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梧桐,柏油路,从他家出发,中途经过大学城的人工湖,尽头是林秋上班的奶茶店。
这条路,沈乐走过99遍。
追求林秋的时候接下班走了44遍,也就追了林秋44天,数字不吉利,他拉着林秋,走够99遍,才搬到早就买好的大别墅。
不过,17岁,应该还是上学的年纪吧?
“去吧,在店里。”
不温柔的林秋又在他脑海里说话。
或许是上学的兼职。
刚到门口,日思夜想的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
“您点的饮品是沙冰的,我们有规定不能去冰,而且您也已经打开喝过了,重新制作需要再次下单。”
声音脆生生的,没有上一世的圆滑,话语间毛毛细刺,戳得人心口痒痒。
“下单我就备注了去冰,你把沙冰给我去了不就行了吗?冰的我牙疼,给我重做,没要求你们赔偿损失都不错了。”
“小店还得遵守市场监督管理局列出的规定,还请您多多包涵。”
鲜活的,有人气的林秋,精神头比他遇到的时候足的多。
客人骂骂咧咧出门,处理完冲突,林秋踉跄几步扶住桌台依然找不到平衡,摇摇晃晃摔倒。
身体怎么差成这样?
他慌忙上前扶过17岁的林秋,后厨出来店员慌忙找糖罐子和接热水。
“不用了,我带他去医院,怎么请假?”
“店长不用请假。他低血糖又犯了你们快去吧。”
时间仓促,先在学校诊所对付一下,等林秋醒来,要是还记得他,一切都好办了。
这个年纪的林秋婴儿肥还没消,靠着他肩膀输液,他伸出手捏捏两颊,肉嘟嘟的。
好可爱…
鼻头圆圆的,睫毛长长的。
伸手拨了拨睫毛,他牵着的手动了动。
“还好吗?”
“嗯…”
“看我,看我。”
对上琥珀色的眸子,和上一世一样,心脏停跳几瞬猛地加速,如果连上仪器,估计线条会画出烟花的形状。
“见过我吗?”
让林秋躺在他大腿上。
逆光的角度法令纹不明显,更好看。
“好像,见过。”
“我是谁?”
“没见过。放开我。”
小孩林秋清醒了,来了脾气推他胸膛,他牵紧手不让跑。
看来不记得前世了啊。
“输完液就放。我是沈乐。”
“你好,沈乐,请放开我。”
恰好护士过来看情况。
“你别乱动,针头都歪了。你哥来的时候急得要命,有个关心你的还不珍惜。”
“他不是我哥。”
“我不是他哥。”
女护士听他们异口同声,调完输液速度开始训林秋:
“关心你不就行了吗?小小年纪不懂得感恩,陌生人这么热心肠你知道你多幸运吗?低血糖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你还有胃病,看你下次运气还有没有这么好!”
护士走了,留下林秋呆呆的,不推他了,手指绞着衣服下摆。
听护士的话,林秋来过不少次。
一个人看病,很孤独吧?
“不怕,我不怪你。”
“你才不是我哥,我有哥哥。”
敢情就听进去了这一句。
“好好好,林秋自己有哥哥。”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指指林秋工牌。
“哦。”
17岁的林秋,一点也不温柔。
警惕心高也好。
不过,倒是第一次听林秋提起自己有个哥哥。
“哥哥呢?”
“不知道。”
应该是不想告诉陌生人吧。
林秋要玩手机,他想林秋休息会,林秋忿忿坐起来,又晕得不得不倒回他怀里。
“那个,麻烦你了。”
“没事儿。”
他不给林秋手机其实是因为来的路上跑得太急掉地上了,屏幕裂了几道大口子。
林秋肯定会将就用,他不想林秋将就,可现在还是大学老师的他没几个钱,只能换屏幕。
电话响起,不是他的铃声。
逃不过这一劫了…
磨磨蹭蹭拿出来,林秋看看手机又看看他,没说什么接起电话。
“…好吧,麻烦了,明天搬走。”
放下手机,小孩林秋眉眼间写满了“愁”。
“抱歉,我给你换屏幕吧。”
“没事,本来就很旧了。”
“要搬家了吗?”
“嗯,搬到店里住两天。”
好机会!
“合租能接受吗?”
“你是中介吗?”
“我是学校的老师。”
“那你是房东?”
“对。”
“多少钱啊?”
孩子小就是这个好,有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就忘记被他抱着这件事了,他得寸进尺搂上腰,林秋还在眼巴巴等他报数字。
“八百一月。”
“真的吗?”
孩子小还有一个好,什么情绪都写脸上,不像大了,他怎么都看不透。林秋摆正了脑袋,眼睛里装着星星,卧蚕鼓出来,耳朵尖爬上粉红色。
心口一疼。
右边的耳朵,缺了一小块。
“真的,一会你没有不舒服了就去看房。”
“下班吧,可以吗?”
“什么时候都可以。”
落日残霞,湖中倒映油画,黑天鹅悠闲漂过带起涟漪,一圈圈荡开,不久湖面恢复平静,油画上没留下损毁的痕迹。
就像前世的他,无法真正让林秋“记住”。
沈乐手里端着林秋亲手做的珍珠奶茶,一口都舍不得喝。
林秋本来让他在店里等,他不想看林秋对别人笑,来湖边坐坐。
这里情侣一向多,他们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不远处有学生铺上野餐布,围成一圈庆祝中央男生女生的六百天纪念日。
他们的六百天纪念日啊…
那时候他手握大项目要出差去国外,算好了回来的日期过六百天,一向帮他收拾东西的林秋那三天睡得昏天黑地,他连夜喊来家庭医生,拿到一张疲劳过度的诊断单。
他自己忘东忘西,护照没拿。
急匆匆回家,门没锁,开着一条缝,空荡荡房子里落针可闻,唯有客厅洗手间亮着灯。
精挑细选的浴缸里没水,开出曼陀罗花,一丝一缕,自林秋颈间美工刀发源倾泻,捆缚四肢,衬得林秋苍白的脸面色红润。
指间修眉刀旋转,转头看见他,眼底惊慌,还要说:
“不会弄脏的,水一放就干净了。”
抢救了几小时,血运了两趟,纱布包着要断不断的脖子,全身固定在病床上。
他问为什么。
“不开心。”
林秋不是第一次自杀,他一问原因,就是不开心。
“我哪里缺你的了?好好活着不好吗?就因为不高兴闹自杀?你以为人命是开玩笑的吗?”
林秋脸色青白,小指勾着他的小指头:
“对不起。生气对身体不好,别生气了。”
“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总为别人想,你有好报了吗?”
在他眼中,林秋做什么都不顺,动不动就发烧,动不动就胃疼,动不动,就不开心。
林秋看他的眼神复杂,轻声叫门口的护工进来解开那些束缚带,默默走进厕所,一晚上待在里面。
他也气,一晚上没理。
后来他不知道了,他因为林秋耽搁了时间,大会卡着点赶上汇报,差点让团队的努力付诸东流。
就算吵了架,纪念日还是要过,他去奢侈品店定做了戒指。
只是订婚而已,还有一次求婚呢,那一枚要亲手做。
飞机晚点,到家已是凌晨两点钟,家里却还亮着一小块光。
深冬,家里没有开暖气,林秋穿着件破破烂烂的衬衣,面前小碗里放着剥好的花生,花生壳堆在一边纸巾,窝在阳台角落看猫和老鼠。动画活跃在眼里,却没有半分情绪,眸子不动一下,嘴里也没有在嚼东西,也不是正面对着平板,留了一个位置。
他在林秋身边空位坐下,林秋主动靠过来。
他有些受宠若惊,拿在手里的外套披在林秋身上,无意间瞥见平板后面空掉的白酒瓶和安眠药。
“酒和安眠药不能一起吃,不知道吗?”
“知道,我叫了殡仪馆的车,他们早上会来接我,等会我跟他们说。”
他背着他跑到车库去医院洗胃,给林秋绑上安全带,林秋歪倒在车窗上,两只手压着肚子,锁骨处窝着一小团昏黄的光,大半张脸藏进阴影里,他看不清。
“我以为是水,喝了才知道是酒。”
他们的六百天纪念日,林秋第一次为自己开脱。
“你出去了好久,我有一点想你。”
他们的六百天纪念日,林秋第一次对他说情话。
“你能不能,关心我一下,一下就可以。”
他们的六百天纪念日,林秋第一次对他提要求。
靠边停了车,拿过副驾抽屉纸袋,给林秋柔软的手戴上戒指。
胃洗干净了,醉意洗不干净,林秋躺在病床上,两颊绯红,插着鼻氧管还冲他笑,抬着左手看戒指上熠熠闪光的小钻石。
“沈总,你再给我买东西,我好不容易攒够的钱,就不够还了…”
不想了,翻篇了。
卡着点去接林秋,像以前一样。
林秋不像以前一样笔直朝他走来了,先送了店员离开,再检查店里设备,最后关门落锁,背着包慢慢悠悠下楼梯。
到了平地,似乎有些跛脚。
“脚疼?”
“有一点。”
风轻云淡的性格倒是没变。
“我背你吧。”
也许疼得太厉害了,林秋轻轻点点头。
“麻烦了。”
“不麻烦。”
他蹲下身,托住膝盖。
晚上十点钟,校园里几乎没人,林秋累得睡着了,鼻息喷在他脖颈,他避开落叶放慢脚步,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他们可以一直这样走到老。
老式门锁,只好摇醒林秋,小孩没睡醒,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等他开门。
这几秒钟真是急死他了,门一开开就揽着萌而不自知的林秋进门,林秋一推他就放手。
“我怕你没站稳摔了。”
“…好的。”
小孩明显不信,却惯着他。
前世也这样,林秋不喜欢亲吻,他要亲,林秋由他亲,亲完了仔仔细细洗脸。
签合同的流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小孩林秋做决定果断干脆,合适就不犹豫。
他留林秋留宿,林秋推脱说还得回去收拾东西。
也好,不急这一时。
寒风吹过湖面,沈乐捧着一把玉米粒喂鸭子,远远地看见提行李的林秋,玉米粒往湖里一洒,鸭子们嘎嘎直叫扑过来,他成了鸭妈妈,后面跟着一群小鸭。
想起以前和林秋去生态公园时,林秋不知在哪里捡了一窝麻雀,小麻雀蹲在林秋头上叽叽喳喳,林秋成了麻雀大王,顶着一脑袋鸟蹦蹦跳跳。
说起来,林秋格外招小动物喜欢。
10月,学校组织了师生大体检,编外人员也可以用很划算的价格做一次大全套。
他拉着林秋一起来,美其名“一个人去医院也太可怜了”
前几天林秋应总部要求剪短了头发,后脑勺一截白色的短茬,今天戴着帽子来医院,这段异**盖弥彰格外显眼。
“林秋,你头发怎么白了?”
“天生的,小时候就有。”
“你耳朵怎么样?”
“怎么了吗?”
算了,等体检报告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