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都是听谁说的,”褚师煊单手撑着头,“还金屋藏娇。”
“我进京这一路耳朵都听出茧了。”游朗摩挲着下巴,“谁啊?姓什么?哪家的?哎不对,你不是跟那个徐家有婚约吗?你还跟他家挂着呢,不是吧你!”
褚师煊看着游朗嫌弃的表情:“怎么?你也看不上徐家?”
“那当然了,”游朗一撇嘴,“他家,啧啧啧。”
褚师煊对徐家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他问:“跟我说说,徐家做什么了让你这么看不上。”
“你是不知道,”游朗摇了摇头,“就那个官至三品的中书令,徐大人,差点儿给我爹坑惨了!”
褚师煊坐正了身子:“说来听听。”
“那是天成十六年,我爹在前线推进,徐奕深担任粮草押运官。都说兵马不动粮草先行,对于军队来说粮草实在是太重要了,那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但是你知道吗?那个徐奕深在运粮途中耽搁了不说,后来直接消失了!”
褚师煊皱起眉:“当时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他出什么事了,”游朗提起来还是一脸愤愤,“我爹,我大哥二哥,连带着那一支小队,都差点儿饿死!”
“那后来呢?”
“后来陛下降罪徐家,徐老爷子急得吐血,还是徐奕深那个体弱多病的大哥,叫什么来着……记不清了,反正是他。”游朗叹了口气,“拖着病体重新押运,一路日夜兼程风餐露宿,都没撑到回京,拖着棺材回来的。”
“那徐奕深呢?”
“事情平了,他自己就冒出来了,”游朗骂了一句脏话,“他说被土匪劫了。”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爹你还不了解吗,让他记恨上的他能骂一辈子。不过也奇怪,”游朗皱着眉,“按理说那徐奕深犯了这么大的错,应该贬官一路罢免才对,怎么现在还官运亨通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褚师煊眼神冰冷,“咱们这为陛下,最喜欢的不就是投他所好的人么。”
所以徐奕深才会跟蓝若寺交情这么深。
但是蓝若寺那群恶僧是谁杀的呢?
“哎呀晦气死了提他干嘛,”游朗撞了沉思的褚师煊一下,“叫嫂子出来见见……不会真是徐奕深的那个丫头吧?”
褚师煊微笑:“不是。”
“那就好,”游朗松了口气,“我还以为……”
“是他儿子。”
游朗那口松了一半的气卡在胸口,险些没撅过去。
褚师煊顿了一下,迎着游朗疯狂颤抖的瞳孔,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不太方便,等书塾的时候你们再见面吧。”
游朗:“????”
褚师煊:“我们都是同窗哦。”
游朗:“……”你笑得这么开心是认真的吗?
送走了神思恍惚的游朗,褚师煊不由得又想起徐家以及蓝若寺来。
直觉告诉他,徐奕深这个人就是一条毒蛇,阴毒且不择手段。
十五年前徐家长子的死,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还有蓝若寺……
褚师煊略一思忖,去马房牵了匹马,直奔燕京尹府而去。
眼下小侯爷刚袭爵,正是沐浴皇恩、炙手可热的时候,褚师煊没费什么力气就看到了蓝若寺案的案卷。
那些僧人当夜就入了狱,转过天来上吊的上吊、撞墙的撞墙,几乎全都死了。
没留下一个活口。
也就是说……褚师煊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徐奕深到底做过什么了。
“元宝,”他轻声吩咐,“把主审官叫来,我要亲自问话。”
“是。”
不多时,身材矮胖的府尹便一路小跑而来,擦着细汗问小侯爷有何吩咐。
褚师煊开门见山:“赵大人做府尹这么久,想必审过不少案子,本侯问你,你要如实作答。”
“是,是,侯爷请问。下官知无不言。”
“我问你,”褚师煊靠近一步,低声问,“你确定那些人都是自尽的么?”
牢狱阴湿,厚厚的墙壁只有方寸大的窗户透着微末的光。褚师煊背光而战,投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住府尹整个人。
他听着褚师煊阴沉的声音,头上细汗不断,只得低着头:“侯爷明鉴,仵作已经验过,那些恶僧确是自尽身亡。”
“一共来了几个?死了几个?”
“一共押解三十人,全部自尽。”
褚师煊一声轻笑:“赵大人是觉得本侯是傻子么?”
赵府尹抬眼一看,正好撞进褚师煊阴冷血腥的眼神,他心跳停了一下,旋即剧烈鼓噪起来。
心虚、惊慌,连带着对眼前在他看来乳臭未干的少年的恐惧一齐攻占了心脏。
赵府尹不明白,只是一个十五岁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而已,怎么就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侯爷明鉴!”赵府尹赶紧躬身,“根据我朝律例,囚虐他人者,无论原由,皆斩立决。且尸身悬挂闹市三日。那群恶僧罪行已明,畏罪自尽,也是情有可原。”
他顿了一下:“下官监管不力,已向陛下请罪。还望侯爷明鉴。”
褚师煊冷冷地看着他,手上卷宗一甩,摔在桌上扬起半片灰尘,他冷笑一声:“赵大人真是会做人,跟别人也是这么说的吗?”
赵府尹心里一突,声音不显:“侯爷所言,下官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褚师煊拍了拍手指上的灰尘,声音懒散,“你且要小心些。那些替人做事的恶僧能一朝‘畏罪自尽’,那替人做事的昏官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赵府尹冷汗顺着脸流下来。
褚师煊靠近赵府尹的耳朵,轻声道:“徐奕深给了你多少好处才能让你这般三缄其口?是不是六殿下来问你的时候,你也是像刚才一般那么说的?”
赵府尹心头大震!
他慌张抬头去看褚师煊,但是褚师煊却已经直起了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座阴冷的监牢。
他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大人!”
赵府尹抖着手擦了擦汗,几乎虚脱:“……快,快扶我回去。”
这个镇北侯,还真是不能小觑了他。
正是午后,街上人又渐多,褚师煊和元宝一前一后骑马踱步,元宝看着沉着脸的褚师煊,试探着叫他:“侯爷?”
“嗯?”
元宝挠了挠头,又不说话了。
褚师煊扭头看他:“有事?”
“没事儿,”元宝一笑,圆脸更圆,“我就是觉得……侯爷您自从落了水以后,变得不一样了。”
褚师煊看他傻乎乎的样子,也跟着笑了一下:“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当然变好了!”元宝又赶紧补充,“是更好了!”
褚师煊嗤笑一声:“就你机灵。”
“真的,”元宝说,“您现在真像个侯爷了……真像老爷。”
褚师煊心里一酸。
他突然有点记不清父亲的脸了。
“元宝,”他偏过头,“你去买些纸钱,我想去见见我爹娘。”
“是。”
褚师煊看着遥远的天,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气。
爹,他在心里想,我能回来,能重来这一遭,是您和娘亲在天上助我吗?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回应他的只有绵延的风声,和纸钱被吞没的声音。
等他祭拜完双亲回来,天已经黑了。
远远的,褚师煊看见,门口的台阶上站了个人,正提着灯笼在门口张望。
褚师煊心里一热,连忙一夹马肚子快步过去,在徐和桢的注视下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看着徐和桢,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天都黑了,你还不回来。”徐和桢握着灯笼提手,看了看褚师煊被风吹红的耳朵,“我问了马房,他们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所以你在这里等。”褚师煊的心被温情和爱意温柔地涨满,他缱绻动人的眼神像是粘稠的蜂蜜,看得徐和桢低下头去。
“嗯。”徐和桢又开始觉得不自在了,他转头想走,“走吧,饭菜热过一遍了,老夫人都用完了。”
“欸。”
四下皆昏暗,唯有徐和桢手里一盏明亮的光源。褚师煊的眼睛好像阳光下的镜子,好看得晃眼:“你还在等我吃饭?”
徐和桢乖乖点头:“嗯。”
褚师煊简直想深深深深地吻他。
吻到地老天荒才好。
“走吧。”
“走。”
他们并肩穿过厅堂,穿过游廊和树丛,坐在一起吃饭,像是中午一样。就他们两个人。
褚师煊看着安静吃东西的徐和桢,主动交代去向:“我去看我爹娘了。”
徐和桢一怔,点点头:“老侯爷和夫人见侯爷你现在的光景,一定很欣慰。”
“是么。”褚师煊的手指动了动,“也对,我保住了家业,也保住了爵位。”
“最重要的是,”徐和桢低着头说,“侯爷你身体健康,无病无痛。这就是他们最欣慰的事了。”
褚师煊想笑一下,但是他提不起嘴角。
看着低头吃鱼的徐和桢,褚师煊抿了抿嘴:“阿桢,我……我想问你个问题。”
“侯爷请问。”
“你娘她……”褚师煊小心翼翼地看着徐和桢的表情,“她还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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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