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群行为诡异的人群里面,一个短发的女人坐在中间悠闲地喝茶看起来太平静了,平静得不自然。
她神色悠然,手上把玩着茶杯,目光放远,似在欣赏什么优美的风景。
隔了数月未见,思恋之情是有的,毕竟林慈在林疏懿前十多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存在。
林疏懿站在距离她半米的位置,视线范围内,发觉出这人又老了点,两鬓处已经有了白发。
与身处幸福的郑曼仪相比,差了太多太多。
这种感觉让林疏懿的心抽动一下,又紧又涩。
林疏懿慢慢走上前,手轻轻即将搭在她的肩膀上,又怕惊扰到她,便转移了方向,垂落下,怯怯喊了声,“妈妈。”
杯子里的茶水一晃,水溢出来了,肉眼可见这人的身体发僵。
以前,由于林慈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大多数的时候她都单独隔离的状态。
狭窄的房间内,基础设施俱全,但一切都显得那么空旷,林慈坐在中间,背影消瘦得不成形。
那会儿林疏懿年纪小还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她单独关在这儿,但亲眼见到她发疯自残的样子后,她懂了。
当时,林慈意识不清,一旦从镇定剂里苏醒,就会发了疯般一直折磨自己□□,指甲里都是从自身剥离的皮肉屑,无数道伤口上血流个不停,血淋淋模糊大片,惨状不忍直视。
尤其是见到林疏懿,这种反应更加激烈。
林慈眼里的恨意如一把锋利的刀剜着林疏懿的心脏,让她不得不逃开躲避。
所以,大多数时候林疏懿都只敢在监控器里悄悄观望。
可林慈自残时没有喊一个疼字,唇都要破皮了,只有被逼出的生理性眼泪在流淌。
就算后面医护人员把她的指甲剪短,林慈也可以想到无数种办法来折磨自己。
房内东西搬空,换成了别的。
后面实在没有办法,为了保护起见,医护人员将林慈的手脚拴在床上,给她输营养液来维持生命特征。
隔了许久,或许是几个月、半年、一年……林慈从反应激烈、亢奋中到麻木、呆滞。
医生给她做心理测试,林疏懿在隔壁房间等待。
整个过程里林慈都表现得十分配合,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但……她好像不会说话了,也是,那么长段时间里,林慈封闭内心,闭而不语。
既此,林慈面对医生的提问表现得十分反应迟钝,要思考许久,她不断抓挠大脑,试图组织语言,但无从试出,断断续续出声听起来像婴儿学语,茫然的表情,滑稽不成句的话。
医生提出最后几个问题,就让护士扶她回房间,为了保险起见,她们并不打算让林疏懿与她见面,只是玻璃的门窗,里里外外可见,林慈经过时注意到了这儿。
林慈站住,林疏懿感受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她回头,就看见了林慈正在望着自己,两人隔着厚厚的玻璃四目相望。
林慈眼神复杂,恨与厌恶少了,但更多的是茫然,林疏懿眼眶发红,喉咙发不了声。
忽然,林慈手握成拳捶了自己的胸口,心脏处,她发出声。
林疏懿读懂了,她在说疼。
紧接着,护士怕林慈会有强烈的应激反应,直接把人带走了。
林疏懿后退一步,靠在桌前,不知不觉中,她早已泪流满面。
说来可笑,这么些年,除了她,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林慈。
林疏懿质问过,换来的是活该两字,每当她要深问下去,大家都开始含糊其辞。
泪积攒到了下巴处,林疏懿回想:
林慈在说疼,还是心脏处。
为什么呢?
这也是林疏懿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林慈,她的妈妈为什么会疯?!
因为高三备考,家里人给林疏懿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由王阿姨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因此,林疏懿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等她有所发觉,不,或是脑海里储存的记忆——
家里新来的阿姨边干活边聊天,林疏懿端着盆即将枯死的花,打算把它移栽到花院里,可能她们聊得过于投入,一点没注意到林疏懿经过。
离婚?
谁离婚?这敏感的字眼吸引住林疏懿继续听下去。
越往后听,她的脸越惨白几分。
原来,许久没回家的郑曼仪与林慈竟然离婚了。
啪——
手上的花盆落在了地上,泥土洒得到处都是,在白色的瓷砖上如此脏污。
林疏懿震惊、无措,她甚至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心头冒出无数的疑惑,她吼了出来,说不信,又追着她们问原因,可没有人给她一个完整的解释,大家都支支吾吾,跑开去做别的事情,只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
她不愿意去相信。
这怎么可能?太不现实了。
林疏懿决定要亲耳听到两位母亲开口承认。
可泪在质疑中抢先夺了出来,她愤力地擦掉。
于林疏懿前面的那些年,她是拥有一个幸福、令人艳羡的家庭,两位母亲这么恩爱,为什么会离婚呢?
她不信,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林疏懿永远都记得,那一天空气潮湿闷热,让人喘不过气,随时都有种要窒息死亡的感觉。
她要走,家里的阿姨拦着她,还把她关入了卧室内,不让林疏懿离开家门半步。
疑惑加深,定是有事情瞒着自己。
于是,林疏懿趁她们午休的时间,她打开了窗,也庆幸当年没有封窗。
仅仅依靠搓成绳子的窗帘,林疏懿硬从三楼爬到一楼,到了末尾长度不够,她估摸着脚底下的高度咬牙直接跳了下去,还好落下处是花坛,依靠着松软的泥土她没有受一点伤。
但,林疏懿走得急,手机没拿,伞也没带。
天空几乎是秒暗,一场说来就来的雷阵雨降落。
在嘈杂混乱的街道,林疏懿游走于里面,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鞋底的泥巴淌着泥水,她浑身狼狈不堪,已无心在乎这个。
靠脚到公司楼下是不现实的,林疏懿跑到了公交站,她翻遍全身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跑回去不可能的。
找人借,可她手机都没有,无法联系到任何人。
心咚咚咚咚跳个停,雨水啪啦猛砸地面,人太多了,她被挤到了边缘处,不过,身上已经够湿了,也不在乎这一点。
林疏懿扯掉粘在脸上的头发,脸上分不清是雨水、是汗还是泪,她的手指反复弯曲,脑海里回忆与郑曼仪、林慈相处的时光,试图在里面寻找她们不相爱的记忆,可她的脑袋一阵阵疼,记不起来了。
很像插着电,但没有信号的电视机,时不时雪花片段、时不时画面清晰。
啊!
烦躁。
林疏懿嘴巴打颤,她咬了口虎口位置,在想、想……皮破了,她尝到了血腥味儿。
林疏懿松了口,湿透的衣服紧贴身上,时热时冷。
会发烧,可以吗?
林疏懿甚至私心想发场高烧,让她们得知消息后回家,会回心转意吗?这个无从得知,自己不是小孩子了。
林疏懿忽地笑出声,这个想法未免太搞笑了。
头好疼啊。
在她大脑无法思考时,公交车来了。
林疏懿紧张揪起衣服,她见过有坐公交车不付钱的,就趁着人乱,司机没注意,不仅一次,是好多次,当初她嗤之以鼻,现在,她也要这样做了。
雨势太大,大家都不想多淋一点雨,你推我搡上着车,林疏懿瘦,挤在她们的中间,只希望自己不要扎眼。
她埋下头,混在里面,打算从旁边绕过去——
“诶!你干嘛呢?”
林疏懿呆住。
“嘿,别耽搁大家时间,快把钱付了!”司机语气态度明显硬了起来,她见过太多趁人乱不刷卡付钱的,往常老太太算了,这么个年轻小姑娘,也跟着不学好。
“是啊,快付钱,不付钱下去。”
“在干嘛啊前面?”
“喂,快点走啊,我都淋湿了。”
堵在后面的人抱怨不断。
林疏懿脸色涨红,羞耻与自尊心相互折磨,就在她要下车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替她付。”有人说话了,她的声音不大,但有力,“抱歉,我上来晚了。”
见她们付了钱,又道歉,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路通了。
林疏懿被这人牵住手往车后面走,寻了两人的位置并列坐下。
女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她把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唯独可见的就只有一双眼睛,睫毛纤长遮住瞳孔,蓦地往林疏懿看来,有几分尖锐,吓了一大跳。
“谢谢你。”林疏懿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双腿闭拢,手搭在了上面。
“不客气。”
女人说完从包里拿出一条浅绿色的丝巾,看光泽柔软程度,一看丝质就很好。
“我帮你包扎。”
原来她拿出丝巾是给自己包扎伤口,林疏懿看出连忙拒绝,说太浪费了。
“会感染。”女人强硬地抓住林疏懿受伤的手,先给她轻轻擦拭周围的血渍。
林疏懿发现,她连手都是戴着手套的,上上下下,除了眼部,还真没多少皮肤漏出。
她低着头,透着认真,又开起轻松的话语,“没关系,不是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吗?”
“疼吗?”她问。
“不疼。”林疏懿嘴里酸涩。
女人给她擦完后,看着虎口泛白的皮肉,叮嘱:“记得去医院。”
之后,她给林疏懿包扎完顺带在虎口上打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这种系法很特别。
“好。”林疏懿看了一遍就记得差不多,并诚心夸赞:“好好看。”
女人看向窗户外边了,不理自己。
不喜欢么?
林疏懿不知道她是谁,更不懂她为什么会帮自己,神秘而琢磨不透。
失神中,沉默里,公交车到了一站又一站。
“你到站了。”女人偏头提醒她。
“哦,对,谢谢你。”
林疏懿慌忙起身,跟着大家一起下车,在人流里,她回了头,这人就站在身后。
她也在这儿下车吗?不对,林疏懿意识到问题,自己从未告诉要去哪儿。
女人在来往的人中撑起了伞。
林疏懿抬头,雨早就停了,现在是刺眼的阳光。
她又记起什么,林疏懿跑过去对女人询问,“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怎么联系,我要还你钱。”
“不用。”女人淡淡的声音入了耳中。
随后,女人逆行,朝相反的方向走。
林疏懿不解,又不死心,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景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声音夹杂在风中。
这次,她听清楚了三个字。
[宋无檍]
更啦!七天啦![绿心][绿心][绿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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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