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刚落,萧声便如泣如诉传来,灵流如同一根根无形的蚕丝,织成一张巨网,劈空压下来。
仓冶凝了灵力聚起一道屏障,撑着那巨网,却仍然有细柳一般的青色灵流钻入,夹着低沉的萧声。
玄白抬剑隔挡,红绸飘扬,白玉一般的长剑绽开红色灵流,如同嗜血巨魔,那青色灵流触之则断,这柄剑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
仓冶在身侧余光瞥到,嘴角有丝微不可察的笑。
萧红衣盯着那剑片刻,又看了眼执剑的人,将指节捏的发白。
“二哥!你为何要打他?不许打他。”
四魔头看见自萧红衣身后众人箫孔当中跃出的灵力扑来,马上飞身拦在仓冶身前质问他。
可她根本拦不住那劈空而下的灵流,丝丝青色的灵流自她身旁缠绕飞旋,很轻易就绕过了她。
“二哥!你叫他们住手!他们是好人!”四魔头试着去拦住那些青色灵流形成的丝线,但她灵力低微,没什么作用。
仓冶看着心中一凛,生怕她被伤到,但却见四魔头虽然拦不住,但那些丝线一般的灵流也伤不到她,她传过去,抱了萧红衣胳膊道:“二哥,你快停下,他们还请我吃地瓜呢,你不能打他!”
萧红衣垂眸看了她一眼,缓缓抬手,那青色乐网顷刻消散。
仓冶收了屏障,玄白亦将长剑收回。
萧红衣从怀中摸出几颗糖朝四魔头递过去:“二哥不过是跟大哥玩玩罢了!”
“大哥?你是说他们俩?是哪一个?”
四魔头激动的顾不上吃糖,几乎要在原地转几个圈。
萧红衣脸上的面具缓缓消散,眉骨深邃,颧骨微高,目光坚毅,看着倒有些正气凛然的模样,只是一道横贯左眼的疤撕开了这副虚伪的面具。
他按着四魔头的肩膀将她缓缓转过去,左手抬起,指向两人的方向:
“丫头,你还记得,我脸上这道疤,是谁砍的么?”
四魔头目光不断在两人脸上流连,口中不断低声叫着大哥,试图去辨认哪一位才是她的大哥,却在箫红衣说出这句话后,目光一震,随即原地消失。
下一刻,四魔头正正出现在了玄白眼前,仍旧一副清纯的模样,玄白心中暗觉不妙,不曾反应过来,四魔头便已化作了无数枯蝶瞬间将他包裹。
“哥哥!”
仓冶心脏剧烈跳动,化了狼爪,朝枯蝶抓去,却在将要抓到的那刻,无数枯蝶裹挟着玄白朝上空席卷而去。
“四魔头,放开他!”仓冶大声叫到,手掌化出树根藤蔓朝那群枯蝶抽去。
可枯蝶速度极快,几经疯狂,在空中数次变化位置,仓冶根本无法打到。
片刻后,玄白便被重重摔在地上,仓冶与萧红衣皆是一惊。
仓冶瞬间移过去,将玄白拢在臂弯,只见他额头与唇角都粘了蝶粉,有些亮晶晶的,周身完好无损,双眼半阖,似乎只是有些头晕。
仓冶摸到他脉搏上,发现他并未受伤,问道,“哥哥,你可有感觉哪里不适?”
玄白摇了摇头。
四魔头背对着二人,满脸悻悻然,奔至萧红衣身侧:“他快死了,我没必要杀他了。”
萧红衣面上的震惊消失,原来如此,枯蝶过后,万物具散,他本想看一场好戏的,可惜了。却见仓冶身后,那玄白掐破了指尖,一抹微小的红色闪过,心中不禁生疑,设了防备。
仓冶听到了那句话,一瞬僵在原地,几乎难以呼吸,什么叫快死了?为何毋骨这样说,四魔头也这样说?
他用力按向了玄白手腕,凝了灵力,探入他的经脉和魂魄,却发现他经脉依旧完好,受损的魂魄亦正在快速恢复,心中隐隐生了疑,有些悸悸的。
却见他皮肤上沾着的蝶粉已经渗入了肌理。四魔头师出何地,无人知晓,那些毒理她似乎天生便会。
萧红衣当年带她回来时,她只是个痴痴傻傻的小乞丐,却将这枯蝶幻化之术使的出神入化,她自己亦不记得从何处学的一身本领。
枯蝶所过,万物不存,但若洒了蝶粉,那蝶粉覆盖下的枯叶却能逢生。
那快速好转的神魂是蝶粉之效!仓冶感激地看向了四魔头,四魔头却被看的一脸茫然。
“阿冶,我没事的,只是她不曾探到我的灵根,由是如此说而已。”玄白拉着仓冶站起,看上去已然恢复如初。
仓冶点了点头,与他十指相扣。
萧红衣瞥了一眼,漏出一个十分瞧不上的笑,转身问四魔头:“他怎么快死了?”
四魔头答道:“他没了灵根,魂魄又受损,马上要死了。”
果然是这样,哥哥此刻同凡人无异,寿命自然不能与修士相比,仓冶彻底放下心来。
萧红衣看着两人,目光耐人寻味,嘴角扬起来,又将四魔头扳正过去,趴在她肩膀,黑发滑在一侧,抬起长箫指了过去:“看到没有?那个有耳朵的,就是你大哥。”
“大哥?大哥没有耳朵的!那不是大哥!”
“你去探探他的神魂,就知道了。”萧红衣拍了拍四魔头的肩膀,一抹微不可察的青色灵流自她肩膀没入。
四魔头转头朝萧红衣点点头,下一刻,无数枯蝶朝仓冶席卷而来,仓冶在其中隐约看到了一根青色的灵流丝线。
无耻!
红色苍狼法相骤然升起,“砰”的一声,枯蝶四散,四魔头被拍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手上系着一根青色的灵流,缓缓变作黑色腐虫,四魔头一把捏碎那虫子,知是萧红衣动的手脚,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却见红色苍狼法相朝着萧红衣快速袭去,利爪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青色乐网立马铺开,试图阻挡那劈空而下的红色狼爪,但无疑以卵击石,一爪抓来,乐网应声而碎,萧红衣身后数十人皆被震飞到数丈之外,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萧红衣勉强稳住身形,看着眼前的人,一脸不可置信,马上抬萧吹奏。
乐音乱人心神,四魔头捂了耳朵,方才倒地不起的那些人亦被乐音所扰,在地上打滚。那自长箫孔中而出的灵流与仓冶缠斗在一起,宛若数条巨龙,回旋环绕,一瞬收紧,将红色苍狼包裹。
玄白面不改色,低头轻轻擦拭着白色长剑上的蝶粉,剑刃透彻,倒影出半空中的对决,那青色灵流被利爪逐个撕碎,萧红衣很快落了下风。
四魔头站起来,捂着耳朵,大声叫道:“大哥二哥,你们不要打了!”方才那一击,她已识出那神魂是大哥不假,却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何一见面就打成这样。
上空的缠斗愈加激烈,没有停下半分。
“二哥!你先住手,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萧红衣余光瞥她一眼,目光流转,陡然转身,长箫朝她劈来,四魔头不设防备,一时怔住,目光惊恐,呆立于原地。
仓冶见状,心中惊惧,一手化出根树藤,卷了四魔头拉至一旁,那长箫劈下去,地面裂开一道深深的沟壑,劈到的树木瞬间化作飞灰。
四魔头惊惧不已,抱头蹲在一旁,一手死死护着怀中那几颗糖。
箫红衣目光微不可察一颤,马上便消失,扯了扯嘴角,几枚竹叶镖已从掌心飞出,朝玄白射去。
仓冶心中一凛,顺着竹叶镖的方向,甩出了两根树藤。
却见玄白神色平静,手腕扬转,长剑划过几道弧线,红绸宛若一朵绽开的花,顷刻间,几枚镖便已脱力落到地上。
仓冶忘了,眼前的人是千年难遇的奇才,即便他身无灵力,单凭身手,配着这把剑,世间一般的修士亦很难打得过他,是关心则乱了。
果然是乱了,他这片刻的分神,萧红衣已然又射了几枚竹叶镖来,仓冶抬爪,翻身勉强接下三枚,一枚却蹭着他侧脸而过,留下一道褐色的印记,有些疼。
仓冶抬手,触到了一抹黑灰。
“阿冶!”
玄白惊呼,奔至身前,却无能为力,只能焦灼地看着那原本只是细细一道的痕迹逐渐扩散。
这血符源自于他,触之神魂俱灭,原是用来对付十恶不赦之人的,多年前他游走于人间,曾遇到过萧红衣被几头猛虎围攻,浑身鲜血淋漓,救他之后,他祈求拜师,他不愿收徒,赠了他一张血符以备他自保,多次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
萧红衣满口应了,又求教血符画法,他告诉他得道之人的鲜血画出来才有用,萧红衣却坚持,玄白见他态度陈恳,他若真能得道,便也不会用这术法为恶,若是没有得到,学去也无用,便教了他。
那时他不知晓,萧红衣周身鲜血,只是为了诱捕那几头猛虎,更没有料到他竟然将此术改进发展成为风潇的一大利器,后来更是为恶不悛,被正道不容,尤其是在阿夜身没之后。所以当年他亲手覆灭了风潇。
如今,他用此术来对付自己最在意的人。
玄白双眸瞬间变得凌厉,翻转长剑,红色的灵流飞扬,正要出剑,仓冶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墨绿的灵流自脚底燃起,燃遍周身,在那扩散成窟窿的脸颊处汇聚,那窟窿缓缓缩小,玄白心中一喜。
萧红衣看着二人,难掩得意,一手转着长箫,走到四魔头跟前,将她拉起。
“大,二,二哥……”四魔头惊魂未定,有些怯怯地看着他。
萧红衣摸出一颗彩色纸包着的糖,剥开喂到四魔头口中,有些宠溺地摸着她的头道:“回家去。”
“苦的……”四魔头的情绪逐渐平稳,但眼神却飘忽不定,不去看萧红衣,低头又道:“二哥,我什么时候动身去送解药?”
萧红衣看着她:“今晚再说,到时候带大哥一起去见你。”说着朝仓冶这边看了一眼。
四魔头点点头,却没有马上离开,道:“我再同大哥说句话。”
萧红衣没有阻止,四魔头缓缓朝仓冶走过来,见那伤口已经要愈合,紧紧抓住了他,道:“先将这伤口剜掉,不然那虫子便会长在体内!”
可已经来不及了,最后一丝伤口也被木灵之力修复。原来,射中仓冶的不是竹叶镖,而是伪装成竹叶镖的淬了毒的利刃!
“丫头!”萧红衣吼道:“你背叛我。”但看见仓冶的伤口已经愈合,又转怒为喜:“哈,可惜晚了。”
四魔头有些怯懦地看着他,眼中的纯真少了几分,指着他的手中的箫:“我记起来了,你跟灭我族人的人是一伙的,他们用的也是这样的箫,与你一样的招式。”
这丫头想起来了?
萧红衣不太惊讶地看着她,谁说不是呢?当年他的宗门清云宗得令将青穗一族悉数覆灭,他看着这丫头怪可怜的,脑袋也因受到刺激而变得痴傻,所以便放过了她。
后来清云宗被正阳门歼灭,他逃下山浑浑噩噩了好些年,而后加入了风潇,誓要如同清风一般,荡涤污秽,还世间一片清明,某次出任务,又遇到了这丫头,便捡了回来。
这丫头好玩的紧,他不打算与她撕破脸,多年前她那样小,又能记得多少,道:“丫头,你在说什么?你看这虫子比你的蜈蚣如何?”
说着,他从袖中召出一只黑色虫子,大肚便便,放在手上把玩,忽然,他将虫子一把拦腰掐住,那虫子不断蠕动,试图挣脱。
仓冶脖颈处猛然传来剧痛,那虫子已然进了血脉,正在不停啃噬,不禁头脑晕眩,向后一个踉跄。
“阿冶!”玄白抬手撑住了他。
萧红衣朝四魔头邪魅一笑:“比你那蜈蚣好玩不是?”
四魔头瞥了一眼仓冶,看着萧红衣倒退:“我不会记错的,灭我族人的,就是你们。”
萧红衣皱了眉头,试图混淆她的记忆,道:“天底下用萧的多了,会同一种功夫便都是你的仇人么?那我带你回来干什么?跟我抢糖吃么?干脆一块杀了得了,”
四魔头心智未成熟,终究识别不了他的假意,踌躇片刻,唤出了一条蜈蚣,摊在掌心问道:“你这虫子自然比不过我这蜈蚣。”
语毕便朝仓冶递过去:“大哥,吞了它,一准咬死那虫子。”
玄白剑柄剥开她的手,问道:“之后呢?”
四魔头道:“什么之后?”
“咬死了之后?”
四魔头哑言,她虽然记起一些往事,仍旧痴痴的,道:“那这蜈蚣便生在他体内了……我若不催动,便……”
那蜈蚣通体漆黑,无数条腿不断蠕动,仓冶朝四魔头摇了摇头,这虫子虽然疼,与那镜儿的莲花相比,折磨的程度,却是不足万一。
四魔头没有恶意,但她心智不成熟,难免会被人利用,仓冶不会在自己体内埋一颗雷。
四魔头也觉得不妥,将蜈蚣收回,萧红衣看着她的动作,将手中的虫子全力一捏。
仓冶喉间一热,喷出一口鲜血,玄白惊慌不已,拔剑便朝萧红衣杀了过去。与此同时,无数青衣人自密林那方飞身而来。
仓冶忍着剧痛,化了法相,利爪缓缓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