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蝴蝶是胆小鬼 第37章 燃烧

太阳挂在天上，在每个人的脚底都画出阴影。

宋柒站在香樟树下，耳朵里是警笛鸣响的声音，眼前是被押着从居民楼里出来的人群。

“17楼那家黑牌场终于被端了。”下象棋的大爷抬头看了一眼，对同伴说。

同伴抬起棋子：“我当时说什么？早晚的事！那家不仅扰民，我听说啊……老板还放贷！”木制棋子落下，在老旧的棋盘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我的兵过河咯。”

“哎你说这家棋牌室又没打广告，又没招牌的，是怎么会有生意的呢？”大爷撇了撇嘴，“吃！”

“谁知道呢，也许他们打牌的，自己有路子也说不准。”

宋柒看到了混在人群里的宋远志。

没有佝偻，没有闪躲，没有心慌。

甚至还有心情安慰旁边穿得花枝招展但愁眉苦脸着的阿姨。

镇上的棋牌室也被查过几次，没有一次闹大的。

宋柒一直在原地站到两位大爷棋局结束，才抬脚离开。

他没有回医院。

派出所里闹哄哄的，隔着墙壁，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老实点”。

大厅里有两个警察，一个年轻的男性，和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女性。

“你是说，你要举报你爸？以赌博罪的名义？”年轻的男警察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柒。

一分钟前，这个苍白清秀的年轻人一脸平静地走进了派出所，说出了惊世骇俗的话。

“是，”宋柒注意到了对面两人的审视，但他不在意，“他没有正经工作，在老家有过被行政拘留的经历，平时打牌的赌资也很大，不是成千就是上万。”

宋柒早在上高中的时候就了解过赌博罪的相关规定了，只不过一直没有狠下心，他平时住校，除了寒假外的其他假期，基本都是在外面做兼职，对宋远志的情况了解得一直不是很清楚。

这次万夏兰出事，才让宋柒真真正正地了解了这个人。

了解了他的无可救药。

最主要是……他今天居然真的妄图去找陆承安。

宋柒无比庆幸，当初陆承安帮万夏兰交医药费的时候，他没有告诉他们陆承安的存在。

也无比庆幸，陆承安跟彭阿姨说过，一切都听宋柒的。

宋远志和陆承安，就应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只能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女警察皱着眉头问：“像他这种情况，确实有可能被认定为赌博罪，不过你爸爸要是被抓去坐牢，可是会对你的档案有影响的，你真的想好了？”

“警官，”宋柒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我妈命悬一线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还能拿着我妈的救命钱去打牌，你说我想好了吗？”

女警官沉默了会儿，才开口：“你跟我来，做笔录。”

离开派出所之前，女警察问宋柒，今天查封的这个黑牌场是不是也是他打电话举报的。

宋柒说是。

女警察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情，没再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宋柒的胳膊。

走出派出所，已经是下午了。

宋柒原本以为，举报了深恶痛绝的宋远志，自己会很痛快。

可是并没有。

他感觉到迷茫。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像梦一样，光怪陆离。

世界上可能再也不会有像他这样的人，在二十岁的当天，把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派出所。

站在路边，望着医院的方向。

宋柒想，再去一趟医院吧，假装自己刚从万夏兰的病房里出来。

然后再打个电话，让老刘来接他，接他回到陆承安的别墅里，好好睡个觉。

手机刚拿出来，屏幕就亮了。

徐风轻给他打电话。

“宋柒，你妈妈生病住院，你怎么不跟我说？”电话刚接通，徐风轻忙不迭开口。

“又不是什么好事，为什么要跟你说。”

这段时间宋柒和徐风轻每天都有联系，都是关于计算机方面的探讨。

宋柒从不过问徐风轻的生活，徐风轻也没有过问他的。

“跟我说了，我可以给你开高一点工资。”电话那头的徐风轻振振有词，“今天中午跟学姐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跟我说了你妈妈的事儿，我才知道，你之前都是在病房里整理的程序啊？”

也难怪徐风轻会这样认为，在程璐的视角里，宋柒不在学校的时候，都是在医院里。

宋柒现在心情不太好，不想跟徐风轻多说，模糊地应了声。

没想到徐风轻的下一句话是：“我吃完饭回来想了很久，还是很难受，我现在已经在江城市人民医院门口了，我想去看看你妈妈，你出来接我吧？”问完，他又说，“你应该在医院吧？”

徐风轻实在太固执，不管宋柒怎么拒绝，他都是那句话——

来都来了。

宋柒没办法，只能回到医院门口去接他。

徐风轻看起来要比宋柒想象中年轻一些。

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很浓密，长相很精神，平眉，眼睛很大，看人的时候显得很真诚。

他站在一辆奔驰边上，手上提着个包装精美的果篮，眼睛来回扫视着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

宋柒站到他跟前的时候，徐风轻愣住了，过了半晌才说：“你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会是那种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满脸青春痘，头发有点油的普通男大学生，没想到你长这么好看。”

宋柒情绪不高地应了声，伸手接过徐风轻手上的果篮。

其实他现在有些不想看到万夏兰。

“哎我真是，你家里这种情况，你怎么早不跟我说呢？”徐风轻又开始絮叨了。

宋柒走在徐风轻身侧，看着道路两旁的花苞。

“快好了。”他说。

万夏兰是，家里的情况也是。

如果宋远志真的被抓进去坐牢，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三年，家里的情况都能好起来。

“你的项目方向定好了吗？”宋柒问徐风轻。

徐风轻看着身旁的宋柒，笑了一下：“没呢，没这么快。”他顿了顿，“我在M国的时候赚了不少钱，不创业的话那些钱够我用个十年八年，创业的话估计只能用个两三年，所以得谨慎一点。”

宋柒眼珠子转了转：“你当时是怎么去的M国？”

“坐飞机去的。”徐风轻答完，看到宋柒略微有些无语的表情，哈哈大笑，“开个玩笑。”

“C大计算机专业的学生还是比较好找工作的，只要不是太拉胯，国内的大厂几乎是随便挑，只是工资高低有差别，国外的话，得靠机缘，我当时是参加一个国际竞赛，获了奖，所以才被老东家邀请了。”

徐风轻说完，看着宋柒：“你想出国？”

想，也不想。

想带着万夏兰走得远远的，让宋远志再也找不到他们母子俩。

可自己在C大的学业还有三年。

如果不读完的话……

宋柒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之前不管怎么难，宋柒都没有过放弃学业的念头。

可就在他亲手把宋远志送进派出所之后，他居然开始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今天发生的事情，到底还是对宋柒产生了影响。

电梯门打开，宋柒走出去，徐风轻跟在他身后。

这层楼都是单人病房，相对下面嘈杂的环境要安静许多，徐风轻的脚步声慢慢地也放轻了。

打开病房门，万夏兰看起来刚睡醒，彭阿姨在给她倒水。

宋柒往里走了点，让徐风轻走进病房。

“妈，我朋友来看你。”宋柒不知道怎么介绍徐风轻，干脆用了最不会出错的称谓，他提起手上的果篮，给万夏兰看，“这是他带给你的。”

万夏兰几乎马上就想从床上下来：“你朋友？怎么不早点说？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徐风轻笑着上前，制止了万夏兰的动作：“我也是临时过来的，阿姨，你就躺在床上吧，不用特意下床。”

不得不说，徐风轻真的是一个很会聊天的人。

三言两语就让万夏兰脸上露出了笑容。

宋柒坐在病房里，听他们说话，又像是没听。

注意力没法集中。

思绪动不动就会飘远，飘到香樟树下，耳旁有象棋落子的声音。

万夏兰还不知道宋远志被抓了的事。

宋柒暂时也不准备让她知道。

等万夏兰回到定山县再说。

王医生说她还有三四天就能出院了。

家长里短唠完，徐风轻就开始往宋柒身上唠。

“宋柒也挺辛苦的，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

宋柒“唰”的一下站起来：“徐风轻。”

徐风轻：“？”

宋柒：“走了。”

“六点了。”宋柒扬起手机，“该吃饭了。”

徐风轻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六点了，阿姨，和你聊天真开心，我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万夏兰笑眯眯的：“哪有这么夸张，你这孩子真会说话。”

“我改天再来看你。”徐风轻说。

宋柒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徐风轻，像是在等，又像是在催。

徐风轻走出来，跟着宋柒一起往外走。

“我请你吃饭吧。”他说。

宋柒：“不用。”

“那你请我吃？”徐风轻说，“就医院食堂。”

太阳已经落山了，夜幕加深了宋柒的心慌，医院的白炽灯打在他脸上，显得脸色更加苍白。

“行。”宋柒加快了脚步。

他现在很想快一点回到陆承安的别墅。

7号楼楼下停着一辆车。

车前面站着一个人。

黑色的皮衣，工装裤，马丁靴。

头发长长了些，覆在耳朵上。

陆承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并肩从楼里走出来的宋柒和徐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