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静远斋,蒋文笙正躺在摇椅上,闭着眼,听身边的丫鬟念长生殿的戏文折子。
沈云楹走到蒋文笙身边,“娘,庄子送产出来了吗?”
蒋文笙睁开双眸,嗓音柔和,“到了,我给你留了不少。”
蒋文笙直起身,招手叫沈云楹过来坐。早晨的阳光挥洒下来,衬得蒋文笙的笑容晃人眼睛。她肌肤白皙,瞧上去更像是沈云楹的姐姐,而非快四十的妇人。
沈云楹刚坐下,就有丫鬟端上来一碟子樱桃和青梅。
沈云楹捏起一颗樱桃送嘴里,她爱吃这个,这碟子肯定是母亲专门给她尝尝的。沈云楹正吃着呢,还不忘吩咐小厨房做早膳。
“你还没用早膳?”蒋文笙惊讶。
“没呢,今儿银屏催得紧,”沈云楹眼神一转,小声说:“好在慈晖院热闹,早起得不亏。”
“慈晖院的事,你别掺和。”蒋文笙温声嘱咐。
沈云楹在娘亲面前从不掩饰吃瓜的好奇心,抱着蒋文笙的胳膊问:“娘,你知道大姐姐是怎么回事吗?”
三房碰不着后院的权利,沈云楹想知道后院的事情,都是派银筝出去打听。这回沈云芝的事,可不容易打听到。
“你大姐姐这事我还真知道。”
亭子里的两个丫鬟都是心腹,蒋文笙就没遮掩,“年前,大嫂就广赴宴席,为沈云芝寻觅夫婿,最后定下永安侯世子。但是,约莫半年前,沈云芝结识了博学书斋的一位年轻学子。才子才女,以诗相交,都是十几岁的年纪,难免萌生情愫。”
“今年春闱,那举子落榜。而沈家和永安侯府的亲事,已经交换过庚帖了。月底纳征,而下个月老夫人寿宴,就会公布这件喜事。”
婚姻六礼,走过纳采、问名、纳吉,下一步就是纳征,如果顺利,两家就正式定下婚约。
沈云楹喝一口茶,“所以大姐姐就赶在这个期限前,和那位举人逃婚私奔?”
她还有点不敢相信,沈云芝是祖母和大伯母倾尽心力培养出来的大家小姐,居然会做出如此激烈的行为。要知道聘为妻奔为妾,将来要是那个男人反悔,沈云芝的处境可就大大的不妙。
“嗯,如今两个人都在你祖母手上。”蒋文笙关心这事,是因为可能影响沈云楹的亲事。
沈云楹对她娘露出敬佩的目光,“我的娘诶,您真是足不出户尽知府里事。”这等隐秘的事都能打听到。
“还不是银子给的大方?”蒋文笙点点女儿的额头,“早膳来了,快趁热吃。”
送上来的果然是沈云楹点的三样,蕨菜混沌鲜香弹牙,韭菜盒子外脆里嫩。
沈云楹赞道:“小厨房的手艺又精进了,还是娘最会调理人,比府里的手艺好多啦。”
这时候有丫鬟回来禀报,“夫人,往各处送的东西都送到了,慈晖院收下没留话,大夫人和二夫人回了茶叶绸缎。”
沈云楹就知道娘亲给各房送去庄子的进献,撇撇嘴,没说话。
可蒋文笙能看不出女儿的心思?笑道:“这点子不值钱的物什,你还计较?人家给月例养着三房,我们就不能失礼。”
三房主子就两个,但丫鬟仆妇、小厮车马都得备上,每个月的花销都走太师府的公账。表面上沈家没亏待三房的孤儿寡母。
蒋文笙知道婆母不想看到自己,干脆报病,不去慈晖院请安。她的亲人都在江南,京城只有寥寥几位好友,一直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
而沈云楹身为小辈,自幼就得去慈晖院请安。这事蒋文笙没法阻止,更不好阻拦。
沈云楹低头嘀咕,“我知道。天天晨昏定省,我丝毫没有懈怠。”
面上善待,内里挑刺。主子们当三房是住在府上的透明人,底下人自然怠慢。沈云楹见过好多有两幅面孔的下人,当着她的面变脸讨好两位堂姐。
哪怕在太师府长大,在沈云楹心里,只有蒋文笙一个亲人。
像今天祖母的区别对待,沈云楹已经见怪不怪。她院子里有个二等丫鬟,专侍弄笔墨,应付来自老夫人的罚抄。
索性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本书,女则女戒和佛经,丫鬟有事没事就抄上几段,积累了不少本。需要的时候,沈云楹直接拿出来交差。
沈云楹好歹流着沈家的血,老夫人偏心冷淡,逢年过节的节礼还有沈云楹一份。可对蒋文笙,老夫人就彻底忽视。平时不见面,从不送赏,就算收到蒋文笙的孝敬,连个谢都不说。
“我们在太师府穿金戴银,吃穿不愁。总要付出一点东西不是?这点事不值得你烦忧,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蒋文笙宽慰女儿。她嫁妆丰厚,加之经营有道,有什么东西太师府不给,也能自己买来。日子真的不错。
沈云楹点头,她深得蒋文笙的生活原则真传,吃吃喝喝,过享受人生。沈云楹的不满,只是为自己母亲不值。
母女两个又有说有笑起来,只站在边上的银筝空着急,等了半晌,终于找到一个时机提醒自家姑娘。
“姑娘,您忘了?刚刚二姑娘说,让您争取和永安侯府的亲事!”银筝语速飞快,说完大松一口气。她就知道,自家姑娘敷衍人有多年的经验,对沈云蔓的话听过就忘。
沈云楹一愣,“对哦,二姐姐是说过这话,不过,我不争。”
“永安侯世子文武双全,貌若潘安,又是世子,将来就是侯爷。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银筝觉得可惜。永安侯世子是大夫人为大姑娘精心挑选的夫婿,肯定样样都好。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沈云楹摇头,只吐出两个字,“太累了。”
听说永安侯府有五房,光是世子的同辈兄弟就有十几个。有沈家三房的争斗在前,沈云楹光想想就心累。
蒋文笙笑道:“他家不好。侯夫人出自清河崔氏,规矩大礼数多,世子夫人是长媳,又是宗妇。云楹的性子,怎么受得了?”
沈云楹深以为然。
蒋文笙看着女儿丝毫没有多想的模样,就没提沈云蔓的心思。沈云蔓也在算计这门亲事。这么多年,蒋文笙退避静远斋,大夫人和二夫人多有不和,大夫人怎么甘愿把挑好的女婿人选拱手让给二房女儿。
可沈云芝闹私奔,沈家只会更想促成这门亲事,尽快遮掩这桩丑事。
不是沈云蔓,就是沈云楹。
只有沈云楹闹腾的彻底没希望,沈云蔓才不费吹灰之力得到。
“对了,你祖母寿辰,蒋家来人贺寿。住太师府肯定不舒坦,我想收拾出城西的那处宅子。你也该上街逛逛,给老夫人买寿礼。这事就一并交给你办。”
沈云楹满口应下,“都有谁来啊?”
蒋家是累世官宦之家,虽然世代都是六七品的小官,并没出过惊才绝艳的人才。但是经年累月下来,家资颇丰,读书风气浓厚。
沈云楹的外祖父蒋宜是江南书院的先生,博学仁厚,桃李无数。不踏足仕途,但在读书人中颇有名望。蒋宜有二子一女,蒋文笙嫁到京城,两个儿子都在外地为官。
沈云楹记得,大舅舅在余姚,二舅舅在云溪,都在江南地界。
“高鑫要在国子监进学,大嫂跟着来打点。随行的有高恒和你小表妹,她才五岁,听说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蒋高鑫今年中举得了头名,入学国子监,准备会试。沈云楹从小就听过这位大表哥才华横溢,童试、乡试皆是头名,只等下回会试,争取连中三元。
至于二表哥蒋高恒,沈云楹记得他喜爱书画,游山玩水,考中秀才之后就没回过家,一直在外游学。
沈云楹脑子里闪过这几个人的喜好,对如何布置房屋就有了主意。
一连忙活半个月,沈云楹终于清闲下来。宅子装点完毕,寿礼也备好,她终于想起追问沈云芝事件的后续。
“三姑娘,你可算想起来问了。奴婢憋了好久。”银筝鼓着脸,又面露可惜,“大姑娘五天前就被送回桐安老宅了,大夫人天天去慈晖院求情,没用。是太师亲自发话,大姑娘重病,回乡养病,祈求祖宗庇佑。”
“大姑娘今年十七,在老宅待几年,将来亲事艰难。”银筝心有戚戚,听府中老仆说桐安是小县城,离京城千里之遥,将来大姑娘都不一定能回京。
沈云楹就道:“总比没命要好。”
她想起那日大夫人求情的话,要是祖父祖母狠心,直接让沈云芝自尽,或是出家为尼,那才是真的苦。
只要祖父和大伯父在,桐安老宅就没人敢亏待沈云芝。再有,老宅的事,归大伯母管。她暗中照顾女儿,老夫人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有那个举人的消息吗?”沈云楹嗓音冷淡,直觉这个男人不安好心。
银筝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依奴婢看,太师和大老爷不会放过他。”
这人胆大包天,意图拐带太师府的大小姐。
“算了,太师府的热闹,和咱们无关。”沈云楹抽出一袋子糖渍梅子和一小壶青梅酒。
都是蒋文笙带着她做的。味道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