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阳光透过百叶窗被切割成一条条斜斜的光带,安静地洒在白色的床单上。校医简单检查后,确认眼球没事,只是眼皮软组织挫伤,给了个冰袋让冷敷,便转身去隔壁药房了,留下他们两人在这片静谧的空间里。
“自己按好,敷二十分钟。”宋舒把冰袋递给她,声音比起刚才在球场边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点公事公办的疏离。
林妙妙接过冰冷的冰袋,小心翼翼地按在又胀又痛的右眼上,冰冷的触感刺激到伤处,她忍不住“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小声哀嚎:“好痛……”
宋舒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因为吃痛而皱成一团的小脸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林妙妙的耳膜。
“你怎么总是这么笨手笨脚的?”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责备还是无奈,或许两者都有。这话像一根小针,轻轻扎了一下林妙妙敏感的心。她下意识就想反驳:我哪里笨手笨脚了?明明是尹贺那个冒失鬼的错!
可还没等她张口,拿着冰袋的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住了。
宋舒倾身过来,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抓住了她胡乱按着冰袋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托住了冰袋的底部。
“别乱动,位置不对效果不好。” 他低声说,然后调整了一下冰袋的角度,更精准地覆盖在肿痛处。他的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甚至有点笨拙的生硬,但那专注的神情和近在咫尺的气息,让林妙妙瞬间僵住了,所有到嘴边的反驳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他在帮她敷冰袋?
这个认知让林妙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然后又猛地松开,开始疯狂地跳动。血液“嗡”地一下全部涌向头顶,脸颊烫得惊人,幸好有冰袋挡着,才没让他看见她此刻的窘迫。
她被迫微微仰着脸,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上,透过左眼清晰的视野,撞进了他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里。他戴着那副银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正低垂着,专注地看着她受伤的眼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他偶尔的眨眼轻轻颤动。他的鼻梁很高,嘴唇微微抿着,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怎么会有男生的眼睛这么好看…… 林妙妙看得有些失神,连眼睛的疼痛似乎都变得遥远了。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还有她如擂鼓般的心跳。
一种莫名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被这暧昧氛围蛊惑下的冲动,让她鬼使神差地轻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颤:
“宋舒……你干嘛总是对我这么好?”
问完这句话,林妙妙就后悔了。她立刻垂下左眼的视线,不敢再看他,心脏悬到了嗓子眼,既期待又害怕他的回答。他会说什么?会不会觉得她太自作多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她能感觉到宋舒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微微顿了一下,他似乎在思考。
他会怎么回答?是因为有点喜欢我吗?还是因为我是课代表?或者……只是因为他是数学课代表的责任感?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飞快闪过,像一群受惊的麻雀。
短暂的沉默后,头顶传来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因为傻子需要人照顾。”
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傻……傻子?
林妙妙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瞪大左眼看着他。刚才所有的旖旎心思、所有的期待瞬间被这句话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合着委屈、羞恼和失望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在她胸腔里爆发开来。
“你说谁是傻子?!” 她猛地用力,一把抢回冰袋,因为动作太大,冰袋差点掉在地上。右眼传来的刺痛让她更加气恼,连声音都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哽咽,“谁要你照顾了!你……你自己回去上课吧!不用你管我!”
她气得别过脸去,用后脑勺对着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冰袋,感觉心脏比眼睛还要疼。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低笑。那笑声很短暂,却像一根小刺,扎得林妙妙更加难受。
“还生气了?” 宋舒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调侃?
就在林妙妙想着要不要再怼他一句的时候,医务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突如其来的光线和声响打破了室内微妙而紧张的气氛。林妙妙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三个人——白柏昱、尹贺,还有一脸看好戏表情的何凡。
显然,他们看到了刚才那一幕。白柏昱的目光快速地在林妙妙泛红的眼眶(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她手里紧紧攥着的冰袋,以及站在她旁边、神情似乎有些无奈的宋舒身上扫过。她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迅速垂下眼帘,轻声问道:
“妙妙,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林妙妙却莫名觉得那语气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尴尬。
尹贺则完全没察觉到任何异常,他一个大步跨进来,脸上写满了愧疚和慌张,对着林妙妙就是一个九十度鞠躬:
“林妙妙!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的眼睛怎么样了?会不会瞎啊?医药费我出!你要我怎么赔罪都行!” 他连珠炮似的道歉,声音大得几乎要掀翻屋顶,冲散了刚才那点残存的暧昧。
而何凡,他最后一个慢悠悠地晃进来,双手插在裤兜里,视线在宋舒和林妙妙之间来回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宋舒那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神情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个痞痞的、意味深长的笑容,故意拉长了语调:
“哟——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啊?宋舒,你这‘照顾’得挺到位嘛?林同学这眼睛是疼红的,还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挤眉弄眼的样子,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妙妙的脸“轰”地一下彻底红透了,比刚才被球砸到还要烫。她慌乱地低下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冰袋里。刚才和宋舒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被这群不速之客彻底搅乱,只剩下无尽的尴尬和心跳失序的慌乱。
而站在她旁边的宋舒,在何凡话音落下的瞬间,刚刚才恢复正常颜色的耳根,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漫上了一层薄红。他有些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移开了目光。
---
放学铃一响,林妙妙就拉着白柏昱往小卖部冲。
“快快快,今天有新到的芝士味威化!”
白柏昱被她拽得踉跄,齐刘海都被风吹乱了:“你慢点,眼睛不疼啦?”
“美食当前,疼痛算什么!”林妙妙嘿嘿一笑,右眼的乌青显得特别滑稽。
小卖部门口挤满了人,空气里混着烤肠和泡面的香味。林妙妙目标明确,直奔零食区,左手抓威化,右手拿薯片,还不忘往白柏昱怀里塞了包棉花糖。
“你也太能吃了。”白柏昱看着怀里越堆越高的零食,哭笑不得。
“这是化悲愤为食量!”林妙妙理直气壮,又往购物篮里扔了包水果糖。
结账的时候,她特意把水果糖放在最上面。走出小卖部,两个女生一边啃着烤肠一边往校门走。
“你说宋舒会不会还在生气啊?”林妙妙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白柏昱慢条斯理地擦着嘴:“他生什么气?不是你在生气吗?”
“也是哦......”林妙妙啃着烤肠,若有所思。
走到每天必经的那个十字路口,白柏昱要往左走,林妙妙要直行。就在这时,林妙妙眼尖地看见马路对面,宋舒正推着自行车在等红灯。
他校服外套随意地系在腰间,白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连自行车把手上挂着的书包都镀了层金边。
“看什么这么入神?”白柏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了然一笑,“要不要我陪你等?”
“不用不用!”林妙妙慌忙摆手,“你快回家吧!”
等白柏昱走远,林妙妙做了个深呼吸,假装自然地走过马路。越靠近心跳得越快,手里的零食袋子哗啦哗啦响。
就在快要擦肩而过时,她猛地从零食袋里掏出那包水果糖,看都没看就塞进宋舒手里:
“请你吃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连“再见”都忘了说。
宋舒愣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那包粉蓝包装的水果糖。包装袋上还沾着点薯片碎屑,摸起来温温的,像是被她攥了很久。
红灯变绿,身后的行人开始走动。他推着自行车站在原地,直到有人按铃才回过神,把糖小心地塞进书包最里层。
---
宋舒推开家门时,妈妈正在厨房炒菜。
“回来了?饭马上好,先去写作业。”妈妈头也不回地说,锅铲碰撞的声音噼里啪啦。
“嗯。”他换好鞋,径直走向房间。
书桌上摊着数学试卷,他坐下写了几个字,又站起身,轻手轻脚地把房门锁上。
从书包最里层掏出那包糖,他拆开包装,挑出一颗草莓味的。糖纸撕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把糖放进嘴里,甜味慢慢化开。他看着剩下的糖,突然笑了——林妙妙肯定不知道,她随手塞给他的这包糖,是他妈妈明令禁止的“垃圾食品”。
他把糖一颗颗倒出来,在书桌上排成一排。五颜六色的糖纸在台灯下闪着微光。
最后他拉开抽屉,取出那个藏在最里面的玻璃罐。罐子里已经有不少小玩意儿:一片干枯的银杏叶,半块印着卡通图案的橡皮,还有一张皱巴巴的便利贴,上面写着“数学作业拜托了”。
现在,这包水果糖成了最新的收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小舒,吃饭了!”妈妈在敲门。
他慌忙把罐子塞回抽屉,糖纸扫进笔袋,含着嘴里的糖含糊应道:“来了!”
打开门,妈妈疑惑地看着他:“你锁门干什么?”
“在背课文,怕吵。”他面不改色地说着,舌尖悄悄顶着那颗正在融化的糖。
甜味从舌尖一直漫到心底。
晚饭时妈妈还在唠叨:“下周期中考试,你们年级组的李老师说这次数学会很难......”
宋舒低头扒着饭,第一次没觉得这些唠叨烦人。
那颗糖的甜味,持续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