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父子 第2章 第二章 少年

已是黄昏时分，晚风舒心。春柳的嫩芽抽发得娇柔可爱，陈叶中的新绿在夕阳下格外精致，随着风飘飘荡荡轻而易举掠过水面，泛起了几丝涟漪。

容萧坐在方才的馄饨摊处，将视线收回，左手托腮，把玩着手中的两只绣了鸳鸯，不，是鸭子的荷包，啧了几声。

不用再看了，就是一对，连水平都分毫无差，她娘当初就是去锻把匕首送人都比这强，亏得萧辰还有脸一直戴在身上瞎晃悠。

于是他便慢吞吞地叹了口气，揉揉眉头，两手覆面，心中卡了一口郁气。

他顺了他爹的荷包，虽然里头一块碎银也没有，就只有几缕她娘陈年的头发，他将他爹踹了，虽说摔下去也摔不死他，顶多就是胸口疼一阵，但他怕是将他爹得罪了个干净。

要怪就怪萧辰，打扮得就不像个好人，不过就是来赌坊摸个底，查探虚实，一副鬼祟偷摸的姿态，加之当街动手打人，哪能叫人不误会。

如此看来，他这个爹的脾气不大好，难不成是在西边宰人宰多了？亦或是她娘看瞎了眼？

馄饨摊的老板娘贴心地送了碗酸梅汁给容萧，笑问道:“此间已是饭点了，公子怎的还不回家吃饭，家里人该担心了罢？”

容萧眨了眨眼，真诚地说道:“大娘，我没有家啊。”

家这个词确实对容萧没有什么深刻定义，他整日四处跟着师父历练，自己也一个人去闯荡过，基本上就是居无定所。本着江湖儿女亦可四海为家，他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她娘身子不大好，这些年也几乎不管他，大不了就是时常打算下个厨关慰关慰他。

容萧收回思绪，瞬间耷拉下来。大娘观他神色，依旧不减笑意，问:“那公子可有父母。”

容萧想了想答道:“有……”

大娘嗔怪一声，继续道:“那就是了，公子是与家里人生了什么矛盾不愿意回家吗？”

容萧默了默，再次哀叹:“我把我爹打了算吗？”

大娘一愣，道:“公子这作为是有点过分，但是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若是公子向老大人诚心悔过，俺相信，老大人定也是会原谅公子的。”

“真的么?”

“那是自然，天下父母有哪一个是不爱自己孩子的呢。”

容萧瞬间就有了十二分的信心，神采奕奕地打算去找萧辰。

只是这兴致还没有多久，他便被浇了一盆冷水。

因为他见着了一个姓孟的人，孟尚书幼子孟允，如今宁王妃孟柔的嫡亲弟弟。

彼时孟允骑了马，身边略有两三个随侍的人，神态悠然，极为神气，容萧打量他一眼，大约和他差不多大，稚气未褪，穿了一件普通儒衫，容萧嘶了一下，若不是他表情看着太过欠揍，倒确实像个普通士子。

原是他的马撞倒了人，老者倒在地上，他却趾高气昂地道：“什么东西，也敢冲撞本公子。”

“孟公子不打算给出一个交代么？”

容萧的目光一下便落到了另一个少年身上，一身素净的玄色衣裳，通身上下除腰间一块白玉佩外再无其它装饰，戴着面具，瞧不见样貌，傍晚斜阳散射，金黄带着赤色的光晕落在他身上，容萧只记住了他逆着光影的轮廓。

有些清瘦，还有着一份淡雅，濯如月柳，轩如霞举。

记得深刻之于他再见到萧明漝便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知道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副容颜，想来必是差不了的，金黄的光有些晃眼，他略略眯了眯眼。

春风融融，霞光温柔缱绻。

少年掷地有声道:“孟公子于城中肆意纵马本就违了大齐条律，如今伤了人，岂能一走了之?”

孟允面色铁青:“你又是何人，敢管本公子的事，我爹可是当朝尚书，官居从一品，你一介小小草民也敢冒犯于我，你们还不去将此狂徒拿下！”

随行的侍从听令便要对萧明漝动手，容萧不识得他，或许是因着对孟尚书一家极为不好的印象，又或许有别的缘由，即刻向身旁水果摊主放了锭银钱便掷出几个果子精准地将那些人砸倒，他挑了个格外大的果子抬手他又向马上的孟允狠狠一击，只见孟允惨叫一声，从马上摔下，好不狼狈。

容萧勾起了笑意，不错，他这准头一向好。

萧明漝一时间有些怔愣，他见容萧缓缓过来，也不由得勾起了唇，向他一揖以示感谢。

容萧轻快地笑笑，朝他挑挑眉，说道:“你这人还真是实诚，跟这种东西废个劳什子的话。”

他和萧明漝一起将受伤的老者帮扶与好心人，容萧又将身上钱袋给了那老者让他去医馆看看。

那老者感激不已:“多谢两位公子了，可我连累了两位公子啊，孟尚书岂是好得罪的。”

容萧并不在意:“老人家快走，不必担心我们。”

看着被侍从搀扶起来的孟小公子，容萧与萧明漝对视一眼，容萧扯了他便跑:“兄弟，愣着做什么，三十六计，跑为上策啊！”

孟允在后面穷追不舍，容萧握着萧明漝的手腕七拐八绕地往小巷子里钻，而萧明漝也就这么和他走。

容萧在这个时候竟还在想，他的腕骨真细，他一个手掌便几乎能覆过来，在一处偏窄的小巷停下来时容萧忽然便转身看他，萧明漝才站稳，离的过近，不免局促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容萧看不见萧明漝神情，只听见他温声说道:“阁下功夫不俗，为何要躲?”

容萧摆摆手，却也柔下声了:“只是觉得没必要，那几个人尚且不够我练手的，更何况……我原是急着回家的。”

他顿了顿，目光粘在他身上，不知觉间抬起手，说道:“你一天带个面具不累么?”

忽觉这话有些不对，他将伸到半空的手收回，轻咳道:“不是有意冒犯”他唇边溢起了笑容，道：“我想同你交个朋友，在下容萧，姓氏之容，姓氏之萧，刚过十六。我娘懒得起名字，所以便是爹娘姓氏拼起来的，如何，记起来容易罢……”

他一向话多，忽然担心对方会嫌他聒噪，便止住了话头。

萧明漝对容萧的自解有些哭笑不得，他的目光落在容萧身上，正逢他抬头，有一瞬间的相交。

他看得到少年满是笑意弯弯眯起的眼。

他看得到少年清淡却也真挚带笑的眼。

萧明漝:“明漝，照临四方之明，水貌之漝。我怕是比你大些，今岁十六，元日的生辰。”

容萧思忖了下，忽的庆幸自己还读过些书，他轻声说道：“名字不好记，但我记住了。”

萧明漝怔了怔，说道：“容公子不是着急回家吗？”

容萧愣了下，往后一退靠在墙上，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道：“也不急，反正也无人关切我在何处，那说回来，你呢，这是要去哪儿？”

无人关切么，萧明漝顿了顿，只道：“原也是要回家的，不过我亦同你一样，无人关切，便也不急了。”

容萧呶呶嘴，道：“你家老子也娶后娘了么？”

萧明漝顿了一下，看他情绪一瞬间便低落下来同样靠在另一边的墙上望着他，思索了一时并未答话。

容萧旋即又笑开：“正好，我定当好生给我那个负心汉找点乐子。”

萧辰大概已经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喷嚏。

天色已然昏暗了下来，萧明漝抬头，见空中有成群的鸟雀飞过，大概也是忙于归巢。他风轻云淡地道：“我父亲早就娶了后娘，他有许多女人，我倒不因这个，看习惯了便好只是那里不像家，待着不舒心而已。”

方才绚丽的云霞黯然失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青黄，他仿佛被笼罩在这一片失落中，容萧静静地听着他说，唤了他一声：“明漝。”

萧明漝有些错愕地抬头，微微勾了勾唇，说道：“我无碍，倒是你，现在预备怎么办？你不是京里人罢？可熟路，我其实不常出门，也不太熟，但大抵还是认识些的，又或者帮你找一落宿的地方？”

容萧弯着眼睛摇了摇头：“不必忧心，我时常在外头晃荡，应付得来的……我还是挺想回家的。”

“若是路远，明日该启程了罢，你孤身一人来京，家中亲人……许还是有人会担心的。”

他二人便这么闲话着往街上走去，容萧点头应下，半晌说道：“我是替我娘来找我爹的。”

“找到了吗？”

“找到了”容萧微微偏头看他，叹了口气：“他娶新媳妇了。”

萧明漝微微蹙了眉头，也道：“你确实该好好回报一下那负心汉。”

听着老管家回报细务的萧辰又打了个喷嚏。

街上行人小贩依旧，不十分热闹也不冷清，萧明漝说道：“只是我该走了，虽不想回去，但也避不开。”他向容萧作揖：“我常去京中品茗书院，公子若是闲暇，或可以去看看。”

“好啊，我记下了。”

容萧目送萧明漝离开，又在心里过了一遍他的名字，水貌之漝，照临四方之明。

这名字好听。

望着半边的落日全部隐匿入云，他复又愁起了萧辰之事，他纵是有一腔热血，也被萧辰的新王妃一事消磨了大半去。

去自然是要去，怎么也得找他爹问个明白。不过自己还是问问就走，总不能让自己娘亲名不正言不顺吧。不行，要走前顺点他府里值钱的东西，给那老头和他新媳妇茶杯里下点泻药，岂不快哉。

萧辰处理完府中事务，又递了劄子入宫给圣上，颇有些头疼，夜已深，他回到自己院中时，萧珩正跪得笔直，只是身影多了些疲惫，他走过去点了点萧珩的肩，说道:“随我进来吧，明儿你爹我要单枪匹马入宫见陛下和太上皇，你可得活蹦乱跳的，不然我怕我一个不小心被砍了都没人帮我张罗后事。”

萧珩借着他的力艰难起身，眉头已痛得纠结在了一起:“父亲慎言……”

萧辰叹一口气，说道:“我自认为我也不是一个死板的人，怎么会教出来呢这么一个死板的儿子，我和你说笑呢。”

“不过，明天还真有一场硬仗要打。”

萧辰搀着萧珩入了屋，说道:“我今天气极了才打你的，只是你也沉不住气，今日在赌坊，我们不清楚他们背后如何，你怎么能轻易与他们动手?”

萧珩:“……儿子怕父亲会受伤。”

萧辰默然，萧珩道:“儿子知错了。”

萧辰递了本《中庸》给他，说道:“在我隔壁抄完了再睡。”

半夜，月黑风高。

容萧悄然摸进了萧辰的屋子，扒在宁王府墙头许久，观摩已久，思索已久，他终于行动了。

只是才将将近了萧辰的身，睡着的人便警觉醒来，下意识以为是刺客向容萧一掌挥去，容萧急忙闪躲，轻声道:“等等等……萧辰你有话好说！别动手啊！”

萧辰立马惊道:“小贼，居然是你！”

关于称萧明漝为鹅子，源于他后期像只呆头鹅，亦可称作小呆鹅。

容萧的话本来身边的人就叫他小松鼠，他娘叫得最欢，而且他能蹦能跳，又可上蹿下跳，与松鼠非常契合。

所以鹅子一开始以为松鼠是和家里人闹矛盾才跑出来的，毕竟他感觉他父母应该感情很不错。

关于松鼠在江南待得比较多，口音多多少少有点影响。

松鼠×鹅子，简称松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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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