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不识月 第94章 成神篇 第九十一章

夜幕如一张大网，缓缓笼罩了冥玄宗的子府。子不识今夜去往俞府处理要务，偌大的府邸里，便只剩下文络影与她的贴身护卫叶忖度。

与昨夜一样，屋外阴风四起，像是无数亡魂在低声呜咽，穿透窗棂的缝隙，刺入骨髓。文络影与叶忖度只得紧闭门窗，蜷缩在屋内，寻求暖意。

幸好子不识心思缜密，预留了不少特制的暖烛。文络影点燃了数支，烛光跳跃，将屋子映照得一片暖黄，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阴森。

她独坐窗边。窗外，天色昏沉，几只寒鸦偶尔掠过庭院中枯秃的树梢，翅膀划破夜幕，惊起一滩夜色。子府的下人们仍在忙碌，他们步履匆匆地穿梭在庭院中，还有一队队冥玄士兵在巡逻，行走在阴风之中，对那刺骨的寒冷毫无知觉。有时，他们的身形也会在阴影中一晃，化作暗影，与这夜色融为一体，显得诡异。

看着看着，文络影又回到床榻上，拉过子不识为她准备的厚实锦被。她闭上眼，试图沉入梦乡。

在梦中，她见到了子不识。阳光正好，他们并肩走在盈光宗的桃花林下，落英缤纷。他笑着牵起她的手，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到让她几乎要忘记这只是一场梦。只要拉着他的手，无论身在何处，她便拥有了全世界的安心。

然而，幸福的幻境突然出现裂痕。子不识的手忽地变得冰冷，然后从她掌中抽离。他的身影也在变得透明。

“不识？”文络影慌乱地呼唤，向那道即将消散的残影扑去，终究扑了空。

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消失，连同那片桃花林，一同消散。

文络影愣在原地。就在这时，那冷冽的寒风再次袭来，现实的幽森阴冷又将她牢牢包裹。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在心里一遍遍地安慰：“只是一场梦而已，只是一场梦……”

她坚守在原地，一动不动。可寒意无孔不入，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最终，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文络影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只是那床厚重的锦被，已被自己踢到了床尾，凌乱地堆成一团。

还好……还好子不识没有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她连忙起身，将被子重新拉好。

可是，被窝里却再也寻不到之前的温暖了。

她仔细检查四周，发现床边的暖烛都已燃到了尽头。

“怎么烧得这么快？”文络影喃喃自语，只得披上外衣下床，从柜子里取出新的暖烛换上。

新的烛火重新燃起，屋子再次被明亮温暖笼罩。文络影重新钻进被窝，却仍然感觉寒意从心底丝丝缕缕地渗出，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窗上。那扇她睡前再三确认过的窗户，此刻竟也开着一道不小的缝隙，阴风正从那缝隙里嘶嘶地钻进来。

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上床前是检查过窗户的，绝不可能有这种疏漏。

“难道……是自己太怕冷，精神紧张，所以记错了？”她试图这样说服自己。

为了熬过这寒风刺骨的夜晚，她别无选择，只能再次下床。当她走近窗边，一股寒风便迎面扑来，让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她咬紧牙关，用力将窗户关严，并插上了窗栓。

“是冷风将窗户吹开的吗？不可能啊……”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有余悸地想，“屋子周围还有不识设下的结界，刚才透过窗子，我也明确感受到了结界的气息，为何还有冷风能渗透进来？”

文络影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她立刻起身，决定出去看个究竟。

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门外的黑暗仿佛一头巨兽，张着大口朝她扑来。屋内屋外，一明一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绕着屋子仔细检查了一圈，并未发现结界有漏洞，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结界力量此刻正在慢慢削弱。

“由突破圆满之境强者缔造的结界，怎会如此不堪一击？”文络影的疑惑达到了顶点。

除非……这风……有古怪！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文络影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猛地抬头，风声在庭院里呼啸回荡，尖锐如泣。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立刻转身跑回了屋子，重重地关上门。她从小就讨厌风声，尤其是夜晚的风声。

小时候，父亲文勋智常年闭关修炼，母亲忙于管理偌大的文府，几乎没有时间陪伴她。无数个夜晚，她都是一个人待在空旷的屋子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孤独与恐惧将她紧紧缠绕。偌大的文府，没有亲人陪伴的夜晚，对一个幼小的女孩而言，是无尽的煎熬。

这样的夜晚，她独自经历了十多年。长大后，这份恐惧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深植于心。这让她对风声产生了无法磨灭的阴影，以至于在今夜，轻易就勾起了她内心最强烈的恐惧。

“不识……不识，你在哪儿？”文络影无助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一遍遍地呼唤着子不识的名字。她心里清楚，他此刻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可除了这个名字，她再也找不到其他依靠了。

而她好不容易才关上的窗户，再次被一股阴风猛地吹开，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文络影惊恐地捂上耳朵，将身体缩得更紧，紧紧贴着冰冷的床沿。

“怎么办？”她慌乱地看向四周孤寂。

祸不单行，又一阵更为猛烈的寒风从敞开的窗户灌入，直接将桌上的暖烛扑灭了。

这下，连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瞬间被黑暗吞没。

一声压惊叫差点脱口而出，但她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不想，也不敢惊动这幽暗子府中可能存在的游魂。

她害怕风声，更害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独自聆听风声。

冥玄宗的夜晚本就比盈光宗要深沉得多，文络影根本无法适应。现在，她只能凭借着记忆，沿着床的边缘慢慢挪动。她告诉自己，动起来总比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黑暗里、任由恐惧吞噬要好。

“别害怕，不识马上就回来了。”她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尽管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样的安慰不过是自欺欺人。

阴风越刮越强，想必子不识的结界，此刻已经被削减殆尽了吧。

“这小子，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个结界，文络影就来气，“还说什么绝对能保护好我，连个风都挡不住！”

文络影只能在黑暗中对着子不识的名字发泄着怒火。

可气着气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内心的恐惧，似乎真的被怒气冲淡了一些。

“真是……都给我气到不怕了。”文络影反应过来。

她仔细倾听窗外的动静。那冷风的呼啸声，好像真的停顿了片刻。

一丝希望，在她心中燃起。

她趁机试探着呼唤道：“有人吗？有人在吗？”

或许是因为声音过于轻微，被风声掩盖，又或许是真的空无一人，迟迟没有人回应她。

“子府的下人都去哪里了？说好的有求必应呢？”

回想起自己刚才绕着屋子检查时，并未在院子里发现任何一名下人或是巡逻的士兵的身影。

“人都去哪儿了？”

文络影陷入了迷茫。

“忖度！对，去找忖度！”她猛地想了起来，自己还有个贴身护卫，与她一同来到了冥玄宗。

文络影立刻站起身来，趁着冷风减弱的短暂间隙，朝着叶忖度的房间疾步赶去。

只是，叶忖度作为她的贴身护卫，却被子不识安排在了离她最远的那间客房，她几乎要穿过整个庭院。

离开了屋子的庇护，文络影完全暴露在了夜晚的严寒之中。寒风如刀子般刮过她的脸颊，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可惜她此刻身在冥玄宗，无法冒然使用盈曦之力抵抗。

“文宗主，您要去哪？”几个下人的身影突然从前方闪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文络影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大跳，但能见到活人，她心中还是惊喜。

“我去找叶公子。”她匆忙解释道。

“宗主大人特地嘱托过，您不能随意走动。您若要找叶公子，我们可以陪同您一块儿去。”

“行吧。”文络影答应道。起码有人能陪着走过这难熬的路程了。

可她的得意还没持续多久，几个冥玄士兵便走了过来，冷冷地将那几个下人驱赶走了。

“对不住了，文宗主，我们还有别的急事要忙，您自己……”一个下人话未说完，就被士兵推搡着走开了。

那士兵的眼神冰冷，吓得文络影没敢再多说一句，赶紧低头溜走。

漫长的走廊里，只悬挂着几盏稀稀疏疏的大红灯笼，昏暗的光芒在风中摇曳，几乎起不到任何照明的作用。或许对于早已习惯暗夜的冥玄宗人来说，点不点灯笼，并无分别。

文络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有光，总比完全没有强。

她只能凑合着，贴着冰冷的廊柱和围栏，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

这一路上，她再没遇到过任何夜巡的士兵或是走动的下人。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那几盏大红灯笼泛着的血红色光芒，在浓稠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诡异。

文络影不禁咽了口口水，停下了脚步。

风声，又变得响亮起来。

她打了个寒颤，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可现在想要回去，同样也是困难重重。

无奈之下，她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往前挪动，心中忍不住抱怨，这子府为何修建得如此宽阔。不过，一想到自家文府后院那十道繁复的防御阵法，她心里又莫名地平衡了一些。

“到底到了没有啊？”文络影只觉得身心俱疲。

子不识为了确保她的安全，曾在她周身也设下了一道隔绝结界，但今晚不知怎的，这结界的威力也被大大削弱了。

一想到这里，文络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等子不识回来，一定要好好质问他一番。

说罢，她再次顶着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进。

不知又往前挪动了多久，文络影总算是看到了那间位于角落的客房。

叶忖度屋子的门紧紧关闭着，透过窗纸，她只感觉到里面一片黑暗。

“他不会是睡下了吧？”她想起在盈光宗时，叶忖度总是到点就睡，每次经过他房间，都是这般沉寂。

文络影凑到门前，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反复轻敲了几下，里面毫无回应。

文络影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不对……以他灵觉的灵敏度，就算没有敲门，也能透过屋子感受到我的气息靠近的。”作为她的贴身护卫，叶忖度总是能极其灵敏地感应到她的位置。

可今晚，他却迟迟没有出现。

“睡得这么死吗？”文络影心想，这绝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叶忖度迟迟没有回应，文络影也不能一直傻等下去，只能准备原路返回。

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股强风猛然袭来。

这风的强度，竟与她当初在盈光城外遇到的阴风法阵中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文络影连忙后退数步，脊背发凉。管不了这骇人的夜色了，她直接扎进了院子中央的空地上，寻找更大的周旋空间。

那强风不依不饶，死死地追踪着她的身影，疯狂袭来。

“这是法阵！”

果然，强风中透露出了玄青之力与盈曦之力相互交织的诡异气息。这果然是一道法阵，而且与当初在盈光城遇到的那道阴风法阵同出一源。

“为何此地会有如此法阵？”文络影根本想不通，“算了，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说。既然不能使用盈曦之力，那便只好……”

她祭出雀翎扇，迅速展开扇面。刹那间，一股极致的寒气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形成了寒冰领域。

不能使用盈曦之力，就只能依靠这突破圆满之境后的寒气来逼退阴风。在寒冰领域中，神级以下的所有攻击都会被冻结，一切法阵的运转也都会迟滞。如今，就连这无形的阴风，也被那彻骨的寒气所压制。

文络影趁着风力减弱的间隙，迅速深入黑暗，寻找着法阵的源头。

“找到了！”

运气不算太差，借着远处一盏灯笼投来的红光，她可以看见，院子角落的一块地砖上，正刻画着不断流转的幽暗符文。

她将雀翎扇对准那个位置，猛地释放出寒气。

寒气如霜，瞬间覆盖了整个法阵。阴风忽地一下溃散，法阵的符文也在寒气中凝结上一层白霜，最后被文络影隔空一击震得粉碎。

“总算是解决了。”文络影长舒一口气，收起了雀翎扇。

没有了阴风的肆虐，周围顿时温暖了不少，夜色似乎也不再那么黑暗了。

她裹紧了外衣，快步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虽然心底的疑云仍未散去，但至少，恐惧被驱散了。

***

回到温暖的房间，文络影没有睡意。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要去找子不识，当面问个清楚。

决心已定，她再次推门而出。然而，她刚踏出门口，一道暗影便在不远处的廊柱下翻腾而起，让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没受伤吧？”

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人影便已从暗影中疾步走出，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便怀抱紧紧拥住。

“子不识，你还敢回来？”文络影用力挣脱，一把推开了他。

子不识被推得后退了半步，脸上满是无辜。他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已然明了，她今晚究竟经历了怎样一场煎熬。

“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文络影双臂环胸，摆出审问的架势。

“我……”子不识一时语塞。

“这个问题，还是由我来解答吧。”只见俞天久也从那团暗影中走出，身后……还跟着叶忖度。

“忖度！还有您是……”文络影只觉得今晚的意外一桩接着一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等到两人走到灯笼的微光下，那团翻腾的暗影才消散。

“络影！”叶忖度一见到她，立刻快步跑到她身边。

“我没事。”文络影摇了摇头。

叶忖度看了一眼子不识，随后，他便一言不发地站到了文络影身后，摆出了护卫的姿态。

“文宗主，实在是在下的不是，让您受惊了。”俞天久对着文络影，躬身道歉。

文络影一脸迷茫。

“哦，瞧我这记性，忘了做自我介绍了。”俞天久微微一笑，“在下为俞府宗主，俞天久，也是不识那小子时常在你面前提及的……舅舅。”

文络影恍然大悟，怪不得。子不识确实多次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位深不可测的舅舅。

“原来是俞宗主。”文络影礼貌地回了一礼，“不过，您为何要跟我道歉呢？”

“因为今晚您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在下为您设计的一场考验。”俞天久坦然解释道。

文络影更是不明所以，一位宗主，为何要大费周章地设下阴风法阵来吓唬自己？

“这是您进入子府，必须经历的第二关考验。”俞天久继续说道，“为了让您能够尽早适应冥玄宗的夜晚，在下与子宗主，还有叶公子，共同为您量身订造了这次历练。”

“子宗主削弱了您周身以及住所周围的所有保护结界，并派出士兵遣散了您院子里的所有下人，最后，由我在院子里设下了那道阴风法阵。”

“等等！”文络影猛地抬头，看向子不识，“那阴风法阵里的盈曦之力……是你……”

“抱歉啊，”子不识挠了挠头，“没跟你说，趁你睡着时，我就……取了一丢丢你身上的盈曦之力。”

文络影扯了扯嘴角，露出假笑。

“实在抱歉，文宗主，未经过您的同意便索取了您的盈曦之力。”俞天久也赶紧跟着道歉，“不过这法阵虽由我亲手布下，但整个过程都是保密的，我并不知晓那盈曦之力的来源，这一点，文宗主可以放心。”

子不识连连点头。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文络影明白了前因后果。

“文宗主既已凭借自己的智慧与实力破解了这道法阵，那便算是通过了今晚的考验，恭喜恭喜。”俞天久赞许道。

子不识也赶紧跟着祝贺。

“那，你们聊，在下便先行告辞了。”说完，俞天久对着文络影再次一拱手，悄无声息地进了远处停着的马车里，驶离了子府。

他一走，子不识立刻凑上前，语气软了下来：“络影，抱歉啊，今晚……我骗了你。”

“算了，”文络影摆了摆手，“我累了，今晚不想再跟你计较下去了。”她说完，转身便走回了屋子里。

叶忖度跟在她身后，经过子不识身边时，还露出了一个“你完蛋了”的笑容。

子不识苦着脸，也赶紧跟了上去。

屋子里，重新点亮的暖烛散发着暖光，可三人的气氛却有些尴尬。文络影坐在床沿，低头不语。叶忖度守在她身后，与站在不远处的子不识形成了对峙。

“你们还不回去休息吗？天都快亮了。”文络影没好气地提醒道。

“我们不累。”两人竟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俩是不累，我折腾了一晚上已经很累了！”文络影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呵斥道，“所以，现在，立马，离开我的房间！”

“是！”两人又争着应了一声，争先恐后地退了出去。

跨出屋子的那一刻，子不识还不忘回头，说了句：“晚安。”然后才缓缓地将门带上。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文络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总算是可以好好休息了。

经历过了那极致的黑暗与恐惧，这一晚，她反而睡得格外安稳。

因为她知道，就在这扇门外，有两个爱她的人在守护着。一位是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永远会为她挺身而出的竹马兄长；另一位，是与她相守三年，愿意为她费尽心思的爱人。

这两份守护，比任何结界都更加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