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道士!”
严新洄意识回笼,睁眼便看见那抹熟悉的眉眼。
那人眉峰紧蹙又倏然轻摇,举手投足间尽是江湖术士的狡黠。
那臭道士裹着身褪色土黄道袍,粗麻布料泛白起毛。严新洄一眼便认出,这老掉牙的款式,是道观里最廉价的制式装束。
衣角补丁里摞着污渍,袖口与下摆早被磨得稀烂,破碎的里衬像垂柳败絮般晃荡。
“咿呀咿呀……”严新洄正要破口大骂,却只从喉头溢出含混软糯的咿呀声。
他惊诧——
他的声音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这副奶声奶气的嗓音,分明是稚儿啼哭声。
还有,这满脸褶子的臭道士怎生变得唇红齿白?莫不是偷吞了传说中的返老还童丹?
昔日满脸虬髯的臭道士,此刻竟褪去沧桑。
在严新洄惊愕的目光里,那人面容清瘦如竹,眉眼舒展间透着少年般的澄澈,眸光灼灼似藏星河,哪还有半分往日邋遢模样?
粗布道袍虽洗得发白,补丁错落间却自有章法,搭配他清瘦挺拔的身姿,那副模样竟透出几分不沾尘俗的仙气,倒真像是隐世修行的高人。
可严新洄知道,这道士实际上就是个骗子!
皮囊生得再俊又怎么样?若不是这个臭道士“从中作梗”,自己何止于落得这般田地。
喝凉水塞牙,如厕无纸,还被疯狗追着狂奔十里街!
严新洄只觉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桩桩件件倒霉事皆是拜这臭道士所赐。
他家老爷子竟被这臭道士哄得五迷三道,一年到头,日日往家领不同的动物,飞禽走兽轮番上阵,活生生把家折腾成动物园。
虽说他家家大业大,本就在动物园生意里掺了股,但这并不重要。
最要命的是,便宜老爸竟对臭道士的话深信不疑,年前时该给他挑了个未婚夫——据说是十里八乡最美的小狗崽。
严新洄只觉欲哭无泪,他正值青春年华,别说不想成家,就算要娶要嫁,也不愿和一只小狗崽拜堂。
他怒火冲顶,想出口恶气,扬手便要揍人,却惊见自己一双白白胖胖的小手晃在空中,别说够到那道士,连自己鼻尖都碰不着。
道士瞥见他藕节般的小胖手,竟屈指轻叩他掌心,啪地击了个脆响。
道士两指比出“耶”的手势晃了晃,语气拖得老长:“好个伶俐娃,可惜命中带煞,是个喝凉水都塞牙的倒霉命哟——”
严新洄:“……”
他猛地僵在原地,满腔怒火“腾”地散了个干净,只剩惊悸在眼底炸开。圆睁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藕节般的小胖手,粉嫩的指肚还在微微发颤,竟连一句骂人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严新洄气得牙痒痒,小脑袋瓜里飞快盘算:非得给这臭道士点颜色瞧瞧!他憋着劲儿往□□里使劲,想着趁其不备尿对方一身,看这老小子还能不能装仙风道骨!
可不就是!这岁数尿裤子再正常不过,严新洄怕是就瞅准这点,想用童子尿治治这臭道士!
哗啦啦——
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渐歇,严新洄正偷着乐以为得手。
他笃定那泡尿要浇在道士身上,却见秽液突然倒卷而上,在凝滞的时空里划出弧度,劈头盖脸糊了他满脸,腥臊顺着五官缝隙疯狂灌溉。
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会这样?
绝对是这臭道士施了什么法术。
-
某个大学某个男生寝室某张床上,熟睡的严新洄猛然在床上一激灵。
他的脑子里还沉浸在变成小孩子的梦境里,还没有品味自己刚才梦到了什么,只觉得脸上一阵黏糊糊的,他的意识逐渐回笼。
于是严新洄猛地一睁眼,正与一只拉布拉多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拉布拉多的鼻子这会正凑近他的脸颊,见他醒来,马不停蹄地伸长舌头,像直升飞机的螺旋桨,以惊人的速度在空中甩了几下,紧接着迅速又准确地袭击严新洄的脸颊。
啊!一脸热乎乎的口水。
严新洄还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于是又闭上眼睛。
拉布拉多歪着大脑袋,好奇地望着严新洄,就在它准备将屁股对准严新洄的脸颊,正要坐上去的那一刻时。
一声凄厉尖叫撕破寂静,严新洄像被弹簧弹起般从床上蹦下,手指着脑壳顶上的毛团,疯狂后退,“怎么会有狗?我的床上怎么会有狗?”
严新洄身体紧绷,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里满是惊恐,他指向歪着脑袋的拉布拉多犬,语无伦次,“它,它……怎么会在寝室里?”
严新洄快要吓晕过去,呼吸急促而紊乱,喉咙里发出一阵急促的喘息声。
柏俞笙一个箭步冲上前,将扭动的拉布拉多稳稳箍进怀里,道歉顺着低垂的眉眼漫出,“对不住对不住,这混小子闯祸了。”
说着柏俞笙捂住狗嘴,指尖陷进蓬松的毛发里,佯装凶狠地刮了刮狗头,“再乱跑把你饭盆锁保险箱,今晚啃空气充饥。”
面前这人是严新洄的室友,他这个宿舍是混合寝室,和严新洄学的专业不一样,柏俞笙是警犬技术专业的。
最近他们专业课布置一项课题作业,要求学生们养只宠物,并且要和宠物培养出感情。
听了柏俞笙的解释后,严新洄扶额,只觉得一阵头疼袭来,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硬着头皮,轻声说道:“没事,好在人还是健全的。”
严新洄的这所学校比较特殊,本该设置在警察学院的警犬专业,却在普通的畜牧学院。
而且四人寝也不是普遍的上|床下桌,是四张单独的床和四张单独的书桌。这种排列被他们戏称标间酒店。
不过,严新洄庆幸还好不是上|床下桌,要是床在上面,刚才那一下不再叫跳窗床,而是高处自由落体运动。
严新洄稍松一口气,坐在床边稍作休息,双手自然撑在床铺上,顿时感受到一阵湿漉漉的触感。
他表情僵住,稍微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一黑,心底暗自嘀咕,该不会是……
严新洄掀开床铺,只见床铺上有道明显的湿痕,湿痕呈椭圆形,边缘略微扩散,颜色比周围床单的颜色略显深一些,呈现出淡淡的黄褐色。
湿痕干了一大半,但凑近一闻,仍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尿骚味,混杂着拉布拉多身上特有的“清新香气”。
严新洄捂住鼻子,渐渐泛起恶心来。
他的天塌了!
柏俞笙目光扫过床单上刺目的湿痕,脸色瞬间涨红。他急忙上前半步,脊背完成九十度,声音里满是懊恼,“实在对不住!我马上给你换套新被褥,一定处理妥当。”
严新洄脸色泛白,一身怨气,也没有拒绝,“谢谢,那我先去洗个热水澡。”
严新洄推开阳台门,眼前顿时闯入几只毛茸茸,几只猫狗或蜷或躺,懒洋洋地铺面地板与台阶。
听到声响,这些小可爱们齐齐朝着严新洄的方向望了过来。
严新洄不敢睁开眼睛,希望是他的幻觉。
蓦地,一撮柔软的容貌悄无声息地飘落,轻盈地落在严新洄的鼻尖上。
绒毛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严新洄忍不住轻轻皱了皱鼻子。
严新洄眼前一黑,双腿一软,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栽倒在地上,意识瞬间模糊,陷入昏迷。
柏俞笙听到阳台上传来一阵闷响,心下一惊,立刻冲过去,轻手轻脚地将严新洄抬上床休息。
过了几十分钟,严新洄醒来,他小声念叨,“我是谁?我在哪?我这是要做什么?”
柏俞笙端来一杯温水,坐到严新洄身旁,将温水递给他。
严新洄接过水杯,向柏俞笙道谢,而后一饮而尽。
清凉的水顺过喉咙滑下,严新洄顿时感觉清醒了许多。
但很快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这水刚一入喉,一股凉意直冲牙缝。
瞬间,他感到牙缝像是被塞了一团冰凉的棉花,又胀又痛。他脸不由得一抽,眉头紧皱,牙齿也下意识地紧咬住。
柏俞笙被严新洄脸上的痛苦吓了一跳,急忙询问,“成同学你是怎么了?刚刚摔倒的时候是伤带哪里了吗?要不要我帮忙喊校医?”
严新洄在心中直骂臭道士。
他深吸一口气,摆摆手,“不用,这个不关你的事。”纯属我倒霉体质犯了。
严新洄转而又问,“怎么寝室里突然多出来好几只毛茸茸的小家伙?”
柏俞笙解释,“最近大家都迷上了养毛茸茸的小宠物,所以寝室里就多了不少小家伙。”
说到毛茸茸,严新洄心头不由得漏了一拍。
事情的源头还是那道士的锅!
听成父成母时常念叨,那道士是突然出现在他们家门口的。
当时正好是严新洄满月宴的时候。
那道士只是看了眼严新洄的面相,便开始胡诌,说什么他严新洄这辈子没什么福气,不是在倒霉就是在倒霉的路上。
唯一破解之法便是,找个天命对象。
但这天命对象不是人,臭道士预言这天命对象是只小狗崽。
他家老爷子是生怕他找不到小狗崽,担心光是一只狗不能改命。
从那之后,老爷子时不时地就要往家里带几只动物,大到猎犬,小到仓鼠,只要是可以养的,通通带回家。
有没有接触倒霉他不知道,但年年如此,久而久之,他都患上毛茸茸恐惧症。
我呸!
严新洄暗自咬牙,全都是假的!他未来老婆怎么是只小狗崽呢!而且一只小狗怎么能改变他的非酋!
反正他是不信的。
严新洄没有继续睡觉的想法,他害怕又梦到那道士,而寝室他又待不下去,宠物太多了,他怕自己会心梗。
正巧,他至今找到的兼职老板正给他发来消息,说是今下午可以去试岗了。
前段时间,严新洄和家里的老头子闹掰了。
闹掰的原因很简单,家里的老头子叫他回去和小狗崽未婚夫见面,混个面熟,可他不愿意。
老头子放狠话,说要禁他的生活费。于是他没钱了,只得去兼职赚取生活费。
靠北啊!老子高考选这个学校就冲它离家远才来的,就是要躲开他老爸和他家的老头子。
根本不可能会因为一个未婚夫就回去!
然后,他的倒霉属性又犯了——本来他选的是金融专业,一个大劈叉,电脑抽了,他的手也抽了,选到了动物医学专业。
严新洄在心中呐喊,一想到那天,他的心就直抽抽。
emo完了,严新洄回复老板的消息:
-好的,感谢。
离试岗的时间就差一个饭点,他要先去吃个饭。
他赶紧收拾好自己,该消毒的消毒,该戴口罩的时候戴口罩。
毕竟他学院,动物比人还多着。
几分钟后,他风风火火地出了寝室。
又几分钟后,他黑着脸回来。
柏俞笙见到严新洄黑脸的模样,好奇地询问:“不是去吃午饭吗?怎么又回来了?”
严新洄咬牙,“……好像踩到牛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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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