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仿佛来得格外早。
十月刚过去,长安城就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一夜过去,皇宫里的青砖绿瓦都铺盖了厚厚的一层积雪,穿堂风打着旋儿袭来,刺人心骨。
位于皇宫的东面,是距离帝王寝殿勤政殿最近的一处宫殿,名为“承禧宫”。
此宫是历来后宫佳丽所争夺的风水宝地,因而承禧宫之主也被看作是东、西六宫第一宠妃。
又因当今帝王以“承”字为辈,此处更添了几分说不清的尊贵和荣宠,即便与皇后所在的凤仪宫相比,也毫不逊色。
当然,如今的承禧宫之主也是名副其实的后宫第一人,她的名字也如雷贯耳——
皇贵妃濯昔。
满宫嫔妃皆道,自皇贵妃上位,后宫一刻都不得安宁。
掌权后宫的皇贵妃心狠手辣,严苛狠戾,无人能出其右。
偌大的皇宫,除了帝王,再无人约束她,然而帝王偏宠,任由她胡作非为。
不仅如此,近来又谣传帝王有意册立皇贵妃为皇后。
消息一经传出,就在宫内外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论这消息是真是假,都足以让人看出皇贵妃颇得圣心。
比起外面的纷杂喧闹,处在风波中的承禧宫此时却显得异常安静。
知微对跪在门口的人视若无睹,走到廊下跺了跺脚,驱散周身的寒意,才重新迈向殿内。
打帘的宫女力道轻巧,一抬一放间没有发出半点杂音。
知微迅速瞥了眼紫檀木折枝梅花榻上的杏黄色身影,神情微敛,躬身回禀:“娘娘,陛下说半个时辰后来承禧宫用膳。”
仙秾将手中的书卷随手一搁,恹恹地抬眼,声线慵懒,犹带有几分困倦:“哦,那让御膳房先将午膳备着吧。”
知微会意,习以为常地将她的话一层层传递下去。
一转眼,却见自家娘娘的手上换了柄白中透绿的玉如意把玩着,鬓边的红宝石镶嵌长簪垂珠几不可见地颤了颤,似乎泄出了主人的几分情绪。
知微人如其名,见微知著,当下扬起笑脸道:“再过一会儿,两位小殿下便要醒了,若是瞧见院子里的积雪,怕是要闹着看雪人。只是这雪人一时半会堆不成,娘娘,可要奴婢提前让人堆上两个?”
仙秾闻言,偏头瞧了眼窗外,却是道:“这般大的初雪,倒是好几年不曾见了。”
知微点头称“是”,下意识地往下接:“娘娘好记性,近两年长安城没有下雪,奴婢上次见到这样的雪景,还是在元盛九年和十年的冬日呢——”
尾音一匿,知微陡然跪下来请罪:“奴婢失言了。”
仙秾见她这样小心谨慎,心里划过一丝无奈。
知微跟了她这么久,怎么性子还是这般谨慎?
难道她对外心狠手辣的形象太深入人心,连知微这个跟了她这么久的人都被影响了?
殿内角落里的鎏金香炉有青烟袅袅冒出,雪松与梅花交织的淡淡香气萦绕着,似有若无,恰好与殿外的雪景相宜。
“本宫也记得那两年的雪下得格外大,”仙秾叹了口气,目光宁静悠远,“这雪景几年未见,本宫倒是想念的紧。”
她从不忌讳谈论自己的出身与过往的一切。
但随着她的地位越升越高,又生下了一位皇子和公主,原先敢指着她鼻子骂的那些人也陆续离开后,宫里便再无人敢当着她的面提起旧事了。
也不知怕什么,她又不是真的会吃人。
她垂眸淡淡一笑,目光微移,仿佛能透过庭院瞧见门外跪着的人影。
今日好不容易见了一位敢提的人,却也只敢在背后说,一见到她本人,就腿软跪下来,二话不说开始嘭嘭嘭地磕头请罪。
啧,她又没说要怪她。
还偏要跪在承禧宫外,惹人非议。那些不知情的人,又要往她身上狠狠添上一笔了。
真叫人生厌啊——
仙秾不无冷漠地想。
别以为她看不穿那人的小心思,以为跪在承禧宫外就能见到帝王,进而在帝王面前博取怜惜,最好,再让帝王对她这位皇贵妃生了嫌隙,断了帝王将她册立皇后的心思。
仙秾顿时兴致缺缺、索然无味。这种小伎俩看得太多了,她心中已经很难泛起波澜。
朝臣们攻讦她的出身,嫔妃们也齐心想证明她德不配位,却又如何呢?
那日她在御书房处理奏折时,帝王便当着她的面写下了册立她为皇后的圣旨。
是她劝住了帝王,这圣旨才至今不曾昭告天下。
她就是想看看,这些人为了不让她当上皇后能坐到什么地步,又觉得谁能取代她坐上皇后之位。
她在后宫里见识了丑态毕露的嫔妃,帝王那儿恐怕也不遑多让吧。
想到这里,她难以抑制地勾起唇角,轻笑一声。
真是可惜了,她月事刚来,身子不大爽利,否则定要去见识见识。
勤政殿的场面一如仙秾所料。
对于朝臣们翻来覆去的言词,容承晔烦不胜烦,他估摸着时辰,大手一挥,一锤定音:“好了,朕心意已决。皇贵妃人品贵重,有母仪之德,中宫之位非她莫属。”
底下的大臣面面相觑,终是敢怒不敢言地退下。
帝王大权在握,后位却空悬已久,他们早就盼着帝王册立皇后了。
只是,他们不甘呐。
后宫里明明有那么多官宦人家出身的嫔妃,帝王为何偏偏选了宫女出身的皇贵妃呢?
想不通,真想不通。
容承晔可不管他们怎么想,打发了人,他直接起身往殿外走去。
侍奉在侧的太监有眼力见地高喊:“摆驾承禧宫——”
承禧宫
容承晔一下御辇,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妾身参见陛下。”
周围都是侍卫和宫人,没人近得了他的身,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子也一样。
不用他下令,立即有宫人将她拉开。
女子脸色惨白如雪,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声音却还算婉转:“陛下——”
容承晔不动声色地扫她一眼,禁不住皱了眉。
他抬头看了眼“承禧宫”的匾额,又看了看东边隐约可见的日光,一时觉得稀奇:“怎么跪在了这儿?”
话是守在承禧宫门外的小太监应的:“回陛下,皇贵妃娘娘巳时出去了一趟,没多久,这位主子就忽然跪在了这儿,也不准奴才禀告娘娘,皇贵妃娘娘尚且还不知晓此事。”
这话说得三分真七分假。
他是承禧宫的宫人,谁还能拦住他不成。
容承晔却好似不曾听出来,淡淡地“嗯”了声,径直走向内殿。
身后,跪在地上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被宫人拉下去,丝毫没有人顾忌她嫔妃的身份。
这个后宫,早就变天了。
寝殿里,间歇地传来几句说话声。
容承晔拍了拍肩头并不存在的雪,从跪了一地的宫人身前穿过,眉眼含笑地走到正在榻上抱着两位皇嗣们的仙秾面前,“让皇贵妃久等了。”
仙秾早就习惯了他的不通传,面上也适时地蕴了笑意:“赶巧咱们的两位小殿下都醒了,吵着要见他的父皇呢。”
说罢,她将怀里的皇子往他怀里一递。
容承晔习以为常地将小皇子抱住,闻言不由地失笑一阵。
皇子和公主的年岁还小,说话都不利索呢,她就嫌两人烦,连名字都不愿叫,反而跟着宫人一起称呼“小殿下”。
这真是亲生母亲。
容承晔将两个小殿下挨个抱了抱,便直截了当地让宫人将两人带下去喂奶。
两人其实挺乖巧,平日里很少哭闹,依照太后的说法,可比他幼时讨喜多了。
不过这话他并不信。
这只是太后对孙儿的疼爱之语,当不得真。
况且,他分明记得太后从前也一直在旁人面前拿这些话夸他来着。
仙秾挑了挑眉,见他这样,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罢了,想来是他有正事要与她说。
果不其然,待殿内只剩下贴身伺候的人时,容承晔开口道:“朕准备不日就昭告天下,立你为后。”
仙秾不觉得意外,这次也没拦他。
见她不说话,容承晔却好似不大习惯:“怎么,不高兴?”
“高兴呀,”仙秾晃着他的胳膊,煞有其事地表示,“从陛下写下圣旨的那日一直高兴到现在呢。”
容承晔捏捏她的脸颊,忍不住笑了一声:“既然这样高兴,当初拦下圣旨不让朕昭告天下做什么,自找麻烦么?”
仙秾知道他是见到了外面跪着的嫔妃,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左右陛下都写了圣旨,我又不用担心陛下反悔。”
容承晔早就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眼底溢出几分温柔和纵容。
“皇贵妃说得是。”
他搂住仙秾,声音显得低沉:“如此甚好。”
现在的她,让他感到欣慰。
仙秾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前,闷闷地“嗯”了声,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
“没有陛下,就没有濯昔。”她说。
濯昔这个名字,是她自己改的,意味着洗去前尘往昔。
她的来时路,她比谁都记得清楚,并不是一个名字就能轻易抹去的。
在成为濯昔前,她是仙秾,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
是容承晔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她。
是他亲手给她递了一把名为“权力”的刀,让她获得了新生。
从宫女到皇贵妃,这期间分明过了好几年,乍然想起来,仙秾却发现自己还清楚地记得当初的许多细节。
尤其是,元盛九年。
容承晔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见,只是一味地将她搂得更紧了。
他自然也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那年,她刚满十七——
一篇引子,下一章正文开始,从女主仙秾是宫女开始写,传统宫斗文,成长型女主,注意看排雷,不喜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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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