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铄对外宣称突发恶疾,实际是为了避风头,故他回老家的多数时间,是在庭院躺椅上看报纸。
梅焕真无事,便守在父亲身边拿水果刀削苹果,他表面成熟懂事,到底有些未泯少年性情,把苹果削成兔子状玩。
梅铄看完今日报纸问梅焕真,“听老吴说,你昨日和小严去看戏了?”
在梅府就没有秘密,梅焕真颔首道,“严先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想不到他真的懂戏,我也算找到位知音。”
梅焕真揣测,父亲是想知道严叠雪同自己说了些什么,便主动扯到两人痴迷戏剧的话题,梅铄又问起宋丹峰的情况,近年来宋世棋剿匪小有名望,梅焕真说宋丹峰会去轮船招商局谋个职位,梅铄倒没怀疑梅焕真的说辞。
对于梅铄而言,梅焕真同小混混玩也好,同自己副官耍也罢,他一直对这个小儿子最大的希冀便是远离纷争,尽管梅焕真表现得对时局不感兴趣,连去牛津留学学的都是看不出用处的经济学,不过梅铄依旧对其放心不下,说等梅焕真完成学业回来随便挂个闲职。
梅焕真把削好的兔子苹果递给父亲,微笑说到时再看吧。
梅家的情况其实十分复杂。梅铄常年和大儿子在外从政,梅家大事虽是梅铄作主,而梅家在嘉城的主业——钢铁厂,一直是由梅铄的三弟,也就是梅焕真的三叔打理,梅铄对这个小型钢铁厂未放在心上,毕竟偌大家业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无暇顾及的地方,梅焕真却是另有谋算,不过时机未到,梅焕真也只能在梅铄面前表现得温良无害。
梅焕真上午陪完梅铄聊天,下午照常去接宋碧流放学,他许诺宋碧流自己回来这段时间,每日教宋碧流钢琴和英文。
今天梅焕真发现宋碧流放学比往常早了些,去时宋碧流正帮着洋货铺的薛姨赶狗,嘴里有学有样念叨“癞蛤蟆走开”,梅焕真见宋碧流代入真情实感,当真是哭笑不得,他唤宋碧流名字,宋碧流听了把晾衣杆一扔,朝梅焕真飞奔来。
宋丹峰昨日同梅焕真说,自己母亲邀请他去家里吃饭,于是梅焕真接完宋碧流便去了宋家。
宋丹峰的母亲顾晚静原本是名门闺秀,偏偏看中当时还是小混混的宋世棋,悔了门当户对大少爷的婚,和宋世棋私奔成亲,是个敢做主自己婚姻人生的奇女子,梅焕真对她也是带了几分敬佩。
本来梅焕真回嘉城那天应该去拜访顾晚静,不巧顾晚静感染风寒,所以搁置到今日。
在车上梅焕真教育宋碧流说,“以后待人接物要礼貌,以及不许对你哥胡说八道。”
宋碧流不以为意,他明明说的是实话,况且他告诉他哥这件事,他哥抽出砍刀就往外跑,明显比他着急许多,不过见梅焕真表情难得严肃,宋碧流没有反驳,小声顺从回道,“知道了。”
本来被梅焕真教训后,宋碧流闷闷不乐,梅焕真寻思自己是不是语气过重,正想等下用什么哄宋碧流开心,结果宋碧流到家就把刚才的事忘光,没走到门口就朝里大喊自己把焕真哥带回家了。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梅焕真摇头,把给顾晚静准备的礼物提在手中,吩咐司机先回梅府。
顾晚静笑眯眯来白门口迎梅焕真,见梅焕真提着礼物来说他怎么如此见外,梅焕真笑道是自己从英国给她带的香水和丝巾,顾晚静搂着梅焕真称赞还是我家焕真贴心。
梅焕真的母亲早逝,若是自己母亲活着也是顾晚静这般年纪,顾晚静虽年近四十,看着不过三十,素爱穿艳色旗袍,性子开朗活泼,所以梅焕真格外喜欢同顾晚静亲近,顾晚静也乐于多个美貌懂事儿子,三天两头用吴音软语唤我家焕真。
顾晚静说几个月不见我家焕真怪想念的,亲自特意做了焕真爱吃的菜,正巧碰见宋丹峰吊儿郎当地回家来,宋丹峰闻言逗笑亲儿子都没这待遇,顾晚静伸手给宋丹峰头上一记,说今年也没见宋丹峰回来吃几次饭。
宋丹峰嬉皮笑脸回避这个话题,说自己去帮秦妈端碗,秦妈是顾晚静在顾家当小姐时候便跟着的旧人,这么多年已是当作亲人相处,顾晚静先挽着梅焕真进屋,屋里宋碧流正逗小妹玩,宋家三妹说话还是咿咿呀呀的,见梅焕真来也叫“哥哥”。
等菜上齐了动筷子,其乐融融一家人,梅焕真倒是也乐于融入这种氛围,饭桌上宋丹峰故意坐在梅焕真对面,他用脚去拨弄梅焕真的西裤,梅焕真面不改色同顾晚静闲聊,没有回应,直到中途宋碧流筷子掉地上,他弯下腰去捡,发现宋丹峰脚趾踩在梅焕真裤管里,那时他还不懂两人关系,喊了句,“哥,你脚踩到焕真哥了。”
“你看你焕真哥没反应,我都没发现。”宋丹峰话是这么说,脚也没收回去,梅焕真噙着笑容懒得搭话。
宋家买的这座房子带小院,顾晚静种了许多花草,还建了池塘,里面喂的几条红白锦鲤,颇为闲情雅致。吃完饭,梅焕真便坐在院子池塘边上喂鱼,宋丹峰凑过来,问他怎么不搭理自己方才的**,梅焕真侧头刚好贴在宋丹峰脸颊上,他倒不见得是害羞,只是当着别人的面,懒得应对宋丹峰的没脸没皮,他越是矜持,宋丹峰越是喜欢逗他。
“焕真,你想亲我就直说嘛……”宋丹峰捧着梅焕真的脸亲回去,不料这一幕被宋碧流撞个正着。
宋碧流回房间去取古琴,他不光跟梅焕真学钢琴,也学其他乐器,这把琴是梅焕真送他的生辰礼物,宋碧流给琴起名叫做“小寒”,他本想梅焕真来了可以给“小寒”调音,他抱着琴下楼,正巧看见梅焕真亲宋丹峰的脸,宋碧流心想我也要焕真哥亲,准备兴冲冲过去,然后发现宋丹峰不仅回亲梅焕真的脸,还渐渐往下亲,最后啄住了梅焕真的唇瓣。
宋碧流停住脚步,没有过去,此刻的他才隐约察觉梅焕真待他,和对哥哥是有别的,可他具体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同,只知道他没有亲过焕真哥的嘴,于是他抱着“小寒”又回到自己房间,苦苦思索其中区别。
梅焕真轻推开宋丹峰,“你也不怕被看见……”
宋丹峰不在乎回他,“反正家里人早晚都要知道的。”
梅焕真知宋丹峰不是同自己玩玩这么简单,可要求家人接受也不是急于求成的事,他委婉道,“不急于这时,毕竟一辈子还很长………”
两人忙着你侬我侬,没有注意到带着失落离开的宋碧流。过会儿,顾晚静唤他二人来陪自己打牌,两人收拾收拾缠绵浓情,陪顾晚静打牌去了。
打到晚上,梅焕真发现吃完饭后没见到宋碧流,宋丹峰笑说那臭小子肯定是睡着了,他们上楼去宋碧流房间,房门虚掩,宋碧流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电灯还是打开的,宋丹峰把熟睡的宋碧流抱到床上取笑道,“我这弟弟学习竟然学到睡着了……”
梅焕真替宋碧流收拾书桌上的课本,他没看那英文课本翻到哪一页,却见课本底下的稿纸写满了“love”,他正准备连课本和稿纸一起给宋碧流收进书包里,却被宋丹峰抢过去看,“让我看看他学的什么,学这么认真?”
宋丹峰看满纸的“love”简直哭笑不得,他虽不爱读书,基础的英文单词还是认识几个,看得懂“love”在中文里是代表“爱”的意思,“臭小子这是情窦初开,对哪个小姑娘犯相思呢?”
“碧流才十一岁,懂什么情窦初开。”梅焕真反驳道。
宋丹峰心领神会般颔首,不忘打趣梅焕真说俏皮情话,“我也是见到你,才懂什么叫情窦初开。”
梅焕真瞥见书桌上放着古琴,琴身上的小篆"小寒"二字刻得歪歪扭扭的,却是宋碧流亲自刻的,想起宋碧流本来说要他帮忙调音,于是把琴拿到楼下调好音,放回宋碧流书桌上才离开。
宋丹峰自然要送梅焕真回梅府,这次因为梅铄回来,梅焕真不得不回去,不然按往常的习惯,他就睡宋丹峰那屋,和宋丹峰躺一张床上。
今天没和梅焕真睡一张床,宋丹峰对此感到可惜,他问梅焕真既然非要回家,能不能他去梅府住,梅焕真一本正经说可以,宋丹峰笑嘻嘻挽尊道我这是有心无胆你也当真。
两人说着寻常小情侣看似无聊,又生动的情话,走在回梅府的石板路上。此刻行道人影稀稀疏疏,两人并肩而走,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宛如触电分开,来回几次,勾得宋丹峰心痒痒,一把捉住梅焕真的手,顾不得还有旁人眼光,梅焕真也任由他牵着。
就这样两人牵手牵了一路,快走到梅府大门时,正巧有个男人从梅府出来,迎面走向梅焕真和宋丹峰,梅焕真确实有些始料未及,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严叠雪。
原本梅铄给了严叠雪几天时间,让他回老家一趟,其实严叠雪的老家离嘉城不远,于是他再留一天准备约梅焕真出去,哪怕梅焕真委婉拒绝,他仍旧未死心,正如他对梅焕真所说,这世上很难有他得不到的,人也好事物也罢。
等了许久,梅焕真还没回家,严叠雪也不好无事待在梅府太晚,结果一出门便遇见梅焕真,要不怎么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严叠雪故作没看见梅焕真身边有别人,主动同梅焕真打招呼,并提出约会邀请。
严叠雪越是视宋丹峰若无物,宋丹峰捏梅焕真的手越紧,他剑眉一挑挪揄道,“焕真,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癞蛤蟆在叫?”
梅焕真没开口,便感受到剑拔弩张硝烟顿起,他继续开展自己和稀泥的本事,说自己明日暂时有事,有时间再说吧。
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严叠雪和宋丹峰彼此瞧不上,严叠雪见宋丹峰说话粗俗二流子打扮,心想哪怕这混小子年轻有几分姿色,到底同梅焕真说不上什么话,而宋丹峰看严叠雪长得平平无奇,更是心道焕真又不瞎,这两情敌倒是给出对方一致评价:焕真同他必不会长久。
把严叠雪糊弄走后,宋丹峰小声哼道,“怎么你们还来日方长啊?”
梅焕真解释道,“严先生毕竟是父亲的副官,闹得太难看不好收场。”
宋丹峰听梅焕真说得没半点私情,想来也是,他的焕真怎么会喜欢一个老男人,遂眉开眼笑给梅焕真晚安吻,心满意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