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
她的父母远在边疆,回到京城也得二十多天的时间,现在是冬天,要是遇到下雪耽搁了行程,估计得三十多天才能回到京城。
十月二十七。
今日,外边下大雪。
赵雪婉躺在屋内的榻上吃糕点喝茶,和侍女典卫闲聊。
原本,她在江夏城待得好好的,突然召她回京城,说要给她寻个好人家,她才得知此次被召入京,是他们早有预谋。
怕她躲在江夏城不肯回京,都不提前跟她说。
他们早就开始谋划她嫁人的事,或许早就在京城各世家子弟中给她挑选合适的夫婿,最有可能被挑中的是李家世子。
如今,突然得知观天司算出她命中注定要嫁入李家。
得想个保住两家的办法才行,可是实在太棘手了,他们一屋子的人都想不出办法。
他们说了一个时辰,忽然她坐起来,说要出去外面玩雪。
即使现在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件事,但还有充足的时间去想应对之策,与其坐着杞人忧天,烦恼这个,烦恼那个,不如先玩个痛快。
日子过得很快。
天气越来越冷,她起得越来越晚。
近日外边风大,她很少出门,顶多在院子玩一会雪就进门了。
屋里也冷,她现在连木工都很少做,更多是躺在床上看书,看几页就很快睡着了。
半个月过去。
忽然,有一天,黑鹰卫传来密信,李烬被朝内大臣状告纳贿敛财、庇佑私党,赃证俱在,当即下狱,择日处斩。
赵雪婉收到密信,立即赶去天牢。
门外的狱卒不让她进,说圣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内。
她当即推开狱卒,怒骂:“我,你都敢拦。”
狱卒们统统跪下,不敢再拦。
冬天夜里的天牢很冷,刚踏进门口,一股森然寒气便扑面而来,她提起裙摆,跟着狱卒走进去,一路寻找李烬的身影。
借着烛光,她看见了坐在地上的李烬,让狱卒快点开门。
门开了。
她跑进去,蹲下检查他的伤势。
“死不了。”靠在墙上的他盯着她,盖上全是伤痕的手,低声和她说。
她转头,让典卫把东西放下,从篮子里拿出保暖的衣物,再让典卫把蓬松的枕头和厚厚的棉被放在木床上。
另外一个篮子装着干粮。
她打开给他看,说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会按时让人再送。
忽然,她的手腕被猛地抓住。
她抬起头,看向他。
他抓着她被冻得发紫的双手,直接探入自己衣襟,塞入自己怀中,贴于他灼热的胸膛之上。
冷热交织,竟似寒冰贴上烙铁。
她自是知道他在给她的双手取暖,但还是羞于男女之别,小声嘟囔:“也不是很冷,不用也行。”
待此处暖意稍减,他又抓紧她的双手,在他的身体上又换了个位置,移至自己胸口处,继续给她的双手取暖。
这个位置,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
又一股新的暖流再次包裹上来,融融之意,直透她的指尖。
她的双手紧贴他炽热坚实的身体,被抓着放了好几个地方,还被紧紧抓着。
“我写信给师父了,他很快就回京城。”她移开眼神,不看他。
“嗯。”他抓着她的手握紧了些,眼神落在她被冻得发红的脸上,低声回答。
“你要问斩了,你不紧张?”她看他跟平时一样,话少又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像是一个快要被砍头的人。
“不紧张。”他如实回答。
别的人说着话可能是在强撑,但他说这话应该是真的不紧张。
“我会救你的。”她抬眼看他,眼光清亮如秋水,声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嗯。”他又抓着她的手,在衣襟内换了个地方。
“案宗我看了,户部侍郎孙伯谦为填补亏空,命张成宗与王德山、祁子仪合谋,利用漕运监守自盗,找人破坏船底,制造沉船假象,在夜间将五十万两官银转移。”
“刑部侍郎孟文远奉命调查此事,发现事发当日风浪并不大,打捞起的船板断裂处,部分切口过于整齐,似人为破坏,唯一幸存者朱四明的证词滴水不漏,很是刻意。”
“而张成宗表面积极配合,实则处处设限,暗示孟文远此案应“以意外结案,免伤和气,王德山掌管地方治安,却对打捞、寻访等事消极怠工,首富祁子仪与张成宗、王德山过从甚密,案发前曾有大宗银钱往来。”
“孟文远收到匿名线索,在青河下游一处隐秘河滩,挖出数箱未来得及运走的官银。箱内银锭虽被熔去官印,但箱体夹层中,却发现了只有户部才能使用的特制火漆残片。“
“此物证直接将幕后黑手指向了掌管天下财赋的户部。”
“孟文远设计让朱四明与王德山当面对质,并出示火漆残片,一举击破其心理防线,真相由此大白,并查清祁子仪利用商队销赃,将官银熔铸后,分批运往各地,所失官银还在追查中。”
“孟文远还查到早有人举报他们几人官商勾结,但案件并无进展,又根据举报最终查到负责此案件的你收取钱财,隐瞒此事。”
李烬一直抓着她的手,安静地听她讲。
“你们演这场戏?目的是什么?有几分把握能成功?万一出差错,你真的要被砍头的,这步棋走得很危险,你知不知道?”她把手握成拳,在他的衣襟里捶了他一下。
“嗯,知道。”他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先是低头躲她的视线,随即又抬头意味深长地看她。
“知道你还这么做。”她又捶了他一下。
他只是抓着她的手,不说话。
“你肯定不会告诉我,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只能找师父回来,万一计划失败,师父还能救你。”她长叹一口气。
见他还不说话,她又捶了他一拳,说:“那你说还是不说,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轻轻摇了摇头。
“那我走了。”她把双手抽出来,生气地哼了一声,站起来要走。
他跟着站起来,从角落的箱子里拿出玄色氅衣,这是家里人知道他入狱之后,怕他在天牢冷,特意拿过来给他保暖的。
她走到门口,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把玄色氅衣给她穿上,拉好扣子,又拿一个颈巾将她的脖子严实围住,把她装扮成一个小熊似的。
她偏过头不看他,等他弄好转身要走,他又抓住她的手腕,垂眼看她,不说话。
“干什么?”她要甩开他的手。
“别着凉。”他松开了手,把她的衣领拉紧,低声说。
-
八天后。
李烬被劫狱,不知所踪。
他消失了整整一个多月。
师父虽已入京,但也查不到他在何处,朝廷的官兵怎么搜查都找不到他,连耳目遍及天下的黑鹰卫也说查不到他的踪迹。
李家人每天都很恐慌,期盼收到他的消息,又害怕收到他被伏诛的消息。
十二月十五。
今日,下大雪。
一大早,有人敲门。
赵雪婉还没起来,典卫就在外喊:“郡主,有三公子的消息了。”
她马上起来,抓起外衣穿上,着急地穿了鞋,还没穿好就跑去开门,让典卫进来说。
典卫说黑鹰卫传来密令,李烬将高光佑和韦朝石捉拿归案,昨夜将所有欲造反的乱臣贼子押送入京,今早已上朝面圣陈案。
他在宫里。
她立即回屋,穿好衣服,出门进宫。
宫门外有三匹马车。
她认得是李家的马车,走过去和他们一起等李烬下朝。
来皇宫的路上,黑鹰卫将事情向赵雪婉全盘托出,她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之前李烬入狱的戏,其实是向高光佑递交的“投名状”,假装穷途末路,寻求高光佑的庇。
只有这么做,才能让逆党认为李烬是“同道中人”,从而对他放松警惕。
他以财为饵,秘密让人传信给高光佑,说消失的官银在他手中,愿以这些官银交换,让高光佑保他性命,亦表明他私藏了巨额金银珠宝,愿全部献以作军费。
就此,他顺利打入武阳逆党的核心圈子,获取谋反计划的核心情报。
在取得初步信任后,李烬佯装为高光佑谋划,称“欲成大事,需据险要”。以此为由,向高光佑索取其兵力部署图、要塞地形图,以“完善”作战计划。
为取信于李烬,获其巨额的军费支持,以及利用他的才能,高光佑出示了真实的军事机密。
军费充裕,高光佑不用再为钱困扰,无粮饷之虑,他的兵力本就壮大且强盛,已具问鼎之资。
李烬献策:“欲成大事,需联络皇族宗室,以为奥援,且出师必须有名,当矫诏宣示天下,言陛下无道,我等乃奉天讨逆。”
所以,首先李烬安排高光佑与皇族宗亲韦朝实会面,促使二人缔结同盟,然后以为争取民心为由,让高光佑命文人撰写檄文,伪造废立皇帝的诏书。
有了李烬的推动,高光佑的反叛计划大大提前。
谋逆计划的文书,赃款流向相关的账册、与各地逆党将领往来的密信、私制的龙袍,伪造废立皇帝的诏书、兵力部署图、与藩王韦朝实的盟书,这些铁证足以证明高光佑是彻头彻尾的乱臣贼子。
在黑鹰卫和禁军的围剿下,李烬将一众乱臣贼子悉数擒拿。
宫门外,陆续有官员走出来。
李家人翘首以盼,终于看见了李家三兄弟一起走出来。走在中间的是李烬,李仁和李义搭着他,笑容满面,和他说着话。
看来是没事了,李家人这才放心。
摘了官帽的李烬看向宫门外,嘴角勾起一抹笑。
前后的官员和禁军皆垂首避让,为他让出一条通路。
在注视中的李烬身着紫袍玉带,步履沉稳地迈出,宽阔的肩膀与挺直的脊梁,尽是意气风发。
阳光洒在他的朝服上,金线绣纹流光溢彩。
他身姿优雅如松,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通身透着高门贵族蕴养出的雍容气度,兼具文臣的儒雅与武将的龙行虎步。
两个哥哥拉着他加快步伐,袍袖生风,他们很快走到了宫门外。
李家人上前,关切地询问李烬。
被抓着关心的李烬安抚家人,点头说没事,让他们放心。
他看向站在马车前的赵雪婉。
虽然她看起来气鼓鼓的样子,但是眼里含着泪,像一个哭唧唧的小白兔。
他走过去,抬起手,准备擦她眼角的泪。
她生气地一下打开他的手,眼泪落下,又追着他的掌心狠狠地打了几下。
他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拂去她脸上的泪,问:“疼不疼?”
气还没撒完,她看见他笑,更生气了,把手握成拳,使劲捶了他的胸口。
忽然,他弯下腰,捂住胸口,“啊”了一声。
她着急地上前一步,不知所措地问:“你受伤了?”
他把手放下,直起身体,摇摇头,说:“没。”
她翻了一个白眼,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转身上了马车。
一举捉拿一众乱臣贼子,阻止了战争,使百姓免于涂炭,社稷得以安宁,李烬功勋卓著,皇上特此封他为武毅侯,成为开国以来第一个被册封的侯爵。
儿子安然归府,蒙圣恩得以册封爵位,光耀门楣,李真卿大宴宾客,邀百官集于相府,共庆此喜。
百官携眷赴宴,相府之内,觥筹交错,管弦迭奏,或观妙舞,或赏百戏,满座欢然。
好友孔绪前来找左丞相魏文渊敬酒,谈起李烬。
魏文渊:“以身入局,此确为行险之着,为求速成,他想让高光佑尽早显露反迹,但操之过急,险些让人瞧出破绽。”
孔绪:“侯爷向来沉稳,取信于高光佑本需时日徐徐图之,此番为何如此心急?”
“怕女人被抢了呗。”魏文渊看向端着茶饮走向郡主殿下的李烬,摇了摇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