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回来几日了,怎么还不见星临?”
这日云威长老的课刚结束,陈星岩、月明和李宴舟便聚在问道峰的凉亭里。青石桌上还放着没收拾的书卷,山君蜷在陈星岩腿上打盹,被他无意识地挠着下巴,发出舒服的呼噜声。陈星岩指尖缠着一缕刚练完的灵力,眉梢微挑,满是好奇。
算起来他们回宗已有小半月,别说一起练剑,就连叶知临的影子都没瞧见。
月明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剑穗,闻言摇了摇头,发带随着动作晃悠:“我前几日问过师父,又去他常待的藏书阁瞅了两回,连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难道是叶家太想他,硬留着不让回?”陈星岩摩挲着山君毛茸茸的耳朵,想起自己离家时爹娘往包袱里塞腌菜的模样,忍不住猜想,“换作是我,我娘怕是能把门槛给我焊死。”
李宴舟刚抄完一卷《清心经》,指尖还沾着墨香,他轻轻摇头,只道了句不好说。他素日里话不多,此刻语气里也带了几分茫然。加上这几日连日挨罚抄书,与月明和陈星岩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月明忽然一拍大腿,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嘿,说起来,云锦城近日出了种新酿,叫什么‘雪月风花’,听闻一套四杯,一杯一景——第一杯入喉像踩碎满阶雪,第二杯似见月下归人,第三杯有春风拂柳意,第四杯竟能瞧着漫天飞花!”
“你又偷摸下山了?”陈星岩挑眉睨他,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前几日云威长老刚在课上强调过,无令不得擅自离山。”
“哪有!”月明捂着额头往后缩,梗着脖子辩解,“是前几日师父让我给外门弟子送《剑谱辑要》,听那些外门弟子说的。再说了,这几日山门口的守卫比后山的护山阵还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听说一旦犯禁,罚抄门规三百遍不说,还要去跪上问心崖三日——那崖底的风,能把骨头缝都吹透了!”
“这倒是真的。”李宴舟深有同感,想起自己因在苍梧动用法器被罚抄书的日子,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书卷,“云威长老向来言出必行。”
陈星岩挠了挠头,他这几日一直在回春崖下的山谷修炼,除了师姐攸宁,连只飞鸟都少见,自然没什么消息渠道。
“前日有个外门弟子不知好歹,没有令牌就往后山闯,想偷采灵芝,被云威长老逮了个正着。”月明压低声音,特意比划了个长条形,“当场就抽了十戒鞭!那鞭子足有手腕粗,打在身上‘啪’的一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惨叫,皮开肉绽都是轻的!”他说着还打了个冷颤,仿佛那鞭子抽在了自己身上。
陈星岩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力道不轻:“那你可得收收你那不安分的心思,若是半夜翻墙被抓,怕是得躺着从问心崖下来。”
“总之,这段时间咱们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李宴舟合上书卷,语气沉稳。
三个人达成共识,又聊了聊近日的功课和各自的心得。约莫聚了一个时辰,见日头偏西,才各自散去。
陈星岩刚在屋中收了灵力,院外就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陈星岩当即知晓是谁来了。
“小石头,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来了!”陈星岩忙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快步跑出去。
攸宁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只紫檀木盒,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暖金。见陈星岩出来,她笑着把盒子递过去:“试试看,新做的,可合身?”
“多谢师姐!”陈星岩接过盒子,指尖触到盒面的雕花,心里暖融融的,转身就跑进了屋。不过几息功夫,他又跑了出来,换上了一身月白锦袍,领口袖边绣着暗纹云浪,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嗯,小石头又长高了。”攸宁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线,眼底满是笑意,“这脸蛋也长开了,鼻梁比初见时挺了些,脸上的婴儿肥消了,看着像个真正的少年郎了。”她顿了顿,望着陈星岩的眼睛,那里亮得像藏了整片星河,“就是这双眼睛,还是跟刚上山时一样,清亮得很。”
被师姐这般夸赞,陈星岩的耳朵腾地红了,弯起的眉眼就没舒展过,嘴角更是翘得能挂个油瓶儿,硬是给这张英气初显的脸添了几分憨态。
“后日是太虚宫掌门太虚子的百岁大寿,师尊让我们代他去拜寿。”攸宁一边替他理着衣襟,一边道,“总得出门见人,得好好打扮一番,可不能丢了乾元宗的脸面。你瞧这云纹,配你新得的那柄剑正好。”她打量着陈星岩,越看越满意,“说起来,我们小石头这张脸,真是越看越俊了。”
“师姐,你再夸,我可要找地缝钻进去了。”陈星岩挠了挠头,被攸宁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又泛起红晕,像染了朝霞。
见他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攸宁笑着收回手,不再逗他:“大小倒是合身。对了,这个给你。”
她从袖中取出一条剑穗——玄色长穗垂落,末端系着只莹润的玄玉葫芦,上面细细刻着个“岩”字,往上是个精致的如意结,穗子上还缀着几颗小银铃,一动便发出细碎的响声。
“师姐,这是你亲手编的?”陈星岩拿起剑穗,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结扣,心里又惊又喜,这手艺比山下铺子卖的精致多了。
“闲来无事编的,你若觉得不好看,丢了便是。”攸宁故意板起脸,作势要抢回来。
“别别别!”陈星岩连忙把剑穗护在怀里,头摇得像拨浪鼓,“师姐的手艺是天下第一,谁敢说不好看,我第一个提着剑去找他理论!”他说着祭出佩剑,三两下就把剑穗系在了剑柄上,左右看了看,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挥了挥剑,银铃轻响,与剑鸣相和,倒有几分雅致。
剑穗轻摆,寿宴转眼便至。
“乾元宗到——”
太虚宫山门外,接引弟子高声唱喏,立刻便有身着青衫的弟子上前引路,带着陈星岩与攸宁往宴席处走。
太虚宫是除乾元宗外的第一大宗,掌门过寿,各大小门派自然争相拜贺。一眼望去,衣袂飘飘,人影绰绰,山路上往来的都是修仙者,灵力波动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为了免去先到的客人无聊,太虚宫特意在花园设了传送阵。接引弟子笑着引路:“两位道友,掌门说近日园中星辰花开得正好,不如先去赏玩片刻?”
“多谢。”攸宁颔首,与陈星岩一同踏入阵法。
阵光散去,眼前出现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两旁种着修竹,竹叶上还凝着晨露。走到尽头拐进一道月门,迎面便是扑鼻的花香,清冽中带着一丝甜意。
“这园中的星辰花是我门派特产,花瓣形似星子,入夜后会发光呢。”接引弟子笑着介绍,引着两人进了一座八角亭,“这处望月亭是园中最高处,能将满园景色尽收眼底。”
“果然别致。”陈星岩扶着亭柱往下看,园中繁花似锦,每一朵都像缩小的星辰,蓝紫色的微光在花间流转,几只彩蝶穿花而过,翅尾带起细碎的光屑,更添了几分神秘。
园中已有不少弟子在赏玩,见陈星岩与攸宁进来,纷纷投来目光,低声议论起来。
“那两位是哪个门派的?瞧着气度不凡。”
“看衣饰纹样,像是乾元宗的。”
“难怪呢,听说乾元宗门规森严,弟子言行举止都带着章法,果然名不虚传。”
“我听说上次试炼大会,乾元宗出了好几个天才,尤其是叶知临,你们见过十岁的结丹吗?”
“哎,可惜上次我闭关错过了,不然定要去讨教几招。”
“明焕师兄说,乾元宗弟子各个气势非凡,且心怀天下。”
听着四周的议论,陈星岩眨了眨眼,总觉得“明焕”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听过,只能摸着鼻尖站在一旁,装作从容。
“攸宁见过诸位道友。”攸宁率先开口,声音清悦,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
陈星岩连忙跟着拱手行礼:“见过诸位道友。”面上瞧着从容不迫,心里却在飞快盘算——这些人里,有几个气息沉稳,怕是修为不低,回头得问问师姐他们的来历。
“星岩道友近日可好?”一个身着墨袍的弟子上前回礼,目光落在陈星岩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陈星岩拱手回应:“托道友福,一切安好。”心里却直犯嘀咕:这位是谁?我认识吗?
“这位是?”有弟子注意到攸宁,见她气质清冷,眉宇间自带一股凛然之气,让人不敢轻易搭话,只能借着问陈星岩的由头开口。
“这位是师姐攸宁,随我一同代师尊来为太虚子掌门贺寿。”陈星岩介绍道。
“诸位道友安好。”攸宁浅浅一笑,敛衽行礼。她本就生得清丽,这一笑如春风拂过,让方才还在议论的几个弟子都愣了愣,随后才尴尬地回礼。
攸宁没再多言,转身走到亭边的小几旁坐下,拿起茶盏轻抿。
“星岩!”
一声熟悉的呼唤自身后传来。陈星岩回头,只见叶知临正被一群人围着,眉头微蹙,像是有些不耐。
“许久不见,哎?你可是被家里人扣住了?”陈星岩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拍了拍叶知临的肩膀。
叶知临像是得了救命稻草,连忙跟众人告罪,拉着陈星岩和攸宁往另一处偏僻的石亭走,一坐下就长舒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
“别提了。”提及这几日的经历,叶知临简直欲哭无泪,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委屈,“皇帝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与我家结亲。”
“噗——”陈星岩没忍住,笑出了声。
攸宁也掩唇轻笑,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小小年纪便成为了驸马,可不得了。”
叶知临苦着一张脸,连连摆手:“这福气,给你们要不要?”他拿起折扇敲了敲石桌,“那劳什子的公主,一整天在我书房里叽叽喳喳,从诗词歌赋说到花鸟虫鱼,嘴巴就没停过。我看她哪是公主,分明是只秋蝉!”
“哈哈哈,星临,人家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从未见过叶知临的怨念这般深重,陈星岩实在忍不住,索性放纵自己,笑得直不起腰。
“我只想一心修炼,对这些情情爱爱没半分兴趣。”叶知临托着腮帮子,小腿规矩地并在一起,坐姿依旧端正,眼神却满是苦恼,“道心不稳,如何能窥得大道?”
攸宁收了笑,温声道:“情情爱爱未必会扰了道心,有时候反而能成为修行的助力,关键在个人心境。”
“师姐就别打趣我了。”叶知临挥了挥手,一脸认真,“我叶知临,一生,一心,一念。大道无涯,吾辈但求抱元守一,于修炼一途精进修为,便不负此生光阴,亦是莫大的福泽。”
“那你爹娘没替你回绝?”陈星岩好奇,叶知临是叶家这一代最有天赋的,按理说家族该全力支持他修炼成仙才是。
叶知临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我爹说什么‘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天下治矣’,非要我顺其自然,还说那公主多来几趟,说不定我就‘开窍’了。结果她把我书房里的墨锭都换成了胭脂,说是‘红袖添香’,简直岂有此理!”
“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攸宁也有些好奇,云志长老那内敛的性子可不像会主动去叶家要人的。
提到这个,叶知临总算露出点笑意:“我给师尊写了封一千字的书信,从他上次讲的《门规辑要》第三章写起,细数修炼的重要性,又说志远崖的灵气最适合突破,字里行间全是对宗门的思念,据说师尊看了当场就派了弟子去叶家‘请’我回来。”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夹杂着拳脚声和痛呼。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起身往声源处走去。
只见花园角落的假山旁,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的少年被一群弟子围在中间,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他身上。那少年看着十分瘦弱,被打得蜷缩在地上,却咬着牙不肯出声,不多时脸上便布满了青紫,嘴角也渗了血。
“这是怎么了?”陈星岩皱起眉,没贸然上前,拉住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弟子问道。
那弟子撇了撇嘴,语气带着不屑:“他啊,是太虚宫莫长老的外室子,听说刚被接进宗门没几日。这种低贱的身份,也配来这星辰园赏花?怕是连园子里的草都比他金贵。这不是,被几个师兄撞见了,正给他点教训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都是一样的,哪里有三六九等。”陈星岩听得眉头紧蹙。
“住手!”
叶知临比他更快,一道淡青色的灵力瞬间护在少年身前,将动手的几人震得后退了两步,灵力撞在他们身上,疼得他们龇牙咧嘴。
“今日是太虚子掌门的寿宴,你们在此喧哗斗殴,就不怕坏了掌门的兴致,丢了太虚宫的脸面么?”攸宁拦下还想上前的叶知临,自己往前站了一步。她没动怒,声音也依旧平静,可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如寒冬冰雪,让那几个动手的弟子瞬间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们……我们走!”为首的弟子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看了看攸宁,又看了看叶知临,最终还是没敢再多说,带着其他人灰溜溜地跑了。
陈星岩连忙上前扶起那少年,见他胳膊都肿了,从太虚囊里摸出瓶伤药递过去:“快擦擦吧。”
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双倔强的眼睛,看了看陈星岩,又看了看攸宁和叶知临,低声道了句“多谢”,接过药瓶,转身就往园子深处走去,背影单薄却挺直,像株迎着风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