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北山的封山大阵就解除了。
方惊蛰带着她出了井,一路往山里走。人来人往,但路上遇到的大半门生,周杏都叫得出名字。
这是西井伯春晓,小时候炼丹炸了半个井。那是北山曲斜阳,用剑叫六问。这是东湖平双羽,有个双胞胎妹妹。那是南林广桥溪,骑大雁的时候横冲直撞,天天出事故。
这里曾经是她的领地,这些曾经是她的人。
“我们还是步行上山吧。”方惊蛰没有御剑。
按道理来说御剑上山能快很多,但北山都是这样的,带新门生上门时总会让他们欣赏一下上山的风景,欣赏一下修道的长路。
周杏欣赏过太多次了,有点不耐烦。
一路往山上走,方惊蛰为她介绍每一处景色。
“这边是蓝庭,种植灵药的地方。你若能感受到灵力的波动,就知道它们有多珍贵。”
周杏看着那一小片发着荧光的绿地,心说也没有很珍贵,狐狸天天来这里偷吃。
“这里是静瀑。很奇怪吧,明明是如此巨大而湍急的瀑布,水流如银练,却一点水声也听不到。”
周杏心想有本事把生长在旁边岩石上的静音苔都清除了,看会不会吵死你。
“青铜树,三百年老树,在北山的树里不是寿命最长的,但是姿态最优美的,直指落羽崖。”
对嘛,优美就好。我种的,小时候还在树苗旁边撒尿呢。周杏想。
越往上走,高耸入云的北山越发寒冷。方惊蛰时刻关注着周杏的状况,发现她没有一点被气温影响的样子,行走如常。他不禁在心里感慨,小孩子火气旺。
来到这里一般要两个时辰,但二人脚步利索,一个半钟就来到了半山腰的悬命桥。
这桥的名字很不吉利,但长得却很好看。一座横跨两座山峰的天然石桥,桥身被云雾笼罩,被阳光照射时清晰地显现出光的形状,还有时隐时现的七彩光晕。
过了悬命桥,就是大护法刘不寒的居所。
本来一直在介绍各处景点的方惊蛰,直接略过了这处明显是风景的地方,就要往里走。
周杏在心里默默标记了这处地点。
她来到了方惊蛰的居所。那是一间偏僻却不安静的小屋,人迹罕至,最大的声音来自门口的那道瀑布。瀑布声太大,甚至能盖过方惊蛰的首徒在院子里练剑时的大喝声。
周杏心想,算了。不能适应也得适应。
她就这样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住下了。
白天,她便下山去四方的学堂混水摸鱼。陈雨水经常跟她一起。两人在课上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老师也不管她们。
一来二去,两人熟络起来。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熟络,明明她们见周公的时间的时间比见彼此的时间还长。
老师之所以不管,是因为每年都有学生在课堂上睡觉,可其中某些学生的修行速度往往还比认真听课的人更快。修道天赋,并不是努力就能解释的。
当然,陈雨水的修行天赋显然不在“天才”之中,所以她的境界理所当然地毫无变化。
“你们每天都在学啥呀?”
一个月后,她们的老师终于忍无可忍地问陈雨水。
“我在打铁。”陈雨水一脸无辜地回答。
“打铁?”老师想起来,“对了,你是西井的孩子。”
陈雨水不觉得她打铁有什么不对。西井从上到下都在打铁炼药,没见几个人打坐修炼。
老师叹了口气:“哪怕是炼丹师,也得练到登道才行啊。一来,修行低了不好控制炼药的灵气;二来,身体素质跟不上,试药就能要了你半条命啊。”
陈雨水点头,大声说:“是。这不是来上修炼的入门课了嘛?”
老师嘀咕:“来是来了,可不见你听课。”
他又把目光转向周杏:“你呢?你可不是打铁的,前两日老方和我报备过。北山弟子都不许松懈,修为对剑修非常重要。”
周杏叹了口气。
“我及阶了。”她把书放在空中,书页安详地躺在原地,没有掉下来。
以灵力御物,这是及阶的象征。
老师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等一下,等一下来。
等一下。
及阶?
修行界口诀是,三年及阶,十年登道。
虽然有天赋的修道者平均用时三年,但这三年与其说是灵气的累积,不如说是路径的找寻。
就像孩子学走路一样,该长的肌肉和骨骼都健全了,第一步就是要找到站起来的“感觉”。吐息,读功法,听道经,目的都是为了找到往上爬的台阶。
那么,一旦找到过这种感觉,便很难忘记了。
一般来讲,十三岁及阶是一个比较正常的时间。旁边那个陈雨水似乎是十一岁入的门,如今也刚刚及阶初段。
但周杏入门至今只有一个月。
再天才的修行者,一个月及阶也太夸张了。如今世上最知名的修行天才、皇城的谋士叶二三,她所创下的纪录也不过是八岁修行、八岁零两个月及阶。
人与人之间的天赋差距很大,但没有大到这个地步。
“你来天正门之前,就已经开始修行?”老师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只憋出这样一句话。
周杏看着老师,好像在猜测他想要一个什么答案:“有……吧?有的,我来之前就在修行。呃,一个白发老奶奶教我的。”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少年天才遇上了不知何处来的仙师老奶奶,然后一举名扬天下。
老师松了一口气,点点头:“你和方惊蛰说过没有?及阶之后,有些剑法可以学起来了。”
“嗯。”周杏乖巧点头。
“得去搞一把剑来。”
“嗯。”
“天正门剑阁有不少好剑,让老方带着你去挑挑。”
“嗯……我饿了。”周杏说。
老师显然还有一万句嘱咐,都被这一句抱怨堵在嘴里。
陈雨水附和:“我也饿了。”
“北山的小炒吃腻了,要不我们还是去东湖吃吧。今天或许有大闸蟹?”周杏提议。
“……有的。”
不是陈雨水的声音,而是老师无奈的沙哑嗓音。
“东湖养大闸蟹,现在正是捕捞的季节。去吧。”老师挥挥手,遣散了两个女孩。
目送着陈雨水一摇一摆的麻花辫和周杏随风飘扬的短发并排远去,老师靠在教室门口,双手抱在怀中。他嘴角露出的微笑,也不知是赞赏,还是怀念。
过了一会儿,笑容僵在嘴角。
“得问问老方,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
对啊,剑。
得去搞一把剑来。
尧风真人之前有剑,名为蒲扇。
一把剑,名字叫蒲扇。起名的人自然是尧风自己,只有她会这样恶趣味地给一把又细又长的武器起一个又圆又大的名字。她还自创了剑法,名为凉夏,正好配这把大蒲扇。
那剑用得挺顺手的,但如今不知道被谁拿走了。好在总能买到更新的、更好的剑。
总有些不修剑的人觉得古剑最佳,甚至某些符修和炼丹师会花大价钱买古剑、名剑,就为了挂在腰间好看。但剑修心里都有数,再有名的老剑,都不如新剑好。
若铸剑师的作品一代不如一代,那还了得?
若新剑还不如老剑坚韧锋利,那每年投入在西井的那些金银不就全白费了?
况且,现在新剑的功能越来越花哨了,有的甚至可以把剑柄拆下来当唢呐吹。
“我一定要有一把这个剑。”
看到“唢呐一体剑”贴在树上的广告时,周杏说。
陈雨水看着直皱眉头。她说,这玩意儿没什么技术含量,给她的老师柯白露一天时间,可以给你造一个琵琶一体剑。哪怕是古筝一体剑都行呢。
周杏想了想,还是有点想要唢呐。
古筝多重啊。
她拉着陈雨水出山门,和门口的护法队员熟门熟路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按照广告单上的门路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胡同里有一间亮堂堂的铺子,因为光照太好了,里面摆的一派兵器有种奇特的廉价感。
陈雨水嫌弃地躲着探出来的武器头。
对她来讲,偌大的铺子里没有一柄能用的剑,要不是材料不行,要不是保养不够,要不是出炉时就粗制滥造,要不就是剑刃已经磕成锯齿了。
她自己随身带着的小铁剑,也就是西井给所有学生发的入门剑,都比这里大部分的武器要好。
果然大门派还是有优越性在。
周杏来是为了买唢呐剑,但看到实物之后又有些不满意。这唢呐,也太容易掉了。
老板在旁边叽叽喳喳:“谁说容易掉了?你看,你看,这个不是很牢吗?小孩不懂。”
不懂的“小孩”放下了剑,有些无奈。难道真的得在天正门的剑阁找剑用?那些都太熟悉、太无聊了。
可这间小铺子,除了一排流水线制作的劣质唢呐剑之外,只有一些明显蒙尘的二手武器,比如这一堆随意塞在箱子里的剑,一个两个看起来切青瓜都切不断……等等。
周杏的眼睛眯了一下。
……这是?
见周杏从垃圾堆里捡出来一柄剑,陈雨水拧着鼻子凑上来。她也愣住了。
那柄剑,剑柄连着剑鞘,通体血红。
更重要的是,它的剑柄上贴着一张显眼的黄符。
这是一柄咒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