——
寂静的深夜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把喜春从梦中惊醒。元和殿里不会有贼人这样大张旗鼓地敲门,喜春只担心是出了什么急事,急忙穿上外衣起身开门。
门外醉酒的颜仲游无力地倚靠在墙上。今日是晋王颜仲行归来的日子,满朝文武皆称赞他为大周立下的汗马功劳,连他这个皇帝也不得不违心地多次对颜仲行夸奖,还赏赐了他无数的珍宝。看到百官对颜仲行的恭维和称赞,他心里就嫉妒。他做了皇帝这么多年都没见群臣这么恭维过自己,他们对他只有表面的尊敬,他一直都看得出来。
泰成殿的筵席结束,颜仲游又让米齐德给他温了一壶玫瑰蜜酒,他一边喝酒一边看他昔日画的费雪意的画像,一壶玫瑰蜜喝完后,他便甩开了米齐德独自来了这东配殿找喜春。他好想见她,见到她年轻的脸庞就好像又见到了费雪意。他的雪意就好像一直都还陪在他的身边。
喜春开门见是颜仲游吓了一大跳,闻到颜仲游身上浓烈的酒味,她知道对方一定是醉酒才跑到她的卧房。
颜仲游笑着看向喜春,喜春侧过身避开他,试图出门去元和殿叫人。颜仲游一把拉过她的手,一路把喜春扯到了她的床上。
“别走,朕会对你好的,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喜春被颜仲游的举动吓住,这样的场景让她想到了在卫府时卫长松想要对她做的事情。颜仲游的两只手抚上了喜春的脸,接着又伸手要撕扯喜春的衣裳。
“皇上,不要,不要……”喜春害怕地大叫,颜仲游恍若未闻,依旧在拉扯喜春的衣裳。
喜春从他的眼里看到他对于自己的渴望,可她心里只有恐惧。她从未想过要做皇上的女人,她也不想当娘娘。她根本一点都不喜欢皇上。
在颜仲游的手触碰到喜春脖颈的下一瞬,喜春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把颜仲游推到了一边。她顾不得自己脚上的鞋掉了一只,奔出房门一路朝外头跑去。
喜春惊慌失措,黑夜之中也不辨方向,她现在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还没走出东配殿几步,就迎面遇到了来巡夜的龙羽卫的卫兵。怕对方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她赶忙往和这队龙羽卫相反的地方跑去。
还没有跑两步,整个人猛然撞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啊……”喜春被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谁?”巡逻队伍里的龙羽卫听到声响连忙回头,手按在剑柄上快步往喜春的方向走过来。
喜春害怕地想要逃走,身体却被面前的这个人狠狠摁住。
“是我,这里没事,你们继续巡逻。”男人沉声道。
“是。”龙羽卫领命,纷纷掉头继续巡逻。
喜春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抬头望了他一眼,黑夜中只看得清他的轮廓。她忍住自己眼中的泪水,伸手去掰掉他搂在自己腰间的大手。她不想以现在这样狼狈的样子和他见面。
“放开我。”喜春小声冲他吼道。
卫峤听出了她语调带着哭腔,不由分说地搂腰抱起她。喜春又被他抱在怀里,心情却不复那日的甜蜜。她心中对他是有怨的,她生气卫峤把她送进宫里,她生气自己对他的表白他视而不见,如今又要来做出一副关心她的样子。
她用力拽住他的衣领,忿忿道:“卫峤,你要带我去哪儿?你放我下来。”
卫峤没有说话,只抱着她一路疾行。过了一会儿便带喜春回了他在元和殿里的值房。龙羽卫的在元和殿的值房离东配殿不远,就在元和殿大茶房的挨着的房子开出的几间,他的屋子又在其中转角的偏僻角落。
进了屋子,卫峤才把喜春放下来。她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连脚上的绣鞋都少了一只。卫峤不必深想也知道她刚刚经历过什么。
喜春抬起头看向卫峤,他看向自己的眼里分明也有一些怜惜和喜欢。喜春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她伸出双手怀抱住他的胸膛,埋头在他的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卫峤第一见到这么脆弱的喜春,往常她即使再害怕在他的面前还是会保留几分和他之间的距离,而今天她在自己的面前卸下逞强的外壳,毫无保留地依恋起来。
怀中人的眼泪把他的衣裳打湿,也把他的心一并打湿了。他后悔了,他不该把她牵扯进来。卫峤伸出手抚上她的后背轻轻拍打起来。
哭过一阵后,心里好受不少,喜春仰起头看向卫峤,他的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茬,眼睛还是那样深邃明亮。
察觉到喜春的目光,卫峤也垂下眼去看她,她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脸上是激动后还未褪去的绯红。
“喜春……”卫峤正要唤她,他的话还没开始说,一双唇就把他的嘴给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