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到极点,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和墙上闹钟哒哒在走,诱惑他走到门口的轻微声响似乎重现,但是幻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如临大敌。
会是什么样子。
情动呻吟、亲密无间,会吗?会拥抱会接吻吗?会在情到深处说我爱你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尤群青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他的床上和倪则□□,到底是要干什么!到底是要多荒唐!
现在就应该把尤群青拽进浴室,用冷水浇醒!冲洗干净!敢挣扎那就吻他,咬死这个人!□□这个人!杀了这个人!他有多疼他就得有多疼!他妈的!怎么敢带着别人的吻痕招摇过市!
这成什么了!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快要失控。倪钺无法抑制般向前一步,他怔愣盯着地上脸色苍白的尤群青,又后退半步。不能再待下去,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直接走了,目不斜视脚步匆匆逃离般,摔门离开时的巨响在安静室内炸开,墙壁都在颤动嗡鸣。
“……”
随后是沉重而压抑的寂静。
尤群青费力站起身,背靠着雪白墙壁仰了仰头。只觉得哪哪都疼,他烦躁抓了把头发,无声骂脏话。
抿起干涩的唇,用大拇指抹擦嘴角。神游着,慢吞吞去冰箱拿水,喝点时候太急呛到,咳嗽不停洒了一身。
其实当初认错人这件事,归根结底还真不是倪钺的错。
是他在意识模糊时,将两个人搞混了。然后认错人,无视了昏迷不醒的倪则,伸手牵住倪钺的去看山看海,在彼此的手心里悄悄写名字。
倪则终于穿好衣服从倪钺的房间里出来,脸上笑容止不住 ,抽纸巾帮尤群青擦拭下巴上的水渍。小心翼翼问:“是和我哥吵架了吗?”
“……”
尤群青揉醉酒后阵阵发疼的太阳穴,懊恼:“你哥生气了,你有空去给他道个歉。”
换做是谁都会生气,倪则笑容灿烂,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真的是鬼迷心窍。”尤群青眉头紧皱,侧身后退几步转而挨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无法理解自己会同意这样的事情。
意识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倪钺的床上了,世界颠倒悸动的心蹁跹盘旋,周围是柔软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手臂环住倪则的脖子,四目相对时,尤群青有些意动。
又不是他主动去的倪钺房间。
他喝多了根本不知道哪对哪。
脑子里闪回的画面挥之不去,零碎片段里,是黑暗里那张和倪钺如出一辙的面容,是呼吸间来自床铺的浅淡香气,还有主动伸出扣紧的手……一股羞恼愤怒冲上头顶。
真是脑子有病,不去找倪则发火,跑来和他较劲。
尤群青轻嗤一声,直接扬手砸碎了手里的杯子,咣当一下,玻璃渣四溅,反倒划伤他的脖颈,留下长长血痕没入衣领深处。
“嘶……。”他疼。
倪则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连忙将人拢进怀里,边找纸巾擦血边轻轻拍着给人顺气。
“群青哥,我会和我大哥解释的,这确实不能怪你。”倪则善解人意地,从背后紧紧抱住尤群青,嘴唇摩挲后衣领,弥补方才缺失的温存时刻。
“我怎么会在倪钺的床上?”尤群青眼神审视他。
“你喝醉了在车上嚷嚷着想吐,我家离得近,就把你带过来了。大哥卧室的门没关,你喝醉酒走错了,我去拦你你却搂着我脖子要吻我。”
可尤群青厌烦推开了他,“你早点睡,我先回去了。”
“群青哥,你不舒服就直接在这边睡……”
“不用。”
尤群青迅速套上羽绒服,只拿了手机连手表钱包都没带,被劝阻时是显而易见的不悦,同样的摔门而去。
门震响过后是一阵迷茫。连车都没有,他要去哪里。
双腿发软,下楼梯时不得不靠着冰凉瓷砖,慢吞吞迈步。不小心碰掉了墙上装饰,咚一声,他不敢停下脚步,总觉得身后有人在注视,下一秒倪则会追上来说些什么。
尤群青联系司机开车过来,蹲在屋檐下反反复复按下号码,不去拨通,删除再按下。深深叹气,抬头去看才发现。
初春的夜里竟然下起了雪,急而凄美,悄无声息落满繁华城市,笼罩侵占,再绚烂鲜艳的色彩也不过尔尔。在地上堆成一层白霜,簌簌不停,枝头、屋顶,徐徐飘动,落在倪钺的眉睫毛上。
倪钺希望自己那颗为了不该的人而跳动的心脏冻死,迟早的事,总归要死在尤群青手里。他的肩头发梢都已覆满凝白,仿佛不是个活人,许久许久才眨动一下眼睛。
隔着街道,尤群青和倪钺远远对望。
沉默无言,耳边是窸窸窣窣的雪落声音。
絮絮轻雪会模糊彼此相望视线,呼啸寒风会吹干脸上泪痕。
尤群青只觉得整个人都被这大雪封闭,冻结凝固,鼓动不起来愈发迟缓,偶然间的剧烈抽痛才能意识到——他们都还活着。
这边。
这个家里徒留下倪则一个人。
倪则坐在沙发上,手指尖还有那人的余温,舌尖顶了顶腮,总觉得空气里有属于尤群青的甜腻气味,不由轻笑出声。
得意,得逞。
凝视着墙上挂着的一幅风景画,色彩碰撞,捕捉光影的瞬间变化,将色调分割运用到极致。是尤群青十四岁时画的,横空出世的天才,各种风格都愿意尝试。
倪则突然遗憾,要是尤群青能为他画一幅画就好了。哪怕是个简笔画,也心满意足。
——
回去以后,尤群青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画完了撕,撕完了摔。他用最深沉的颜色发泄般作出噬人深海,迷茫的,又转头去回忆那晚跌宕起伏的情爱和疼痛,轻柔点画暴躁哦。是钛白是拼混黑是玛瑙红,是孤独站在街边的男人,是遥遥夜空窥不见月。
那个雪夜对他的影响太大,闭眼即是,无法躲避就这么呈现在脑子里。
要有一个星期,他才调整好状态。
这次美展要展出尤群青的代表作《植被失衡》,画的是森林里濒死前朝上望的一眼,迅疾有力,锋利的笔法惊心动魄。
还展览了尤群青所画的《晚来》,是朝霞海边,天空一轮黯淡的月来点缀,暖色调温馨感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心里柔软。据说是画给恋爱对象的。
至于恋爱对象是谁,只有少数人知道。尤群青不愿多提,要不是倪则三番几次主动出现,他连公开都不愿意。
尤群青近期噩梦连连,睡不好觉。他总回到那个夜晚,黑暗寂静,耳边是衣服摩擦声,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看见上方人的隐约面部轮廓。痛苦与欢愉交织,他混乱着听到自己喊——
“…倪钺。”
“倪、钺。”
尤群青猛地惊醒,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环顾四周,他无法辨认这是自己的梦境还是真正发生过的现实。
瞳孔微微放大,余悸久久不散,手脚发麻。
因为这个梦,尤群青一整天都精神不振,嚼着口香糖,眼神厌倦看着那些人划分展区调试光影。有人来和他搭话,也只是抬抬下巴示意走开。
口香糖嚼得久了就变得糊嘴黏腻,用纸巾裹着吐掉,他终于迈开步子往展厅外走。
江满琴出差回来后,就发消息要约个饭,犹豫再三尤群青同意了。
出门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江满琴停下车,降下车窗温柔说:“先吃饭,说起来我们好久没有聚在一起,吃一顿饭了。”
我们。
尤群青瞬间就猜到,车里有倪钺。
上车后一眼就瞧见后座的倪则正对着他笑,尤群青啧了声,转头就看见副驾驶座位上闭眼假寐的倪钺。
他盯倪钺看了几秒,而后才上车。江满琴见状以为是两个孩子还有矛盾,笑着说:“阿钺今天下午原本是要去学校拿资料的,听说要来找你,他就又不去了。”
“噢,这样啊。”尤群青挑了挑眉。“真让人出乎意料。”
倪钺双眼依旧紧闭,好似已经睡着。
倪则过去拉尤群青的手,被甩开,表情一僵后笑着说:“我哥这个人就是这样 ,刀子嘴豆腐心,大年初一的时候是心情不好,才会因为车子上的一点划痕就闹进警察局的。”
尤群青抬眸淡淡扫他一眼。
江满琴皱了皱眉,颇为责备:“你这孩子,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认识这么多年了,两个孩子哪有不吵架的。”
倪则笑着:“可是,我就不会和群青哥吵架。”
江满琴原意是缓和尤群青和倪钺的关系,被这孩子搅和的。她脸色不悦,长长叹口气:“你们啊,好好相处不要吵架,有什么矛盾沟通沟通就解决了嘛。下下周倪钺要出国,没个一年半载见不到……”
心跳漏了半拍。
尤群青皱了皱眉,重复问:“出国?”
倪钺眼睫轻颤,指节攥紧到发白。
“对啊,他自己要求的。”
空气仿佛凝固,徒留车内播放的伤感老歌在轻声吟唱。
尤群青莫名觉得一股寒意攀上脊背,拢了拢外套,心脏乱跳到思绪逻辑卡顿,到最后只是憋出一句:“为什么?”
倪则看见尤群青的反应,心中不安,虚伪笑着说:“我都羡慕我哥能出国留学提升自己,不像我,只能整天……”
“为什么?”尤群青直接无视了身边人,向江满琴寻求答案。
江满琴摸下巴琢磨着:“阿钺对自己的要求还挺高的呢,应该是这样。”
当事人倪钺全程保持沉默,眼睛都没睁开一下,抗拒着身后人的存在到来。
半晌,就在即将到达预定好的餐厅时。尤群青终于开口,他哼笑:“江阿姨,倪钺出国留学这件事不太好吧。”
倪钺倏然睁开眼,转头和不怀好意的人对视。
尤群青不紧不慢推开倪则伸过来的手臂,语气真诚,“江阿姨,你和叔叔都忙着全国各地飞,总得有个主事儿的,倪则身体不好我也不会照顾自己,倪钺要是走了,我和倪则可怎么办啊。”
江满琴开车,搭在方向盘的手指轻点几下,有在思考。
“我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义务管你们。”这是倪钺到目前为止说的第一句话,沙哑无力,他嘲弄:“尤群青你就这么爱多管闲事?”
倪则也说:“我能照顾好自己,不能耽误大哥……”
尤群青懒得再听,摆摆手不再多说。
等车停下,车里人陆陆续续下车,唯独只有倪钺稳坐不动。过去许久,直到起伏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停车场是空旷昏暗的,能感受到有说有笑的几个人在走远。
终于确定了尤群青走远,已经听不到那个人的说话声音。倪钺终于有所动作,一回头就和车窗外面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对上。
尤群青一直没有走,只是在戏谑盯着他。
倪钺这个瞬间简直无法呼吸了。
“你要出国?”尤群青拆开口香糖包装,放进嘴里嚼动。然后将糖纸搓成团丢在倪钺脸上,笑着说:“为了躲我?”
这种羞辱性动作,倪钺的脸色冷沉下来,捡起大腿上的包装纸,冷声:“能不能不要自作多情,我的每个决定都必须和你有关系?”
尤群青点点头,似乎赞同:“不是为了躲我,但在车上看我一眼都不敢。”
“我那是看见你就恶心,我……。”脑海里想起那痛苦的夜晚,倪钺扯了扯嘴角,止了话头怕暴露嗓音都颤抖。
尤群青屈起手指敲两下车门,不耐烦:“赶紧下车,你妈让我等你一块。这是在创造机会让咱俩和好呢。”
倪钺下车瞬间,就听见这人玩味说:“我也嫌你恶心,躺一下你的床,搓了两遍澡。”
忍无可忍,一次又一次的轻佻侮辱。
这个刹那,倪钺顿住脚步僵硬住,下一秒他拉过尤群青,猛地掼在车上,车门发出彭一声巨响。尤群青吃痛闷哼,下巴被钳住掰开,强行塞入那团皱巴糖纸……眯眼看见对方冷峻的脸。
尤群青直接吐他脸上,不等反应,上去对着脸就是一拳。
倪钺不躲不避挨下,这是他应得的。
这是他不知悔改的喜欢尤群青,应得的。
“群青哥!”倪则的惊呼由远及近,“我哥怎么还和你动手啊。”
倪钺只是用大拇指抹去嘴角的血,笑容里带着狠意:“尤群青,我只是不想和你动手而已,别再惹我。”
尤群青生气了,琥珀色瞳孔里闪烁着愤怒火光。
就这一眼,倪钺突然就想起稚嫩的、无比相似的面容神情,猝不及防被拖回遥远的回忆。
——“你弟弟身体不好上不了学!凭什么把你也困在家里!一点都不公平!”
——“倪钺钺,我爸爸妈妈带我去看了极光。我画下来给你,咱俩就是一起去过了。”
他伸手挡住尤群青的眼眸,眼前的男生曾经信誓旦旦说过。
他最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