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沉无罪,自然很快被释放出来,他和苏灯默契地装不认识,出了昭狱便先分道扬镳,让段云沉没想到的是,在不远处看见了立在那里的熟悉的人,他一身月白春衫被风轻轻吹起,墨发如丝,划过他的脖颈,又落下,他怀里抱着月沉剑,脸上带着些释怀的淡笑,只让人觉得美得不可方物。
不似从前一样空洞的美,是如春日新生枝芽一般充满生命力的美。
是凌和月。
段云沉心里欢喜,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苏灯看着他奔向凌和月,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便从另外一条路离开。
凌和月想着段云沉说过几天就出来了,便忍不住在昭狱门口等他,这次确实完完整整在昭狱待了三天,自己也等了三天,看到段云沉完好无损从昭狱出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在里面没事吧。”凌和月把月沉剑交还给段云沉,“没事儿,就是吃了三天难吃的牢饭而已,我不是说了等着我便是,你怎么特意出来了。”凌和月自然是放心不下,他道:“我是在家里闲着没事,就想着来门口等你。”段云沉看见他就开心,与凌和月并排走路回家。
本来平静的路上,多了不易察觉的脚步声,段云沉停住脚步警惕起来。
“小心。”段云沉一把推开凌和月,一柄暗器朝他飞来,段云沉拔出月沉剑在瞬间将暗器劈成两半,敌人在暗,段云沉拉着凌和月跑进巷道,没想到此处是死路,段云沉叫凌和月躲进角落,自己则是提剑等着杀手前来。
只一瞬,巷口便涌入了十几个黑衣蒙面刺客,这些刺客身后,还有伺机而动的程彦,他也蒙面死死盯着段云沉,此次出动的都是寒水山庄的精锐,再加上他,目的就是趁段云沉不备将其除掉。
短兵相接,擦出火花,段云沉凝眉专注应敌,他一剑挑飞其中一个刺客的剑,月沉长蛇一般攀上那人手臂,将他的手筋挑断,众人不敌段云沉,便想着冲凌和月来,段云沉守在凌和月身前,又快又巧以月沉将刺客们拦在自己身前几步,使他们无法再进一步。
有人往前冲,段云沉接住他的剑势,扭转剑柄,翻身将他踩在脚底,月沉吻上他的脖子,轻轻一用力,脖子便喷血如注。
这场面一时有些骇人,凌和月侧过头不敢再看,刺客们被震慑,都不敢上前了,程彦暗骂了一声废物,飞出去朝段云沉撒了一把毒粉,而后一剑朝段云沉袭来,段云沉掩住口鼻,仰起身体避开这一剑,程彦见刺不中,收了剑势,旋身落地正面和段云沉过了几招,段云沉拿衣袖挥散毒粉,一剑重重拍在程彦胸口。
程彦顿时气血翻涌,经脉欲断,心想果然是段云沉,他竟连十招都过不了,段云沉见他落于下风,快准狠一剑刺穿了程彦肩膀,手伸到程彦的面前要扯下他的面罩看清他的脸。
程彦心里慌张,急中生智将飞镖掷向凌和月,果然段云沉拔出月沉剑,后撤到凌和月身前,以剑挥落飞镖。
鲜血汇聚成细流,剑花挽落后,段云沉将月沉剑横在身前,淡漠的眼神扫视一圈,并没有再主动进攻,他就站在那里,便让人知道无人可敌。
程彦趁这机会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慌乱逃窜,刺客们见他落败,也纷纷逃了。
等确认人走远了,段云沉才脱力单膝跪倒在地,方才的毒粉他虽吸入不多,还是中招了,此时浑身疲软,使不出上劲,凌和月连忙扶住他:“段云沉...你怎么了?”段云沉勉强打起精神,想说没事,却没想到那毒粉威力极强,还没说出口,便昏了过去。
“段云沉!”凌和月一时失了主意,慌乱地想叫醒他,手心发汗,脑子也不清醒了,段云沉彻底昏死过去,双目紧闭,半点反应都没有,凌和月把他扛起想背他去医馆,没走两步便脚下一空摔在地上,没空体会膝盖的不适,段云沉也摔在地上,凌和月一时无措,慌张唤他:“段云沉,你别吓我.....”
“云沉!”苏灯没等到段云沉会合,沿路返回看到他倒在巷子里,连忙蹲下查看他的脉象,而后面色缓和下来,对凌和月道:“只是中了些软骨散暂时昏了过去,没什么大碍。”
凌和月听完终于放下心,段云沉突然倒下把他也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要是真因为要保护他而让段云沉遭人暗算以至出事,凌和月是半分都不敢想那后果。
苏灯背起段云沉将他带到京城里那座隐秘的小筑,一路弯弯绕绕,凌和月跟在苏灯身后,心事重重。
苏灯给段云沉喂了解药,段云沉久久没醒,还躺在床上,凌和月也帮不上忙,只能抱膝坐在露台边,看着底下水池里的锦鲤。
其实他不应该去找段云沉,如果他听了段云沉的话在家里等段云沉回来,段云沉就不会因为要保护他而分心中招,上次也是,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张,非要帮段云沉,也不会掉进暗牢里,虽然后面化险为夷,可是中途若是有一点差池,都会万劫不复。
凌和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段云沉要做的事太复杂,他帮不上忙就算了,还一直添乱,都说上位者不能有软肋,而现在,他似乎已经变成了段云沉的软肋,变成了和从前一样,毫无用处的人。
凌和月不想成为谁的软肋,可他什么也做不到,锦鲤摆尾游向更深处,凌和月眸色暗了下来,整个人松松垮垮的,所以他才不想和任何人产生羁绊,因为像他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只能站在原地看别人灿烂,看别人施舍目光给自己,所以他才宁愿转身将自己的目光只留给自己。
旁边的垫子微微下陷,苏灯坐在了他的旁边,凌和月偏头看着苏灯,其实他和苏灯也没说过几句话,也不熟。“凌公子是不是在想今天的事,在想你今天不该出现?”
凌和月落寞地点头,心想苏灯真是敏锐啊。
苏灯是管理着守秋的人,有勇有谋,深得段云沉信任,更重要的是他有本事让自己不身陷险境,甚至他一直都能帮到段云沉,苏灯永远不急不缓,有自己的处事风格和节奏,没见过他使用武力,却总能不靠武力就把事情做好。
“云沉不会怪你,他心里只会为你来接他而高兴。”苏灯明白凌和月的落寞,“凌公子不必想着帮云沉做什么,他要做的事太危险,你安好他便放心。”怕凌和月觉得自己是累赘,苏灯特意补了一句,“你不是他的累赘,你是...他喜欢的人,所以你只要接受他的喜欢就足够了。”
凌和月听完没觉得高兴,他闷闷地说:“我不是他的任何人,我是凌和月。别人送了我好吃的东西,我也想把我的好吃的分给他,别人把我放在心上,我也要把他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段云沉给我的东西太多,我什么也给不了他。”
“他什么也不缺,你也不欠他什么。”苏灯有些惊讶于凌和月的想法,他没想到凌和月会说这样的话,“不行,”凌和月并不这么想,“这不是爱,这是宠着一个玩物,我不要。”
凌和月起身,看着还没醒的段云沉,心里不是滋味,他对苏灯说:“我...我帮不了他什么,我要先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这是什么意思,苏灯没有明白,凌和月离开了小筑,快步跑了起来,苏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密林中,他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凌和月。
凌和月失魂落魄地跑回程家,进了院子看见虞嫱在拿着他的旧刻刀雕刻着木头,她看见凌和月回来,也没什么反应,凌和月慢慢走近抱紧了虞嫱,轻声说:“如果这个世界有人需要我,那一定是你。”虞嫱没听懂他的话,只是下意识安抚般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们一起刻木头吧。”凌和月收起情绪,也拿起了刻刀,“好啊。”虞嫱欣然答应。
春尽了,绿意盎然,院子里,他们就像正常的母子一样在做着稀疏平常的事情。
王府
祁山兴师问罪来了。
“你不是说他守秋之主吗?他根本不是。”姜殊翰已经知道段云沉安然无恙从昭狱出来了,甚至自己的人也被他打伤,确实是个棘手的人物。
“他是。我只是没想到,他把守秋山交给了他的手下,怪不得他要戴面具,看来守秋山里也不一定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姜殊翰请祁山坐下,“一个江湖组织而已,和你在白山洲的军队比起来,还不是小巫见大巫。”
话是这么说,但是屡次失利已经让祁山不耐烦,“我自请离京了,京城不待也罢。”“哦?”姜殊翰一顿,“也是好事,禁军已归皇上,你这府兵也保不住你们祁家,皇上现在敢跟你翻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敢下令对付你们。”
祁山不知道事情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好像皇上突然变了个人,突然就敢直起腰和世家对着干了,“你说他后面到底有谁在给他撑腰,他哪里来的底气?”祁山觉得这太反常了,明明前段时间皇帝对世家还和颜悦色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好像要拿回天子威仪了。
“未必,许是他皇帝做腻了。”姜殊翰不以为然,他了解自己这位皇兄,趋利避害了半生,临退位了,想在天下间捞个好名声而已。
“现在是储家的态度最重要,他家儿子当驸马当的好好的,未必敢抛下一切和我们站在一起。”祁山担忧储家倒向皇帝,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光有姜殊翰的支援可不够。
“这事不急,我来安排。”祁山打量着姜殊翰,“储家的老头可不像我和你有交情,他可是最想安然度日,富贵一生的人,你未必劝得动他。”
姜殊翰摇了摇头:“我自有打算,你还是先带着你们家里人回白山洲吧,迟则生变。”祁山同意,他不久留,待他离开,程彦从暗处走出来,他伤到了肩膀,虽然包扎处理过了,此时还是脸色苍白。
“我没能杀掉他,你给我换个任务吧,要杀他简直天方夜谭,他是天下第一,我连一个名号都没有。”程彦懒洋洋坐下,在姜殊翰面前他懒得伪装,姜殊翰回头看他,平静道:“好好养伤吧,过阵子确实有任务给你。”
程彦只希望不要是什么送死的任务,他看着祁山离去的方向问姜殊翰:“这老头靠谱吗,别等他回白山洲过两天逍遥日子就不想扶持你了。”姜殊翰笑了起来,这笑声让程彦觉得毛骨悚然,“逍遥日子?哪里还有什么逍遥日子可以过,只有他们和皇帝水火不容了,才会知道该选择谁站在世家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