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蝴蝶是胆小鬼 第22章 除夕夜

宋远志在打麻将。

宋柒是快到九点的时候回到的家，而宋远志是接近半夜十二点才回来的。

他把一叠红色的钞票甩到超市柜台上：“今天打麻将赢了八千！”

表情十分得意。

宋柒从狭小的柜台里站起身，去拿宋远志甩在柜台上的那些钱。

“宋柒？你啥时候回来的？”宋远志眯了眯眼睛，宋柒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没说话。

“对对对，给我理好，放在抽屉里，我明天还要去，哎呀，现在镇上都是在外面打了一年工的人，兜里老有钱了！”宋远志在柜台上摸到一个打火机，无所事事地按着。

火苗在宋柒眼前出现又消失，带不来热气，只有越来越盛的怒意。

宋柒把那些钱都揣进了自己兜里。

宋远志余光看到了，一惊：“宋柒，你干嘛？我让你把这些钱放在抽屉里。”

“你不是厉害吗？不是能赢吗？还要本钱干嘛？”宋柒绕过柜台，走出来，放下卷帘门。

他早就说要关门了，是万夏兰非要给宋远志留门。

“怎么说话呢？”走回来的时候，宋远志一把拉住他，“没钱谁让你上桌啊！把钱还给我！”

“宋远志！你这是赌博！你知不知道？！”宋柒梗着脖子，“赌博是犯法的！”

平心而论，宋远志长相不错，个头也高，四五十岁的年纪了，没有什么老态。

但宋柒看他，怎么看怎么可恶。

连带着也很讨厌流着他的血的，跟他有着相似漆黑瞳孔的自己。

“打牌的人这么多，警察哪能天天抓啊，再说了，被抓了最多也就蹲五天，所里还管饭呢！”宋远志大声嚷嚷着，“怕什么啊！宋柒，你读书读傻了吧？”

万夏兰从小仓库里跑出来，边跑边喊：“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一回来就吵架？”

她先是拉开扯着宋柒的宋远志，又问了句：“到底怎么了？”

“阿柒回到家，刚吃完饭就帮我理货，理了两个多小时，后来看我坐在柜台里面冷，又让我进去，说他守在外面就行，”万夏兰护着宋柒，“宋远志，孩子已经这么懂事了，你还在吵什么？”

“他拿我的钱！”宋远志瞪着眼睛喊。

万夏兰看着宋柒：“什么钱？”

目光下移，她看到宋柒外套兜里红色钞票的一角。

“那是我的钱！我赢的钱！”宋远志也盯着宋柒的兜。

“阿柒，把钱还给你爸爸。”万夏兰说。

“妈——”

万夏兰央求似的拉了拉宋柒：“阿柒，你爸爸他，他也不是天天输……”

宋柒沉默了会儿，还是把钞票从外套口袋里拿了出来，丢在柜台上，抬脚上了楼。

楼房有三层，一楼单独分了个房间出来当仓库，除了仓库的其他区域都是超市货架。

二楼是客厅、厨房和卫生间，还有万夏兰和宋远志的房间。

宋柒的房间在三楼，三楼除了他的房间，就是杂物间。

连洗澡的劲儿都没了。

宋柒坐在墙角，双手抱膝，头搁在膝盖上。

很无力。

万夏兰和宋远志是自由恋爱，两人长相都不差，年轻时当得住一句“金童玉女”。

而现在，万夏兰被生活磋磨得疲惫不堪，宋远志仍旧是神采奕奕。

早些年的时候，家里也是有过好日子的。

究竟有多早呢，大概是，在宋柒记事前吧。

反正自他记事起，宋远志就一直泡在牌场里。

宋柒没法理解万夏兰对宋远志的纵容。

像这样的一个烂人，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

万夏兰起早贪黑地进货、理货，在家里几乎事事都亲力亲为。

因为宋远志的挥霍，万夏兰舍不得请帮工，她有事必须要出门的时候，让宋远志看店，都得低声下气地恳求。

要是离了夏远志，日子怕不是早就过好了，早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为什么不呢？

难道就因为人长大之后必须要有一个能称之为家庭的东西？即使鲜血淋漓，筋骨寸断，也要强撑起笑意，拉过身边吃人的鬼魅的手，说——

家和万事兴。

宋柒猝不及防地想到陆承安。

每当这个人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时候，宋柒都会刻意去做一些其他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只是今天没办法，愤恨和委屈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想陆承安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想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手。

想他捂住自己的耳朵。

想他亲吻里的珍重。

想，自己对陆承安说的，我特别讨厌你。

宋柒把头埋下去。

他靠回忆自己的卑劣去抵消对生活的怨怼。

宋柒，别恨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柒，下来洗澡了，睡衣在你床上，看到了吗？”万夏兰在楼下喊他。

声音有些犹豫，还有些讨好。

宋柒扭头，看着叠放在床上的崭新睡衣。

“来了。”他说。

回家后，宋柒一直在家里帮忙，万夏兰让他放了假就歇歇，宋柒说反正自己没事。

大学也没有寒假作业了。

万夏兰不让他做什么重活，宋柒每天除了看店，就是买菜做饭。

宋柒回家前，万夏兰每天吃饭都是随便对付，宋柒回家后，家里的饭桌上才有了一点烟火气。

大年三十，镇上的集市都不开了，宋柒早几天已经准备好了过年要用的炸货，又一早起来把冰箱里的冻货解了冻。

过年时的亲戚基本都是宋远志一个人走的，宋柒和万夏兰要守超市，很多年都没有亲身参与到这种热闹的环境里了。

即便如此，年还是要好好过。

外面一直有鞭炮声，镇上没有禁燃令，过年期间，超市里除了烟酒，卖得最多的就是烟花爆竹了。

晚上五点，宋远志回了家，给超市大门口贴上春联。

晚上六点，万夏兰放下了超市的卷帘门。

“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开门。”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羽绒服，头发上打了摩丝，耳朵上是一对只有在重要场合才会拿出来戴的镀金耳环。

万夏兰笑眯眯地把宋柒和宋远志推上楼，边推边说：“过年咯，新的一年不求别的，只希望咱们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和和气气！”

她是真的很高兴，脸颊上飞出红晕，眼尾的皱纹被挤压着，堆在一起，却不难看，只让人觉得喜气。

宋柒被她推着，又看看走在自己身边，同样在笑的宋远志。

这个氛围太好了，空气中像有麻药，麻痹宋柒总是悬在半空中的心脏，让他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意。

“嗯！过年了！”他说。

饭桌上，万夏兰递给了宋柒一个红包。

“压岁钱。”她说。

宋远志看了看那个红包，笑着说：“你妈给了我就不给了，你也知道，家里都是你妈管钱。”

宋柒接过红包，说：“谢谢妈。”

宋远志难得关心了一下宋柒的学习，问他在学校怎么样，习不习惯，学了些什么。

宋柒的高考志愿是自己填的，没有人给他参谋，爸妈对他的专业都不算了解。

虽然宋远志只是客套，但宋柒看着万夏兰同样期待的眼神，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地说：“我在学校挺好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好，”他顿了顿，“有个老师说，可以介绍我去业内一个很好的公司实习，暑假我可能就不回来了。”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没定下来，还得看我表现。”

万夏兰拿着筷子，呆愣愣地看着宋柒，片刻后，筷子掉在地上，她双手搓着宋柒的脸：“我儿子怎么这么厉害？啊？”

宋远志喝了口白酒，砸巴两声：“不错啊宋柒，去大公司实习的话，待遇应该不错吧？”

“现在还不知道。”宋柒看了一眼宋远志，“主要是为了积累经验。”

“咱们家阿柒，一定是前程似锦！”万夏兰捡起筷子，站起身，换了双筷子，又从地上拿起一罐啤酒，打开，“新年快乐！”

宋远志举起酒杯。

宋柒也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

“新年快乐！”

吃完饭后，宋远志又溜溜达达地出门了，万夏兰拉起了卷帘门，宋柒在二楼洗碗。

窗外开始响起烟花爆炸的声音，宋柒走到窗口，刚好看到一颗烟花升空。

烟花在空中爆炸，五颜六色的流星在空中开出了亮眼的花儿。

喧嚣过后，露出烟的尾巴。

宋柒怔怔地看着那些青烟，还在发呆，下一个烟花便又升了空。

这种时刻，热闹总是一茬接一茬的，颜色、声音、气味，每一种感官都陷入欢乐的氛围里，让人生不出伤春悲秋的心思。

每一次过年，宋柒都觉得，未来一定，一定会好的。

收拾好厨房，宋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回消息。

手机从七点多开始就一直在响。

熟的，不熟的，群发的，私聊的，所有发消息的人都在说新年快乐。

田锐最搞笑，拍了个视频发过来，镜头对着一条河。

“江城不让放烟花，我爸带我来郊区偷偷放，这儿一片全是偷放烟花的！”鬼祟的声音里透着兴奋，“我俩今天买了小一千的烟花，一定要放个爽！”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喊：“警察！警察来了！”

“我草！”田锐惊呼一声，镜头摇晃两秒，黑了。

宋柒笑得不行，给他发了个新年快乐，然后选中这条消息，转发，多选。

手指往下划，看到一个黑色的头像，备注是陆承安。

宋柒当然不会给他发消息，陆承安可能已经把自己拉黑了，他想。

上次闹得太难看了。

不过他还是在心里说了句，陆承安，新年快乐。

群发完消息后，宋柒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干什么，要不也下去放两桶烟花吧，今夜过后，买烟花的人就没多少了，超市里的存货有点多。

他穿着万夏兰守店时顺手给他织的拖鞋下楼，走到一半，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炸伤人了！”有人喊，“快把她送到医院去！”

心里没来由的紧张。

宋柒加快了下楼的脚步。

万夏兰不在柜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