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至辰时,百兽军在距离南丹河五十里的地方驻扎下来。
仓冶带了一队小将,再次行到河岸旁,对面硝烟弥漫,岸边摆满了铁质篱笆,散发着寒气,隐隐还缠绕着黑色的魔气,仓冶料定,那上面布了阵法。
果然不出所料,虎部落也已经沦陷。
“王上,此刻攻过去,定能出其不意。”一小将道。
仓冶摇摇头,鹰隼部用大火拦住了百兽军,必然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而此时,蛇部族百废待兴,粮草又不足,贸然出击,不妥。
且如今鹰隼部吞并了木族,有充足的粮草、物资,对大战早有准备,反观己方......实在潦草,甚至被动落到了防守的局面。
仓冶拽了拽手中的缰绳,调转往回走,刚行几步,一声长鸣穿破长空,自河对岸传来,夹在在浪花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仓冶猛地住了脚。
“王上,我们杀过去!”
“是,杀过去!”“杀过去!”
队中士兵被这挑衅的鸣叫,刺的双眼发红,手中的长剑业已出了鞘,只要仓冶一声令下,他们便马上飞到河对岸去,把那挑衅的人的脑袋拧下来。
仓冶神色冷峻,抬了抬手,道:“回。”语毕,径直朝前走去。
“王上!”
众人不解,却只能快速跟上。
......
“什么?”公孙无名腾地站起身来,手中的茶杯咔哒一声,落到桌上,茶水撒了一桌。
“探子刚送回来的消息。”小将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地颤声道。
“父亲,出了何事?”公孙辞听到声响,出了内堂。
“一个小小的鹰隼部,竟然吞并了木族!此后岂不是再也无法制衡兽族?下一个岂不是要轮到了我人族?”公孙无名急恨恨地道。
“兽王呢?”公孙辞问。
“昨日连夜领兵平叛去了!”小将道。
“哼,怕不是贼喊捉贼罢!”公孙无名恨道,将大袖甩到身后,道:“谁能挡得住他的百兽军?平叛?呸!平完,木族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真是正义凌然啊。”
公孙皱眉沉思,他总觉得父亲这番推断不太对,不像他印象中的仓冶大帝,但不过数日之缘,帝王之心,深如海渊,他又如何确信
“你马上随我进宫,我们得看王上要如何。”公孙无名压下心中怒火,疾步出府。
人族皇宫内,内监引着公孙无名与公孙辞一同进了内殿,隔着黄纱,一名娇俏的美人,约莫十几岁的模样,瞥了眼门口,将手中的剥好的荔枝缓缓放到轩辕易口中,羞怯着,缓缓退下。
公孙辞不曾听闻陛下有纳新的妃子,不知这女子是何人,却也不敢抬头直视。
“陛下,臣有急奏。”公孙无名领着公孙辞缓缓跪下。
轩辕易闭着眼睛咀嚼着口中的荔枝,干瘪的躯体竟然有些容光焕发,缓缓道:“可是兽族内乱的事情?”
公孙无名道:“圣上明鉴。”
公孙辞略感差异,微微瞥了一眼公孙无名。
“这便是你儿子罢?”轩辕易问道。
“正是犬子。”
轩辕易直了直腰,盘腿坐在榻上,问道:“同你年轻时一样,是棵好苗子,听说在正阳门下修道?”
公孙辞心中不解,此刻不应该在讨论兽族内乱么?怎地拉起家常了?面上却不敢表露,躬身跪着。
“回圣上,犬子学艺不精,道业难再进展,数月前已从师门归来,在大理寺做些杂事。”公孙无名回道。
轩辕易闭目笑道:“爱卿不必如此自谦,天眼莲之事他办的很好,该赏,木族派人来求援,便封他作先锋,领兵去吧。”
公孙无名一怔,面色稍异,道:“陛下,犬子未曾学过排兵布阵,只怕误了陛下大事。”
轩辕易睁开双眼,道:“年轻人历练历练是极好的。”右手抚了抚膝盖。
公孙无名不敢再言,携公孙辞扣头,道:“谢陛下。”暗自惴惴,木族沦陷,是何人前来求援?兽族竟然在王室留了活口,没有斩草除根?王上要出兵,难道对木族也起了心思?
公孙辞却按捺不住,问道:“微臣斗胆请问陛下,臣听闻木族已然沦陷,是何人前来求援?”
轩辕易抻了抻胳膊,道:“你们认得的,出来吧。”
只见一神色颓败,衣衫破烂之人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朝三人分别行了礼。
正是木怀青。
......
玄金狼旗下,军帐列如星辰,王帐中,黑色战甲悬挂在一旁,仓冶放下了手中的卷章,抬头问道:“灾后之事安排的如何了?”
“已经妥当,向鼠部族,兔部族,以及鹿部族,竹熊部调集物资的文书已经下发,不日便可以解蛇部族眼下之急。但白将军调集粮草的事,还未有消息传回。”一小将答道。
仓冶点头,挥手示意他出去,起身绕过布帘,进了一旁的帐子,玄白眉间微蹙,静静躺在榻上,鹤医官的小徒弟刚刚又喂了一次药,目前没什么大碍。仓冶攥紧了玄白的指尖,微微发凉,正要放回被褥内,却听得外面吵嚷声传来。
“让我进去,让开!滚——”
“没有王上手谕,任何人不得入内!”
“侯爷,您别让小的难做!”
“滚开——仓冶,你给我出来。”
“仓冶,仓冶,出来。”
终于来了么?仓冶深吸一口气,出了大帐,刚掀开帘子,猝不及防,脸上就挨了一拳。
“嗯——”仓冶吃痛,低呼一声,一个趔趄撞在营帐上。
那人却没有停手的意思,提了仓冶的领子骂道:“你是怎么当的王?你说过要保护族人,保护兽民,如今呢?如今呢?”
“鹰隼部为什么叛变?同宗的那几位兄弟又是怎么死的?蛇部族如何成了现在的样子?”
那人将仓冶重重掼到地上,又扑过去,将他提起:“他们到底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仓冶不发一言,任由他发泄着怒火,两旁的将士亦不敢上前劝解。
“你说话啊!”那人大声叫道。
仓冶无话可说,垂了眼眸,兽族成了如今的样子,他脱不了干系。
眼前的人粗布短褐,却难掩摄人气魄,风尘仆仆,不知从哪里赶来,是他叔父的嫡子,仓昭。那时仓冶不成气候,叔父病逝时曾有意将王位传于他,部族当中他的支持者也远远胜于仓冶。
但仓昭心知这王位本就该是仓冶的,未免引起纷争,便寄情山水,远走他乡,虽然仓冶死的那年纷争还是开始了,各部族在灵堂闹的天翻地覆,却唯独不见最有资格的他的踪影,不知是什么缘由。
如今兽族危难,他回来了,仓冶很高兴。
“哑巴了?”仓昭瞪着仓冶红着脖子喊道。
仓冶正欲说什么,却听得身后一人冷声道:“放开他!”下一刻,一柄长剑横在两人之间。
“你是谁?”仓昭抬头,见大帐前一人,神情孱弱,面无血色,却透着一股逼人的寒烈之气,是个人族。
仓冶大帝的帐中怎会有人族?他不是最痛恨人族么?又看他虽然病气缠绕,却俊雅异常,转头看向仓冶,见他看着那人,眸光闪烁,殷切难抑,胸中一霎了然。
他化出狼爪,打开长剑,再次将仓冶甩出去,一拳一拳砸着,怒道:“你竟堕落至此!堕落至此!”族内乱事已起,鹰隼部何等凶猛,狼族的帝位岌岌可危,他竟然在行军打仗之时都在贪图风月之事。
此刻仓昭有些后悔,当年没有听父亲的话,将兽族交到此人手中。
仓冶脊背砸在一旁的木柱之上,闷痛传来,刚要爬起,又被仓昭提起来,仓昭还要打,方才那柄利剑已到喉间。
玄白冷冷道:“放开他。”剑刃已经将仓昭脖颈擦出血迹。仓冶一惊,玄白似乎在涉及到他的事情上,格外冲动。
仓昭嗤笑一声,终于松了仓冶,缓缓转身,指尖狼爪若隐若现。
“王兄,不要!”仓冶一霎移到前面,拨开长剑,将玄白护在身后,大口喘着气,王兄虽然没有神魂之力,力量仍旧不容小觑,玄白此刻没有一丝灵力,是万万抵挡不住王兄一爪的。
“阿冶——”玄白盯着仓昭的狼爪,再次举起了长剑。
仓昭吸了口气,狼爪缓缓伸张,看着两人,道:“六位弟兄,到底怎么死的,你最好给个解释。”否则,不只是鹰隼部,狼族内部只怕也会起争端。
仓冶知道,缓缓抬手,覆在玄白手背上,将长剑压下。
玄白道:“他们死在魔心手上,不是阿冶的错......”
仓昭闻言,神色微惧,道:“魔心?传闻中的上古魔心?不是降宗?”
玄白神色仍旧冷峻,道:“降宗的人靠的是术法压制,狼族靠的是力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术法并不占上风。”
仓昭深以为然,这也是他来此的主要原因,别说是一个和尚,就是再来几个也不可能杀了他六位弟兄。
竟然是上古魔心。
仓冶却明明记得当初在逍遥苑,降宗阵法对他的神魂压制之强,心下疑惑。
玄白又道:“是魔心,准确来说是吞噬了降宗和尚魂魄的魔心......”
毋骨杀了上官蓉之后,见王宫四下都布了阵法,知晓今日中计,立马奔逃而去,玄白紧追其后,魔心似受过布下的阵法反噬,奔逃着有些费力。
玄白不欲错过将其斩草除根的机会,金色灵流缠绕着剑花,簌簌杀了过去,魔心看了一眼他,似有些神伤,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挥掌接着四面八方袭来的剑气。
却寂和尚也赶来为毋骨助阵,却仍然不敌苍狼的利爪。
几人边追边斗,夜间奔行百里,战到了蛇部族的西山,魔心与却寂和尚被几人团团围在中心,玄白手捏剑决,引着金色灵流缓缓延伸至剑尖,今日,他便要清算六百年前的帐。
几匹黑狼眼眶发红,肃杀之气布满周身,狼爪刨着地面,在月光下森森发寒。
“和尚!今日你我怕是要死在此地了。”魔心警惕地看着几人,道。
又道:“你我炼魂之约怕是要失期了。”
却寂和尚道:“不会,今日我便为你炼魂。”说毕,双掌齐合,周身发出红光,熊熊烈火燃烧了起来,凝成的灵光缓缓注入一旁的魔心体内,魂魄被吞噬的剧痛让他喉中发出了惨烈的嚎叫。
玄白大叫:“他在献祭,引天下煞气,快阻止他。”说着举剑刺过去,几匹黑狼也奋力扑过去,魔心一边承受着和尚的献祭,一边举掌起了结界,将他们阻挡在外。
刹那的功夫,四面八方汇来魔气钻入魔心躯体,一旁的和尚嚎叫声终于停止,结界消散,一黑狼扑过去,正正咬在了和尚脖颈,毫不费力,将和尚脑袋咬了下来,与此同时,魔心一掌横推过来,咔咔声响,黑狼浑身骨头碎裂,与和尚的头颅一同直直倒了下去,到死,他口中都不曾松开和尚的头颅。
玄白见状,周身金光燃起,举剑劈过去,魔心窜起躲避,那边却有一双狼爪挠来,魔心鼻中冷哼一声,毫不在意,魔气涌出,一霎将黑狼周身缠绕,双掌挥出,朝两侧横撕,血腥弥漫,血肉骨头分裂的声音,黑狼被撕成了碎块。
玄白惊在原地,见还有狼继续扑过去,大叫:“快走,回去!”在上古魔心的眼里,他们不过如同一块碎布!
可狼的世界中,从不会有后退一说,群狼嘶吼,体格霎时变大数倍,尽数扑过去。
玄白挥剑挡在他们身前,抵挡住绝大多数的魔气,大声叫喊:
“快走——回去,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走啊——”玄白唇角鲜血溢出,周身金光几近白色,不断挥剑斩断毋骨体内窜出的黑色魔气。
“走啊——”他声嘶力竭叫喊着,却仍旧阻挡不了一匹匹狼化作尸块,碎片,从空中抛却下来。
“噗——”玄白口中涌出大口鲜血,剑尖插入地面,周身的金光瞬间消散,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玄白跪坐了下去,指尖发颤,周身瘫软。
他记得距离上次散功尚不足一月,怎会来的这样快?以前用这力量,也不过是疼一些罢了,为何最近两次使用都与散功之期所隔这样近,他的身子已耗不住了么?
“只能如此吗?寒客仙君?”毋骨踢开一旁的尸块,步步逼近,俯下身躯,看着玄白丝丝变白的头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手指触到了耳边的渐渐拧起的皱纹。
“呵呵呵呵,”毋骨挤着牙齿,笑道:“你,不中用了!”他掰过玄白的脸,对着南面:“看到前面了么?”
玄白双目模糊,只见前方闪烁着光亮。
“战争开始了,我会愈来愈强,他会失去他所有在意的东西,所有的人,会身败名裂而死,最好再次死在你手里,哈哈哈哈哈哈......”毋骨一把掼开玄白,仰天笑的渗人。
玄白吐出一口鲜血,抓起身旁的剑,想刺过去,可连身子都直不起。
毋骨猛然又俯下身来,一脚踢开长剑,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与他靠的几近,瞪着他:“昔日不可一世的寒客仙君,如今我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你。”
此刻玄白已没了半分力气,因为剧痛瘫软在地,面目痛苦,被毋骨掐着脖子,像提一块布一样,半拎起来,玄白手指本能地去掰自己喉间的桎捁,指尖顺着胳膊,摸到了一个黏糊糊的东西,本能攥紧一下,又去扒喉间的手掌。
毋骨看着玄白挣扎,他竟然这样脆弱!
黑袍遮罩下,毋骨眸间散发着狠厉,脖颈间几缕黑色毛发飘摇而下,落到他狰狞的手背上。突然,毋骨发狠似地加重了手下的力道,骨骼咯嘣作响,玄白难以呼吸,涨红了双脸,力道继续加重,玄白扒着魔心手臂的手渐渐失了力道,意识混沌,颓然蹬着地面的双脚也渐渐缓下来。
毋骨看着手背的毛发,猛然转头,手指一松,将玄白仍回地面,大步走开,忽地又住了脚,回头狠狠道:“我要你看着他死!”
玄白脖颈终于获得自由,喉间被掐出血印,想要大口呼吸,却也仅仅喘了几下,便昏死过去......
“他竟然只将你打昏便走了?竟然没有杀你?”仓昭疑惑问道。
“嗯,咳咳。许是......许是以为我死了吧。”玄白只说六狼死后,他亦被打昏了,没提别的。
我要你看着他死!玄白盯着仓冶,神色骤然坚毅,只要他活着,毋骨便不能如愿!
[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