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墨的目光没有移走,还看着侯夫。
侯夫双手抱着个肘子,看了看众人,又看向初墨:“别瞎叫!”
“爹——娘等了你一辈子!”初墨扑过来,跪在地上,公孙辞神色晦暗不明,豪干云感觉有大瓜,抱着肘子靠的更近。
侯夫又啃了口骨头,道:“哪里的野丫头?”
初墨泪水落下:“你不记得我娘了吗?”
侯夫双手微微发抖,却佯装镇静,问:“你娘是谁?”
“轩辕皇室的公主,轩辕琼。”
侯夫略加思索,又埋头吃了起来:“不认识!”仓冶却看到他手背的青筋一瞬爆起。
初墨哭了,道:“娘的房间挂着你的画像,她生下我只一年就去世了,周嬷嬷说她怀我的时候每日都对着那画像念叨,我不会认错的……”
“我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你不过十几岁,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
初墨哭道:“我本来是不能成活的,是在正阳门的玉髓中养大的,养了快六百年,爹——”
玄白微微蜷着手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须臾又轻轻握了拳。
侯夫满不在乎:“我不认识轩辕家的人!”
“爹——”
玄白道:“侯夫,也许她真的是你的女儿,六百年前,轩辕琼来找过我,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右脚,是六指。”
玄白微皱眉:“但她的面容,与你那副画像中是不一样的。”
侯夫手中的骨头砸到地上,大声道:“不可能,不会,怎么会,我只跟一个人好过......”
他怔怔跌回凳子,转头去看了眼初墨,然后手忙脚乱从怀中取出一副小小的画像:上面的女子明眸皓齿,却是男儿打扮。侯夫将画举起,对比着初墨与画中的人。
一样的桃花眼,一样的鹅蛋脸。
“原来她才是轩辕氏的公主,那她杀的又是谁?”侯夫双手都在颤抖,跌坐回去:“我耗尽心力修成鬼仙,却空等了六百年,等的还是灭我全族的仇人。她为何骗我?为何骗我去死?死后又为何不来找我?”侯夫抱着初墨肩膀大叫:“她为何不来找我?”
初墨满脸都是泪,似是被吓到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侯夫,你冷静一些。这之间怕是有误会。”玄白拉开他。
侯夫甩开玄白:“她化作别人的样子,杀了我的蝶儿,逼我与她成婚,我选择和蝶儿双双赴死,相约冥河。”
“那她是蝶儿,她杀的人是谁?”他想起蝶儿修的傀儡术,“是傀儡?”
侯夫神情激动:“她为什么这么做?只是为了骗我去死?那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年又算什么?”
初墨上前抱住他胳膊:“爹,娘不会的,娘不会的。”
侯夫一把推开她:“滚开。”
初墨被推得摔倒在地,公孙辞搀起她,对侯夫说道:“她是你女儿,你怎能如此对她?”
侯夫怒视着他:“我初雨此生与轩辕氏不共戴天。”他说罢甩袖决然而出。
“爹——”初墨在后面大声呼喊,泣不成声。
山洞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初墨的哭声,仓冶看到豪干云竟化作原相,挤在初墨手边。
初墨看见他哭的更大声,抱了一下猫头鹰,抚摸着他:“萌萌——”
仓冶有些惊讶豪干云的举动,眯着眼睛看他,豪干云察初墨的觉到视线,把脑袋埋入翅膀下。
这傻鸟。
冷川匆匆拉着金豆子跑回山洞,说道:“风潇的追踪符到了!”只见他指尖夹着一枚红色的竹叶镖。
仓冶心中一凛,众人马上站起来。
一阵罡风袭来,几枚竹叶镖从洞口簌簌飞入。
大概是重伤未愈的原因,飞镖已至面门,玄白才反应过来,正要闪身躲避,却觉腰间陡然一紧。
“小心!”仓冶一手揽住他躲到一边,一手化了狼爪,将飞镖挡下来。冷川将金豆子拉到身后,初墨却只呆呆地蹲坐在原地,公孙辞示意两人前去护着她,自己站到最前面。
红色浓雾氤氲升起,刺耳的琴声游走于其间。
玄白眼神一瞬变得凌厉,指甲划破手指,正准备结阵闯出去,忽然听到洞外侯夫的声音传来,他骂道:“给你爷爷上坟吗?弹这哭丧调?”
听见侯夫的声音,初墨一瞬活了过来。
“呵呵呵呵——”轻蔑的笑声阴森诡异,凭借冥界的阴风,穿透力极强,啪一声,侯夫脸上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血痕,血珠滚落。
侯夫摸了一把脸,黑伞从天空旋下,道道丝线从伞边缘射出,朝琴声发出的方位射去,他边打边说:“将你那手指收回去,否则我把那一瓶都喂给你。”
仓冶原以为他是跟弹琴的人说,却见玄白默默收回了鲜红的指尖。
“是琴一,风潇最顶尖的杀手之一。”冷川道。
他猜测侯夫是要阻止玄白,史元清曾说要玄白不要再用那玄金印,而如今他身受重伤,仓冶不想他再出手,朝冷川伸手道:“借几只镖。”
冷川从腰间夹子中取出三只,递给仓冶,仓冶接过反手射出,作为掩护,随即化成原相,扑进浓雾,欻欻两爪,神魂之力荡尽了周遭的红色瘴雾,随后他飞身回到洞口。
敌人尽现眼底,乌泱泱一大片,近乎有几百人,高举着旗帜,上书“琴”,一身材岣嵝的人穿着新郎官的衣服,摊卧在骏马上,却背对着他们,看不真切,肘下夹着一把窄小的琴,通体雪白,并没有弹,可琴声却并没有断绝。
侯夫黑伞的丝线与那琴发出的音波缠斗,玄白高声道“侯夫,此人修为不高,但——小心他的那是人骨,里面可能封了修士的魂魄。”
琴一听闻声音,立马转过身来,脸色白的吓人,竟是二十多岁模样,玄白惊了一瞬,上次见他还是老年人,身上的气质也不同,上次的还有着人味,眼前这位已经完全成鬼了!
秦一看着玄白,目光又瞥向仓冶,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说道:“兽王果然是事必躬亲,好好的王宫不待,跑来冥界送死。有人要买你的命,拿来吧。”
“是谁要买我的命?”仓冶一手化了狼爪问。
公孙辞等人听到此言都惊诧不已,与他们同行一路的人竟然是兽王。
琴一道:“死人不需要知道。”
几百人一霎间涌过来,刀剑声四起,寒光交错,灵流缠绕,琴声时而咆哮,时而低咛.....
周围逐渐大亮,冥界的“太阳”升起来了,穹顶全是蓝紫色的火焰,隐隐发红,仓冶打斗间,抬头撇了一眼那“太阳”,竟然是一只紫色的眼珠子。
越来越多的人朝他们围过来,刀剑密集,玄白一箭劈过,打退身旁的人,大声道:“往酆都城退!”
侯夫闻言,朝着太阳的方向开始厮杀——那便是酆都城的方向了,仓冶当下化身为狼,在风潇杀手的围堵中,撕开了一条血路。
玄白叫道:“快退!”他却留下来断后。
仓冶跟侯夫突出了包围,领着一众人朝前逃去,豪干云化出本相,在蓝紫色的天空下方,挥动翅膀射出羽剑,掩护他们撤退。
仓冶跑出去才发现玄白没跟上来,立马转身回去,见玄白正在与琴一缠斗,同时玄白还被几十人围在中间,他在招架琴一的同时还要留意周围的刀剑,逐渐吃力。
很快长刃就刺破了他的肩头,腰间肩......白衣上血迹斑斑。
仓冶化身为狼,挥动狼爪朝包围圈扑进去,豪干云见状,一声短鸣,也折身返回,越过他冲在最前,羽箭刷刷下落,为仓冶开路,有几个死士飞身上来,掷出一镖,豪干云挥爪接住,反射回去,那人霎时化作了黑烟。
有豪干云的帮忙,仓冶如虎添翼,一双利爪,左右横扫,敌人应声而倒,须臾便来到了玄白身边,一声狼哞,示意玄白上去他背上。
“阿冶,你怎么还没走?”玄白责问。
仓冶又一声狼哞,挥爪击退了攻过来的三个人,将玄白双腿一撞,驮了上去。
“阿冶——”玄白骤然失了重心,反应过来已经躺在了仓冶背上,毛发光滑。翻身坐起,长剑挥出,仓冶攻击前面扑来的人,玄白在他背上抵挡琴一。
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就要杀出重围,却见迎面几人腾空而来,手中凭空拉出一张红色巨网,上面贴着符篆。
玄白拍拍仓冶脖颈,腾空而起,长剑划过,蓝色灵流一闪,巨网断裂,仓冶猛然一窜,跳出了包围圈,又稳稳接住落下的玄白,配合的天衣无缝。
仓冶心中一喜,却听得一声“不中用啊”,下一刻,仓冶忽觉背上一轻,紧接着,两只前爪被什么束缚,余光一撇是晶莹的白色丝线——是琴弦,不急反应,猛然一个跟斗,朝前摔到。
“阿冶——”
“王上——”
仓冶余光瞥到玄白被什么东西拽上上空,晃了晃脑袋,方要站起,猛地又倒下去,被人从脚上托着快速朝后拉去。
滚滚黑沙扬起,琴弦拉着仓冶四肢从众多杀手当中穿过,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撞飞出去。
仓冶不断在地上摔落,弹起,只觉浑身撞得生疼,却难以挣脱束缚,玄白在他上方,一手被琴弦锁住,一手执剑同几条琴弦恶斗,不断有杀手冲上去,竹叶镖纷纷而至。
仓冶心中焦急,忙乱之中将双手凑近,凝了灵火,想将琴弦烧断,但那琴弦只是微微变色,仍旧牢牢缠绕。
忽然又有几根琴弦袭来,仓冶心中一惊,奈何手脚都被束缚,抵挡不了。却见几支白色羽剑射来,将攻来的琴弦逼退。
仓冶危急之中忽然想到,玄白方才说那琴一本身的修为一般。
当下有了主意,奋力朝着琴弦拉他的方向飞去,秦一没有料到他会如此,且两边人群业已退开,没有阻隔。仓冶一刹就超过琴弦的速度,双手一挽,将琴弦在爪中缠绕几圈,弹动的琴弦骤然锁紧,仓冶飞速欺身到琴一身前,一爪挠去。
琴一一惊,目露凶光,朝后一闪,腾空而起,手腕一挥,凌厉的琴声传来,伴着刷刷飞舞的琴弦,直教人心神焦躁。
秦一拉开与他的距离,以确保能控制仓冶,仓冶察觉手中琴弦骤然张紧,朝前猛扑,再次顺着琴弦飞去,一边挥爪隔档袭来的攻击,一边逼近秦一。
那琴一却丝毫不慌,朝上空一望,嘴角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仓冶心中一凛,转头望去,却见玄白眉头紧锁,金色的灵流在指尖一闪又消失,嘴角湮出鲜血,他有伤,即便身负那汹涌的力量也难以驾驭,只会徒增痛苦。
猛然间,后方一根琴弦骤然弹起,快速惯入玄白肩头,玄白一顿,吐出一口鲜血,右手也被琴弦束缚,长剑掉落,脖颈间也快速缠上一根,玄白双手紧紧抓着,指隙鲜血滴落,渗入琴弦。
“玄白!”仓冶大叫,烧红了双目,化身巨狼,朝琴一咆哮一声,神魂之力燃起,一爪扯开右手束缚,将几根琴弦全力一拉,嘎嘣嘎嘣几声,琴弦应声而断。
这是他们狼族才有的神魂之力,是只有帝王才能拥有的力量,这力量强悍无比,因与神魂相连,很容易让使用者走火入魔,先前他为隐藏身份,不敢轻易使用这力量,可如今身份已被戳穿,又是生死存亡之际,哪里顾得上其它?
仓冶凶猛地朝琴一扑去。
琴一看见掉落在地的断琴,呆呆望着凶猛而来的巨狼,双目圆睁,根本来不及反应,喉中便扼上来一只利爪,咔嚓一声,脑袋便和脖子分了家,新郎官的帽子滚落一旁,帽子漆黑如墨,红花艳如鲜血,沾了几粒黑沙。
仓冶从花上踏过,踩的沙子吱吱作响,逼近了其余的杀手,凌厉红色光芒闪过,几人应声而倒,胸腹皆有几个血淋淋大窟窿。
众杀手见状,皆面漏惧色,有胆大的射出几枚竹叶镖,但未及近身就化作一道飞烟。
仓冶一双眸子赤红,盯着那镖飞来的方向,扬抓挠去,噗嗤一声,狼爪惯腹而入,三人口吐鲜血,来不及惨叫,便已丧命,仓冶健硕的狼身快速在人群中穿过,利爪嗜血,顷刻间,地上已躺倒几十人。
“我们一起上,跟他拼了!”杀手一起涌了过来。
仓冶收爪,咆哮一声,爪上鲜血淋漓,但他毫不在意,又是噗噗几声,双爪齐出,抢先扑来的十几人被他高举上空,再重重抛下,有什么东西从那几人胸腹当中扯了出来。
仓冶甩甩爪子,将脚下的拦路的尸体用力一爪扒开,那尸体咕噜噜滚到了一旁,脑袋将将连着一根筋,胳膊已不知去向,方才那一爪差点将这尸体大卸八块。
众人见状,不敢再次上前,纷纷朝后退去。
“阿冶——”不远处的玄白看见这一幕,捂着脖子大声叫到。
虽然这些人做的都是花钱买命的勾当,死有余辜,只是这样的死法未免太过惨虐。
仓冶听到叫声,微微转头,一声狼哞,化回人形,看了一眼双手,紧紧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聚灵力,将剩下的众多杀手束缚在一个大阵中。
“废了他们!”
“是!”豪干云领命,从身后拔出一支金色的箭,朝着大阵射去,砰的一声,大阵上方如烟花一般炸开,红色大阵一霎变成了黑红色,活生生的人瞬间就变成了一具具白骨,没有发出一声嚎叫,直直立在那里。
玄白踉跄着朝仓冶走来,看见这一幕,停了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大阵消散,里面的白骨被冥界的阴风吹散。
仓冶回过头来,双唇微启,露着小小的狼牙尖,眸子发红,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看着玄白的方向,却只能看到一个白色的光点。
玄白转头看向仓冶,眸中似是责怪,又似是释然,甚至还有一丝陌生,一丝恐惧,更多的是心疼,忽然喷出一口鲜血。
仓冶本看不清前面的白影,但被那夹着血腥味的白梅香激了一下,瞬间清醒,一瞬移过去搀住他,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指尖停留在他肩头的血迹旁,凝聚灵力为他止血,又抚上脖颈被琴弦勒出的红痕。
“阿冶?你可还好?”
听见这关怀的声音,仓冶终于敢抬头,“好......”却看见了玄白眼眸中复杂的神色。
玄白睫毛颤了颤,道:“那走吧。”他轻轻推开仓冶的手,朝前走去,步履虚浮。
仓冶握了握手指,抢到前面,半蹲下去:“我背你。”
玄白径直走过他身边,缓缓道:“不必……我无妨。”
“你可是怨我?”仓冶在后方问道。
玄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上来!”仓冶又跑到他前面,半蹲下去。
“不……”玄白话语未毕,猛然觉得天旋地转,仓冶已将他打横抱起。
玄白呼吸一滞,双颊一霎绯红,哪有男人被这样抱的,可双手已自然扒到了仓冶肩膀,顿觉不妥,马上放下来,却又不知该放哪里。
微嗔道:“阿冶......放开我。”他并没有怨他残虐,只是看到这样的场面心中却难过,挣扎了两下挣不开,道:“我没怨你,放我下来。”
仓冶置若未闻,将人掂了一下,抱的更紧,大步朝前走去。
豪干云默默放慢滑翔的速度,远远跟在他们身后,回头看他们方才待过的地方,尸骨遍地。
那山洞上方巨大的骸骨远看着像是一座桥梁,一蓝色纱衣的女子,衣袂翻飞,容色艳丽,立在骸骨之上,与蓝紫色的天空融为一体,像极了侯夫救他们时的装扮,但豪干云知晓,她不是。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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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