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
皇帝高坐,群臣先后进言,所针对的唯有一件事。
“段将军私自在闹市纵马,砍伤骁骑营共五十三人,请皇上将其捉拿定罪。”
“段云沉藐视皇威,无令擅自伤人,请皇上降罪。”
“请皇上降罪。”皇帝看着堂中群情激昂想给段云沉定罪的朝臣,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奏折,这里面还有更多想置段云沉于死地的奏文,只不过里面还有一封密文,里面写着段云沉已将赵意初带出京城,去向不知。
祁山出列,皇帝微微坐直身子。“段云沉久不在朝堂,也无建树,此番不知缘由无故伤人已犯律法,请皇上革去他将军一职。”哦?皇帝蹙眉,心想只是革职,不是处死?他开口问道:“祁太尉,你不知他为何伤人?”祁山低眉,古井无波:“臣不知。”
出事当天祁府在大婚,人也是在祁府附近伤的,祁山说不知,皇帝轻哼一声,已经不悦:“准。就革了他的职。”
“还有一事。”祁山恭敬道:“丞相久病,朝中空缺已久,皇上是否该另选....”这话还没说完,皇帝便打断,“丞相病况平稳,不日便会醒来。”
此话一出,朝臣们面面相觑,谁都知道丞相因丧子之痛导致他一病不醒,皇上非说不日便会醒来,明摆着就是晾着储家,现在最应该接替丞相的就是储家家主储公栋。
此时殿中静立的储公栋也是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祁储两家联姻显然已经惹了皇上不满,此刻托词都懒得想,直接说丞相会醒来,便是在敲打储家,叫他们别肖想丞相之位了。
“吴阳冰。”皇帝叫出一人,此人是寒门出身的武将,“骁骑营赵意初已得朕令,前往边关赴任伐北将军,你,便接替他在骁骑营的位置。”禁军,以骁骑营为首,皇帝这是刚拿回边关就想拿回骁骑营了,祁山和储公栋对视一眼,后者只是摇摇头,示意祁山不要进言。
退朝后,祁山怒气冲冲回了祁家,姜殊翰驾轻就熟端起茶杯浅饮,仿佛在自己家一样,见祁山面色不悦就知道朝堂发生什么事了,“这段云沉果然是皇帝的人,闹这么大动静都只是革职,况且他本来就不在朝堂,革职就等于什么处罚都没有。”祁山来回踱步,先丢边关再丢骁骑营,这是皇帝给祁储两家的警告。
“段云沉身后是看不见的江湖势力,虽正面相对不足为惧,可他们身在暗处,确实难办。”姜殊翰示意祁山坐下,“祁太尉可想除掉皇帝的这只手?”祁山回头,他自然想除掉皇帝手里的江湖势力:“如何办?”
姜殊翰道:“我们看不见江湖,皇帝未必就能看见,你觉得他知道段云沉后面有这么大的势力吗?一个空壳将军,在江湖呼风唤雨,还去卖了边关的将领一个人情,你说他不是想造反是想干什么?”
祁山摸了一把胡子,明白了姜殊翰的意思,那天和段云沉一起出现在城门的江湖人士,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他会容忍段云沉手上有这种不可控的势力吗。
“可,如果皇帝知道段云沉的底细...”“他一定不知道。”姜殊翰自信道:“他绝不可能容忍江湖人涉足朝堂,你忘了曾经的苏家吗?”一夜之间,满门屠尽。
祁山了然,复笑道:“看来这段云沉是瞒着皇帝还给他当走狗,半点也不知咱们的皇上最喜欢做过河拆桥的事了。”
姜殊翰看向院子里的大树,淡淡道:“那就让他明白明白这皇城的事不是谁都有资格插手的。”
京城,王府
矗立在城南的王府极尽奢华,大门打开后,仆人躬身向姜殊翰行礼:“王爷。”姜殊翰慢慢走进王府,这座宅邸还是先皇在世之时赏赐于他的,彼时他尚为皇子,赐府别居之后朝堂之上便有先皇要立他为储的传言,他也曾沾沾自喜,直到他那皇兄登上帝位。
后来他才明白,或许从前先皇的宠爱,只是自知偏颇后的补偿。
“父王!”姜元纬惨叫着扑到刚回来的姜殊翰脚边,哭得上气不接上气,姜元纬思绪被打断,皱了皱眉,见姜元纬这般哭闹模样心里更是多了几分烦躁,叱道:“你这是做什么?!”
姜元纬捂着腰抽泣着说:“昨日....昨日,我去祁家....被人给打了。”姜殊翰对这个儿子的破事只有不耐烦,根本不想听,于是敷衍道:“这么点事值得你个世子殿下哭成这样?给我起来!”
姜元纬没想到姜殊翰根本不想管,只能收了眼泪,从地上爬起,背上被段云沉踹得那处肿得老高,他站也站不直,只能哀切道:“我都差点被打死了,父王你也不心疼心疼,况且那人敢打我,就是眼里根本没有父王你。”
姜殊翰语气又重了一分:“你不用拿话激我,自己惹出的事自己解决。”他甩袖离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什么人敢在祁府打了姜元纬,又能全身而退的?自家孩子睚眦必报的性子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谁打的你?”姜殊翰的声音传来,姜元纬一喜,竹筒倒豆子一般把那天的事情说了出来,“你是说,一个男人当面给了你一拳,另有一人在背后踢了你一脚?你却不知道他们是谁?”姜元纬重重点头。
“废物!在京城都能让别人把你打了,还有脸哭!”姜殊翰骂道:“那天打你的人长什么样子?”
“模样?”姜元纬回忆了一下,凌和月的模样他还真的形容不出来。“就是,小时候父王你不让我杀了的那个小奴隶啊,他到底是谁啊,怎么还能去祁家做客?”
凌和月?姜殊翰眉头皱得更深,他居然有胆子报仇?他那般懦弱的性格,竟然敢打姜元纬?“他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姜殊翰复问道。
姜元纬摸不着头脑,老实道:“雪青。”
姜殊翰想起了那天酒楼所见,凌和月不正是穿了身雪青色衣衫,原来真的是他。“父王,您知道他是谁?”姜元纬正欲追问,姜殊翰却已经离开。
他没得到答案,气急败坏地踢了踢旁边的树,树叶沙沙作响,“哥哥。”程彦坐在树干上朝他一笑,“谁欺负你了?我可以帮你杀了他。”姜元纬循声看去,程彦嘴角叼着片树叶,方才故意不出声,将他的丑态看尽了。
“你敢偷听!找死!”姜元纬下意识把手上的鞭子抽了过去,程彦轻松避开,跳下树,一脚踩中姜元纬的胸口,将他踩倒在地。
“啊!”姜元纬重重倒地,拼命挣扎却挪到不了半分,怒道:“你敢伤我?我要告诉父王!”程彦闻言只是轻蔑地笑笑,丝毫不惧:“没听见刚才他叫你废物吗,我的废物哥哥,下次你再敢朝我挥鞭,我可饶不了你。”
程彦是姜殊翰最狠的一条狗,平日王府里的人确实不敢惹他,偏偏姜元纬不信邪,不信父亲会重用一个贱婢生的儿子,而置自己于无物。现在他信了,程彦不仅是条好狗,还是条疯狗。
程彦低头充满侮辱性地拍了拍他的脸:“废物哥哥,你要再敢对我摆世子的架子,即便是在父王面前,我也不会手软。”说完,姜元纬朝他啐了一口,程彦嫌恶地挪开身体,“你做什么?真是难登大雅之堂。”
姜元纬从地上爬起,朝程彦走近,程彦以为他还要啐自己,后退了一步,却听姜元纬道:“一个贱婢生的儿子,父王不过是把你当狗看,你还敢和我称兄道弟,你配吗?”
没有敢在程彦面前提起他那早早过世的娘,话落他袖间的短剑便已经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上了姜元纬的脖子:“你有种再说一遍。”姜元纬的眼神也就慌了一瞬,但他知道程彦不敢真的杀了他。
于是讥笑道:“贱婢生的儿子,你连个名分都没有,现在给程家当狗也觉得自己高贵了?你敢伤我一根毫毛,我就去程家把你的身份公之于众,让你连程家的狗都当不了。”说完,姜元纬不住狞笑,欣赏着程彦想杀他又不敢的丑态。
虽然话糙,但威胁很有效,程彦目光如剑剜了姜元纬一眼便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姜元纬一把推开他,趾高气扬道:“给我滚,再敢不分尊卑我就让父王把你的腿打断。”程彦抿紧嘴唇,冷冷看着对方。这般看猎物的眼神让姜元纬心里发毛,于是甩袖一瘸一拐离开了。
很快他就再次意识到程彦是条不折不扣的疯狗了,因为晚上他趴在床上上药之时,突然从横梁上掉下来一条蛇,直直落在他光裸的背上,吓得满屋子的下人鸡飞狗跳,而那始作俑者正坐在房梁上笑得前仰后合,姜元纬吓得衣服都没穿滚下了床,指着房梁上的人骂道:“程彦!”
“啪!”
空旷的正厅被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填满,程彦低首,抹掉了嘴角的鲜血,仍旧带笑,姜元纬正在抽噎着让姜殊翰给他主持公道,姜殊翰揉了揉眉心,克制住烦闷的情绪,对程彦命令道:“跪下向世子认错,再有下次家法处置。”
程彦听命面朝姜元纬跪下,恭敬道:“我不敬世子殿下,望世子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一回。”而后他颔首认错,姜元纬方以为他真心认错,便见程彦抬起头,眼神充满挑衅,露出沾血的牙齿,龇着牙,眯着眼睛,嘴角拉出很大的笑容弧度,仿佛毒蛇吐信子一般看着姜元纬。
这样的表情让姜元纬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也不再假装委屈,上前就是狠狠一巴掌抽在程彦的脸上:“贱种,你还敢挑衅我?”程彦低垂着头,看着地面细小的灰尘,没有再说话。
“够了。”姜殊翰下令阻止,“你们两个不能好好相处就别待在一处,少来烦我,程彦,你回程家,不要再与世子起争端。”
“是。”程彦从地上起身,又斜睨了姜元纬一眼,便从王府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