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役持续了半个月,原以为一日便可以拿下的石荫城硬是撑到了入夏,双方僵持不下,石荫城下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那护城大阵被毁了无数次又被修复无数次。
仓冶早已没什么耐心,在鹰隼部再次调集了将士,稍加休整,欲发动最后一次进攻之时,联军的使臣却来了。
兽族刚刚稳定,人族和木族本想借此次机会趁火打劫,千算万算没想到不到一年,兽王尽然可以治军如此,偷鸡不成蚀把米,舔着脸就先前的鲁莽道歉,愿以数百万两黄金与无数木族的天材地宝作为此次赔款,并增设双方互市商镇以及增加兽族来人族修行的名额来换取此次的退兵,以界河划定疆域。
条件很丰厚,但仓冶仍旧将赔款翻了个倍,眼下绝不是打仗的好时机,此次亦只是无奈之举,长久耗下去,固然可以攻破石荫城,只怕到时候兽族内部也早乱成了一锅粥,舍本逐末,不可取。
况且兽民凭空消失的现象欲演欲烈,鹤医官与丞相北极恒束手无策,若放任不管,必是三族大患。
此次收回了疆域,给了人族木族沉痛的教训,可以收手了。
人族和木族咬着牙同意了,仓冶鸣金收兵,浩浩荡荡班师回朝,可是,大军最后居然多了一个尾巴。
那人白衣如雪,远远地跟在一片玄金狼旗,黑色铁甲后方,不是那玄白又是谁?
他们走他走,他们停下驻扎,他停下打坐,他们吃饭,他只远远站着,偶尔河边喝点水,送他金银美玉,他不收也不走,给他食物,他道谢接了还不走。
挥刀赶他,他便逃出数里,过几时又跟上来,抓他却是不能,一片衣角都摸不着。
“那人还跟着?”仓冶在大帐内处理刚刚送来的公文。
这修士被王营卫队的将士伤成那样,居然没死在大战当中,还跟了这么久,倒像是有几分本事。
“是,再行五十里,便是王都了。”北极恒看了一眼仓冶说道,他听闻凯旋,老早便带了仪仗等候在距王都百里处的栗子坡,大军刚到,那白衣之人的事便传的沸沸扬扬。
仓冶将卷章扔到了一旁,揉了揉眉心,道:“叫什么来着?玄什么,玄白?”
“是”
仓冶道:“继续赶。”
北极恒沉默一瞬,道:“赶——赶不走!”
仓冶沉沉呼了一口气,道:“他到底要什么?”
北极恒看了几眼仓冶,犹豫再三,低低地道:“他......他好像......他要你。”说完闭上了眼睛,屏息伫立。
“什么?”
“没什么!”北极恒马上正色道。
啪的一声,仓冶丢过来一个卷轴,砸到了北极恒脚下。
北极恒跳了起来,退到了大帐门口:“臣马上去赶走他,马上——豪将军回来我带他一起去。”掀帘就要出去。
“诶!”仓冶叫到:“别伤着他。”认错人却这般执着,也是个可怜人。
北极恒住了脚步。
仓冶咳了一声道:“两族刚停战,再有人族死在兽族,还是个修士,会有,会有麻烦,而且,晦气!”
北极恒仿佛听到了这辈子从没听过的话语,瞪大了眼睛。
麻烦??仓冶大帝怕麻烦?
北极恒背顶着帘子,疑惑片刻,道:“那.....那我不带豪将军!”
仓冶顿了顿,挥手:“吓吓他也好!”
从大帐出来,北极恒长舒一口气,迎面正好遇上了豪干云。来得正好!北极恒伸手搂了豪干云的肩膀退到一旁。
凑到他耳边道:“豪将军,王上有个任务给咱俩。”
豪干云闪到一旁,一脸防御:“什么任务?”
北极恒又凑了过去,道:“每日跟在大军后面那个人,你知道吧!”
豪干云来了兴致,道:“战场上扒王上衣服那个?
北极恒点点头。
“那个漂亮的人族?王上要......?”豪干云边说边缓缓挥动右手。
北极恒再次重重点头,亦挥手示意,这豪干云此次竟如此慧聪,还没说便领悟到了精髓。
“包在我身上!丞相你看好吧。”豪干云一拍胸脯,保证道。
“那我.......?”北极恒试探道。
“丞相请便!”
“如需帮助,随时来找我。”
“放心吧!”
“哦,别伤着他,王上特意交代的。”北极恒临走又低声道。
豪干云狡邪一笑,道:“那不能。”
送走北极恒,他右手随便在后脊抽出一支金色的长箭,左手一张,一柄红色的长弓便已在手,拉满朝天一射。
北极恒负手而去,回头见上空放了一支烟花,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是夜,大军已经宵禁,只有巡逻的队伍来回穿梭,玄白正在距离大军两百米处打坐,听到身边有些动静,睁眼一看,是两个小将,端着些吃食,放在了他面前。
“多——”谢字还没出口,后颈忽地一痛,玄白眼前一黑,倒地不省人事。
豪干云窃笑,挥手赶走了两个小将,掏出麻袋,将地上人一捞,三下两下便装了进去,往肩上一抗,消失在了夜色中。
仓冶跟几位军务大臣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宜之后,回了帐中,负责内务的内官送上了晚餐,仓冶随意吃了几口,便让内官宽了衣,转身进了隔壁的寝帐,绕过草帘编成的屏风后,却见床上赫然放了一个麻袋……
......
豪干云将手中的麻绳一扔,端起北极容帐中的好酒就饮:“北极恒!怎么谢我?”
北极恒嘿嘿笑道:“你确认他不会回来了?”
豪干云放了酒壶:“?”
北极恒端起酒壶给豪干云斟了一杯酒,问道:“你将他送到哪里了?”
豪干云一脸窃笑,凑到他耳边——
砰的一声,北极恒双目圆睁,手中的酒壶掉到了地上,晕开一朵红色的花。
......
仓冶耳朵微动,没听到什么可疑的动静,四下看了一圈,帐中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朝着麻袋走了过去,只见口子松松掩着,里面像是装了个什么。
仓冶轻轻扒了开来,呼吸一滞——
袋内装有一人,双颊清白如月,长眉微蹙,发丝绕颈,睡的正香,正是那怎么都赶不走的玄白。
仓冶微微一怔,随即怒火自丹田而生,大袖一甩,叫到:
“北——极——恒!”
——
“北——极——恒!你害我!”豪干云咬牙切齿:“你招手的意思不是让我绑回来吗?”豪干云切切地道。
北极恒就要晕了过去,就知道他脑子没那么好使!道:“我那是挥手,我让你送走他,你居然送到了……送到了王上床上!你——完——了!”
“我以为王上这么多年,后院空置,是因为好这一口——那人扒他衣服,他居然没生气,还……还抱他!”豪干云绕到了北极恒前面,北极恒捂着耳朵不愿面对他,将脖子伸到了桌子底下。
豪干云伸手去薅他后领:“北极恒,王上叫你!”
北极恒:“人是你绑的。”
豪干云:“是你下的令!”
北极恒:“我什么都没说,你自己猜的!”
豪干云:“你——”
……
仓冶扶着额头坐在案前,耳朵微抖了两下,不露喜怒,豪干云和北极恒站在中央,低垂着脑袋,等待仓冶发作。
良久。
“谁的主意?”
豪干云和北极恒面面相觑,不敢搭话。
又良久。
仓冶仍旧扶额,闭着眼睛道:“处理干净!”
豪干云这次终于抬起了头,抽了一支箭,道“王上!定不——”辱命还没说完,北极恒却快速将豪干云手中的箭压了回去,与此同时,一道凌厉的目光射了过来。
北极恒微微躬身,豪干云收了箭,退了出去。
豪干云这次连夜将人送到了界河之外,人族境内,雪圣山下,传说那里曾封了一只上古魇兽,他自己动不得手,被魇兽吃了可怪不得他!
……
玄白迷迷糊糊爬了起来,揉着后颈,下手也太重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竟然倒在蛮力之下。
“找到了?”一只猫头狐尾、红花白底的猛兽挂在房梁上懒悠悠地问,是红魇兽。
玄白循声而望,才发现自己在曾经的家中,雪圣山的听雪阁,屋内一片澄澈,跟六百年前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少了老在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阿夜。
“哥哥!要梅花上的雪做什么?”
“哥哥,‘瞻彼日月,悠悠我思’什么意思?”
“哥哥,包子为什么不能用煮的?”
“哥哥,我学会御剑了.....”
玄白一时有些恍惚,良久,悠悠道:“找到了!”
“那你怎么不带回来,躺在山脚下做什么?”
“......你还是跟六百年前一样讨厌。”玄白起身推开窗,雪梅的香气悠悠飘来,望着满山的梅花,轻咳了两声。
雪圣山虽然高,但并不是雪山,此处四季开满了白梅,远望如雪,圣洁如处子,因此以雪命名。听雪阁自然也并非为了听雪。
烹茗煮酒,浅听花落,焚香鸣琴,问剑求道,这样的日子,玄白过了一百多年,还有阿夜......
“小狼崽不好哄是吧?嘿嘿嘿......”红魇兽搓着自己的指甲,斜睨了一眼玄白。
除了食人梦果,它还最爱揣度人心。
玄白回首,一个凌厉的眼神杀了过去,横挥法杖,一道淡蓝色的灵力朝红魇兽袭了过去。
红魇兽没有丝毫闪躲,将那灵力团成个小球,在几只爪子中间倒来倒去,道:“何必呢!”
玄白又咳了几声,挥杖又一道灵力打了过去,却只在房梁上抖落了几粒尘埃。
“唉,好吧好吧!”
红魇兽顺着柱子爬了下来,将一件白貂的披风叼了过去,放在玄白身旁:“最后一次,我保证再不探你梦境了。”
玄白眉头微蹙。
红魇兽将披风叼到他手边,打了个滚:“太无聊了,六百年,你一次都没来看我。”
玄白收了法杖,径直出了听雪阁。
“唉——”红魇兽叹了口气,将披风裹在自己身上,歪着脑袋趴在窗口,望着远去的人的背影,同六百年前一样孤绝。
……
一张完整的鹿皮铺在西营的主账内,盔甲掉在了一旁。
“王上!”
仓冶急匆匆穿过了人群,入了大帐,周围士兵纷纷躬身行礼。
大军回朝已有两日,方才他正在天书洞中处理公文,接到消息便马上赶了过来,兽民莫名消失的事情已经蔓延到了军队当中,此地是负责王都守卫的西营,若是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当下吩咐下去将西营所有军士隔离。
仓冶道:“他是怎么消失的?”
一个小兵惊慌失措地道:“黑色的——眼睛,它毛皮下都是——黑色的眼睛!等眼睛睁开,他就没有了!我们被诅咒了——被诅咒了!”
仓冶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眼睛?”
北极恒道:“哪个营的?是谁?不要惊慌,慢慢说。”
话音刚落,扑通一声,账内一名小兵倒了下去!这下,整个营帐都惊慌了起来,纷纷退开。
仓冶走了过去,探了鼻息,没有问题,只是晕过去了。
刚刚说话那小兵却惊慌到不能言语:“我......我是熊兀,刚随大军回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鹿尤刚开始也是这样,我以为他只是生病了,马上去找了军医,可军医到后,他就不见了。
我四处寻找,后来......后来我在河边看到了他,他......下半身已经化为了原形,卧在地上,两手一直挖草往嘴里塞,一直塞,右手把左胳膊抓破了都不知道。
我叫他,他却好像听不到一般,我有些害怕,想去叫人,可突然他好像看见了我,朝我走了过来,可走着走着腿就......没了......嘴里一直叫热......”
“热......”地上的小兵口中呢喃着,悠悠转醒,爬了起来,茫然看着四周。
熊兀指着地上的那小兵道:“对.....对......对......他胳膊下,胳膊下......眼睛......眼睛......他要变了”
果然,那小兵茫然看了四周一圈,两眼一翻,下半身化了形,也是鹿。
“胳膊!?”仓冶没有管小兵的腿,果断撸起他的袖子,只见他胳膊皮肉颜色正常,没有任何异样。
仓冶马上换了他另一只胳膊,面色凝重,只见他小臂有些不太平整,细看下去,上面微微鼓起一个个圆圆的斑点,有点像皮疹,也有些像风团!有大有小,上上下下,微微蠕动,里面有东西!
仓冶毫不犹豫,右手化了利爪,一指飞速划过那小兵小臂的,哗啦——
掉下来一大块皮肤,没有血肉,没有白骨,臂膀上挤满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眼睛”。
有的睁开了,有的闭着!众人见此皆面色大变,胆小的已经在大帐角落里缩成了一团。
仓冶见此,也是心中一凛,那并不是眼睛,黑色的,圆溜溜的,有的如黄豆般大小,有的却似芝麻,只是因为大的晶莹剔透,上方折射着亮光,随人目光移动,看着便如瞳仁一般。
“王上!”北极恒叫了一声。
仓冶如同没有听到一般,爪尖一挥,一道红色的光雾绕到了小兵胳膊上,回头看了一眼北极恒,北极恒抿了抿嘴,上前扶住了长满“眼睛”的小臂,紧紧闭了眼睛。
仓冶腾开手,又马上抓起小兵的另外一只胳膊,干净利索,又划了一道,这次,皮肤没有马上掉下来,但也没有血液出来。
仓冶用利爪,缓缓掀开那皮肉,只见,猩红皮肉中,嵌着一个一个黑色的“眼睛”,眼睛彼此之间还有些腥红的血肉,看着像宽宽窄窄的缝,密密麻麻,十分骇人。
仓冶继续往开掀,只见,越深之处,“眼睛”越多......
仓冶摸了一下地上小兵化形的腿——空的!
顿了顿,利爪一抬,划碎了小兵的衣物,只见他整个胸口,脖颈的皮肤都在微微蠕动,仓冶心中一横,当胸划了过去,缓缓扒了开,正如所料,仍旧是密密麻麻的“眼睛”!
有的没有睁开,比较小,还嵌在皮肉中,睁开的都挤在一起,黑压压一片,周围的将士,有的难以忍受,已经出去吐了起来。
“什么鬼东西?”仓冶伸出爪子,附了一道红色的光雾作为屏障,插入了那密密麻麻的“眼睛”中。
北极恒刚睁开个缝的眼睛又闭了回去。
众人都屏气敛息,血肉分离的声音此刻变得十分刺耳,萦绕着整个大帐,仓冶缓缓从中抠出了一个“睁开的眼睛”端在指尖细细观详,却见那“眼睛”下方仿佛有根,正在努力冲破他设的屏障,往他爪上附着。
“!”仓冶顿觉不妙,马上凝起一道屏障,罩在那一半兽皮,一半黑眼睛组成的小兵周围。
喝道:“散开!”
众人闻言,纷纷退了开来。
仓冶将爪上的眼睛捏碎,道:“将之前的兽皮都烧掉!所有接触过兽皮的人都登记起来,隔开在一处,宣鹤医官!”
玄白一手拎了篮梅子,一手拎着一个蜂窝,手指上沾了些蜜,一些蜜蜂绕着他飞,却不敢靠近。
远远地见王都大街上人影骚动,西大营的位置更是兵行如战时,微微闭眼,朝西大营而去。
鹤医官如今已经一百来岁了,却仍旧是鹤发童颜,他年轻时曾经在人族修炼过。
本想做个剑修,却因在医药学上天资过人,便做了个医修,后因家族人员一个个离去,百年大族无人传承,便回了兽族,独自钻研医药。
鹤医官刚到大帐帘前,方要掀帘,一个白色的人影却先他闯了进去
“……”
“阿夜!”
仓冶抬头,又是这人,阴魂不散,还闯了进来,转头看向豪干云,豪干云垂着头,不敢看他,
仓冶问道:“阁下有何贵干?”
玄白见仓冶无事,松了一口气,将一篮梅子递出,上面还有几瓣白梅。
仓冶与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此人总是这般的不合时宜,难道果真如同北极恒所言是要他?
仓冶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示意一旁的小将收下,正要学他们人族客气两句,却见他目光被大帐一角红色屏障罩着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乍一眼,玄白以为自己看错了,又走近几步,看清什么东西后,心中大惊,道:“这东西怎么会在这?”方才他便是被附在这上方的魂力吸引来此的。
仓冶站了起来,道:“你认得?”
玄白面色发白,看上去却十分镇定,仓冶却看到他袖中捏着篮子的指节发白。
只听他道:“天眼莲的……种子,这东西是冥界的。”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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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