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本是顾解意彻底取代顾吟安的日子,可现实是顾吟安因顾解意的死痛不欲生!
午夜零点,A城边缘,一栋废弃工业大楼的地下深处。
惨白的LED灯带照亮了充满冰冷金属和闪烁仪器的空间,这里与“白刃”这个名字一样,透着精准而危险的寒意。顾解意坐在主控台前,左耳的黑色耳骨夹在屏幕冷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他刚刚结束与组织高层的加密通讯。
“【蜉蝣】,‘方舟’项目第三阶段数据模拟必须在72小时内完成。”通讯器那头的声音经过处理,冰冷得不带丝毫人类情感,“这是最后期限。”
“资源呢?”顾解意敲击键盘,调出复杂的结构图,声音平静无波,“我需要城西粒子对撞机未来48小时的最高权限。”
“已协调。代价是,处理掉‘观察者7号’,他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人。”
顾解意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流畅:“明白。处理方案将在1小时后提交。”
通讯切断。
他靠进椅背,揉了揉眉心。屏幕上是庞大而精密的城市数据模型——“方舟”,一个旨在通过算法和能量场彻底重构城市信息流的疯狂计划。一旦成功,整个A城都将成为“白刃”的掌中玩物。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纯净水,目光掠过控制台上一个极其隐蔽的、他自己设置的监测程序。程序显示,主体意识——那个叫顾吟安的文科生,此刻正处于深度睡眠的快速眼动期,大概又在做什么关于诗词歌赋的梦。
真是……天真得可笑。
顾解意抿了一口水,感受着液体滑过喉咙的冰凉。他想起傍晚时,顾吟安因为一道历史论述题与他争论,固执地坚持着某种理想化的、关于“人性本善”的论述。那种纯粹的、近乎愚蠢的坚持,让他觉得烦躁,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
“温暖……”他无意识地低语,脑海中闪过顾吟安评价他嗓音的话。那种东西,对他而言早已是上个纪元般遥远的概念。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开始起草“观察者7号”的清除方案。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代码行云流水,每一个指令都精准、高效,不带丝毫犹豫。这是他存在于白刃的价值,也是他赖以生存的法则。
阴鸷是他的铠甲,理性是他的武器。他习惯于在黑暗中独行,计算得失,权衡利弊。取代顾吟安,获得这具年轻、充满潜力躯体的完全控制权,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白刃的控制,或者……反过来,利用这具身体做更多事情。
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顾吟安的生物钟很规律,再过四个小时就会自然苏醒。
顾解意关掉主控台,起身走向暗门。黑色的身影融入更深的黑暗,只有左耳的耳骨夹,在离幵控制室光源的最后一刻,反射了最后一点冷光。
取代计划,就在今日。
清晨六点,顾吟安准时醒来。
头痛欲裂,像是被人用钝器敲打过太阳穴。他撑起身,发现书桌上摊开的数学卷子旁,放着一杯温水。
他愣了一下。这不是他的习惯。
“醒了?”脑海中,顾解意的声音带着一丝刚被激活的滞涩感,比往常更低沉,“把水喝了。你昨晚睡眠质量差,脑波紊乱,需要补充水分。”
顾吟安端起水杯,水温恰到好处。他抿了一口,没有说谢谢。他们之间不需要这种客套,那显得虚伪。
“我昨晚……梦到了一些奇怪的符号,还有代码。”顾吟安看着水杯,状似无意地说道。
脑海中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日有所思。你睡前不是在研究那道线性代数压轴题吗?蠢得像在解读天书。”
顾吟安放下水杯,拿起那张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他花了两个小时毫无头绪,空白处此刻却密密麻麻写满了简洁优雅的解题过程,不止一种解法,旁边还有寥寥数语的批注:【核心在于矩阵变换的本质理解,你之前的思路迂回得令人发指。】
字迹是他的字迹,但那股扑面而来的、属于顶尖理科生的傲慢与精准,是属于顾解意的。
“所以,你就趁我睡着,出来‘大发慈悲’了?”顾吟安语气冷淡,指尖却轻轻拂过那些字迹。不得不承认,这解法精妙绝伦。
“看你抓耳挠腮的样子,影响我的休息环境。”顾解意哼了一声,“况且,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说出去丢的是我们两个人……不,是丢我的脸。”
顾吟安没理会他的嘲讽,而是指着其中一步:“这里,从第二步到第三步的推导,跳跃太大,依据是什么?”
“显而易见,利用特征向量的性质进行降维处理。”顾解意回答得很快。
“对我而言并不显而易见。”顾吟安坚持,“我需要理解过程,而不是结果。”
“文科生的固执。”顾解意评价道,但还是耐着性子,用更详细的步骤解释了一遍,虽然语气依旧带着不耐烦,“……现在明白了?浪费时间的感性执着。”
顾吟安仔细听着,在脑海中重构逻辑链。当他终于理解的那一刻,一种奇异的通透感油然而生。这不是他熟悉的思维方式,却为他打开了新的视角。
“谢谢。”他最终低声说。这次是认真的。
顾解意似乎被这直白的道谢噎住了,过了好几秒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快点进行下一项,早上的记忆黄金期不是用来给你发呆的。”
上午的语文课,学习《逍遥游》。老师讲到“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请同学谈理解。
轮到顾吟安时,他站起来,沉默了片刻。同学们早已习惯他的寡言,以为他又会以“没有想法”搪塞过去。
然而,他开口了,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矛盾的精准与抽离:
“庄子所描述的,并非物理意义上的飞行,而是一种绝对的精神自由和认知维度的提升。可以类比为超越现有算法框架,在更高维的信息层面进行观察和干预的状态。‘无穷’,并非指距离,而是可能性与规则的总和。”
全班寂静。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眼中满是惊讶与赞赏:“顾吟安同学的理解……非常独特,很有哲学和科学结合的深度!”
顾吟安坐下,感觉耳根微微发热。这并非他惯常的解读方式。
“哼,算你还有点悟性,没把我想到的东西说得太蠢。”顾解意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大概是得意?
“我只是借用了你的视角。”顾吟安在脑海中回应,“不代表我认同那种冷冰冰的、将一切视为数据和算法的世界观。”
“温暖感性的世界观,能帮你解开电磁场偏微分方程吗?”
“理性至上的世界观,能让你理解‘渺沧海之一粟’的孤独与浪漫吗?”
两人在意识的层面无声交锋,谁也无法真正说服谁。
午休时间,顾吟安习惯性地走向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他拿出笔记本,准备整理古典文学笔记。
“左边书架第三排,那本《认知语言学导论》,拿过来。”顾解意突然指示。
“做什么?”
“你那篇关于《诗经》意象流变的论文,论点幼稚,论据单一。引入认知语言学中的‘概念隐喻’理论,可以构建更坚实的分析框架。”顾解意淡淡道,“虽然依旧是文科范畴的无聊把戏,但至少能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像中学生习作。”
顾吟安蹙眉,还是走过去取下了那本他从未留意过的书。翻阅之下,发现顾解意指出的理论,确实能为他提供全新的思路。
他一边看,一边忍不住问:“你对文科的东西,似乎也并非一无所知。”
“知识没有文理界限,只有有用和无用,以及……是否被正确使用。”顾解意回答,“你们文科生总喜欢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用华丽的辞藻掩盖逻辑的苍白。”
“而你们理科生,则习惯将复杂世界简单化,用冰冷的公式剥离所有的情感与意义。”顾吟安立刻反驳。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敌意,反而像是一种……各自思考的静谧。
顾吟安开始动笔,尝试将新的理论融入自己的论文。遇到不理解的概念,他会直接在心里提问。顾解意虽然每次都以嘲讽开头——“这都不懂?”“你的大脑结构果然异于常人”——但最终都会给出清晰,哪怕刻薄,的解释。
偶尔,顾吟安也能在某些理科概念上,提出让顾解意沉默片刻的、属于文科生的独特视角质疑。
下午放学,天空阴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顾吟安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
“右侧五十米,穿灰色连帽衫的那个男生,他多带了一把折叠伞。”顾解意突然说。
顾吟安望过去,果然如此。他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早上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习惯性在背包侧袋放了备用伞。观察,推理,基本能力。”顾解意的语气理所当然,“过去,用你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尽量礼貌地请求共用。根据社会行为学模型,成功率在85%以上。”
顾吟安依言走过去,果然成功借到了伞,和那个男生一起走入雨中。
“你似乎……很擅长计算这些。”顾吟安撑着伞,看着伞沿坠落的雨线。
“生存需要。”顾解意的回答简短而淡漠。
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经过一个街角公园时,看到几个小孩在雨中追逐嬉笑,跑得最快的那个不小心摔了一跤,哇哇大哭,他的小伙伴立刻围了上去。
顾吟安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幼稚的生物。”顾解意评价。
但顾吟安能感觉到,在顾解意那惯常的嘲讽之下,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怅惘的情绪。很轻,很快消失,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走吧。”顾吟安收回目光,继续向前,“今天的物理作业,最后那道关于电磁感应的题,我需要你讲的第二种解法。”
“可以。前提是,你不能再把我的解题步骤称为‘缺乏美感的符号堆砌’。”
“……我尽量。”
雨声淅沥,笼罩着并肩(尽管只是在意识里)前行的两个灵魂。敌对并未消失,隔阂依然深重,但某种基于“共生”的、别扭的平衡,正在这昼夜交替的琐碎互动中,悄然滋生。
而顾解意,那个蛰伏在阴影中的科学家,在计算了无数种取代方案后,第一次,对一个原本被视为“容器”和“障碍”的存在,产生了一丝计划外的……迟疑。
就在这迟疑产生的瞬间,一段被严密封锁的记忆碎片,猛地撞击着他的意识壁垒——那天,手术刀般的雨夜,他亲手按下按钮毁掉毕生心血,不是因为组织的逼迫,而是因为数据库深处那份关于“顾吟安”的绝密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