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万物复苏,不仅是枯枝发芽,春花渐开,程泠的生意也忙了起来,她正在书房里一笔笔算账,程彦立在左侧负责给她整理账簿,凌和月立在右侧负责给她磨墨,程泠平时做事大开大合,看起来没心没肺,处理起自己的生意倒是无比认真,一整个上午都在认真处理手下给她呈上来的经营方案。
手磨累了,凌和月打了个哈欠,程泠注意到了,朝窗边软塌那里努努嘴,“过去休息。”程彦倒是不嫌累,不是对经营感兴趣,只是单纯地想和程泠待在一起,他接过凌和月手上的活,殷勤地说:“我来。”
凌和月给程泠和程彦沏了杯茶,自己便倚在软塌上小憩了起来,几个人好像是自然而亲切的一家人,度过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
程泠停了笔,去看凌和月安静的睡颜,安宁无忧,熟悉地好像从未离开过自己身边,小时候的程言是活泼好动的,玩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累,程泠还记得小时候他刚入春时就已经只穿着薄薄的单衣在院子到处跑,而现在春已深,他却还裹着厚厚的冬装,想来是十来年磨难,终究是把他的身体变脆弱了。
时过境迁,好在没有物是人非,一切都来得及。“姐姐。”程彦的声音将程泠拉回现实,“你在想什么?”“我在想,”程泠朝他露出浅笑,“有你们两个帮手在,我开心。”
程彦一看见程泠笑他就也开心,“要不要吃点心,我叫人给你做。”程泠点点头,想起了什么,“你不是爱吃茯苓糕,就叫人做那个就行了。”“我这就去。”程彦脚步哒哒地离开书房,微微响动将凌和月拽入梦境。
姜元纬一脚踩在程言脸上,靴子碾压着受伤的皮肉,多用了几分力碾着他脸上的伤溢出新鲜的血液,他问:“愿不愿意给我当奴隶?”年少的程言,倔强,不怕死,他将眼睛闭起,不回答姜元纬的问题。自然是又给自己赚了一回毒打,他像一摊没有灵魂的器物,鞭子棍子打在他身上都不出声,不知是死是活。
肩上烙上的烙印还没处理,溃烂着,可是全身下去没有一个地方不痛,也就不在意多了一处痛了,姜元纬失去了兴趣,他用手狠狠掐了一把程言肩膀上的烙印,剧痛之下,程言喉咙里终于溢出破碎的痛呼。“还活着呢,装什么死。”
程言抿紧嘴唇,将即将落下的眼泪逼了回去,又闭上了眼睛,这次意识混沌,姜元纬再说什么他是真的听不清了。
“可惜不能杀了你,又实在不听话,真是没意思。”姜元纬斜睨了仆从一眼,“把他给我扔回奴隶场,今天的事,不许告诉父王。”程言被拽着一只脚,从幽闭的暗牢里被拖走,冬日里的阳光撒在他身上,雪地里留下长长的血迹,这一次他熬不过去了。
被扔回去之后程言彻底放弃了,只是静静地看着牢狱里头顶上厚重的石墙上的缝隙,他已经不会再想怎么爹娘还没找到他,为什么大娘要把他丢下,这些都没有意义了,现在他只想死,不想再挨打了,也不想挣扎了。
等死的滋味很难熬,尽管没有人再把他拖走,也很难熬,又饿又渴,只能蜷缩着抵抗饥饿,恍惚地把地上的稻草塞在嘴里。
好香啊,他没有闻错,是食物的香味,牢门前放了一盘烤鸡,程言擦了擦眼睛,真的是烤鸡,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他根本没办法克制饥饿,即便他站都站不稳,也还是颤抖着慢慢爬过去,把烤鸡撕碎塞在嘴里。
牢门前的人看着他狼吞虎咽,笑了出声,听到有人在嘲笑他,程言放慢了进食的速度,他忽然眼睛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盘子里,一边哽咽一边填饱自己,怎么以前没发现烤鸡这么好吃啊,明明曾经娘喂他吃,他嫌油腻都是吃一口就丢了。
那个男人把他的下巴捏起,强迫他抬起头,细细端详片刻,而后松开了手,愉悦道:“一副死人样,倒是像她。”程言以为他认出了自己,忘了手里的食物,用油乎乎的手抓住那个男人的衣袖,抽泣着说:“像谁?你认识我爹娘吗?能不能带我回家,我爹很有钱,他会给你赏赐的。”
那个男人把他脏兮兮的手扒开,冷漠地回:“不认识。”说完他便拂袖离开,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被磨灭,程言难掩失望,可他仍然强打起精神对那个男人的背影说:“谢谢你的烤鸡。”
那个男人听完猛然回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凌和月,良久他还是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想活吗?”程言重重点头,而后那个男人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程言不知道他是谁,很久之后,再见到他的时候,他让自己叫他父亲大人。
阳光洒在凌和月的睫毛上,铺上一层暖意,他缓缓醒来,拂去回忆里的一切,程彦见他醒来,把一块糕点递到他嘴边,“哥哥,尝尝茯苓糕,府里的人最拿手的糕点就是这个了。”凌和月有些怔怔地,他其实和程彦并不熟,没想到他会主动喂自己,不过他也没有拒绝,茯苓糕入口即化,甜甜的。
程泠朝他招手,“睡醒了?过来帮我算两笔账。”凌和月欣然起身,走近光亮里:“我看看。”
段云沉走进竹楼小筑,面前的人收走了斗笠,露出花白的发,“先生?”那人摆了摆手,“无妨,没人跟着我。”段云沉了然,跪坐在他面前,给他斟了杯茶,“近日我四处查探,都没找到赵将军的位置,我在祁景的扇子上洒了寻踪的香粉,用蛊虫寻到了一些他经过的地方,除了进不去的祁家府邸,其他地方都没有。”
“你是怀疑,赵将军已经被抓进祁家了?”“是。”段云沉点头,“最想要边关的就是祁家,赵将军是他们最大的威胁,但不是唯一的威胁,如果赵将军死了,皇上大可以再扶持一个寒门将军,他们却不一定能再次得手,所以威逼利诱让赵将军对祁家俯首称臣才是最有利的方法。”
先生浅饮了一口茶,“现在倒是有个机会,可以一探。”“什么机会?”檀香烟雾萦绕在两人之间,先生不急不缓道:“祁家要和储家联姻,祁家大公子和储家大小姐,婚期就在下月上旬。”小家族之间为了壮大势力倒是经常联姻,但大世家之间可不会轻易选择联姻,将两家的命运绑在一起。
段云沉疑惑:“储家已有驸马,又要和祁家联姻,这是两头讨好?”
“是。”先生无奈地笑笑,“贪心不足蛇吞象,既要和皇家修好,又要和祁家勾结。”虽说贪心,但是确实是个逼皇上低头的好法子,两大世家联姻,又有公主作质,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点,“看来,两家都想要祁景接手边关。”段云沉悄然握紧茶杯,此时最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那赵将军?”
先生肯定道:“还是要救。”
“好,成亲那天我会去救。”段云沉已下定决心,先生按下他的手,“在祁家,万事小心,这可不是在江湖。”“我知道。”段云沉朝他一礼,“我有帮手,先生不必担心。”先生哑然,朝他笑笑。
“云沉先告退了。”段云沉周到一礼,便离开了小筑。
天气渐热,最近学骑马的日子也多了起来,身上的衣服穿着也有些闷热了,凌和月翻开衣柜才发现,他竟然没有春天的衣衫,本来从朝溪楼离开就什么东西也没带,在段云沉家也是借的他的衣服穿,到了守秋更是苏灯帮他准备服饰,自己两手空空,一路都是靠蹭,凌和月苦笑了笑,把程泠给的玉牌拿出来看看,看来是时候用了。
他刚出门口便看见了段云沉,想来今天没有约着学骑马,段云沉怎么来了,段云沉指了指他的冬装:“天气暖了,想着带你买身衣服去的。”凌和月愕然,什么时候他们竟然心有灵犀了。
走到街上,段云沉给他买了糖画,一个是凌,一个是段,想到之前他送段云沉糖画,段云沉还不肯,凌和月忍俊不禁,段云沉知道他在笑什么,故意把段字给了凌和月,自己则是啃了一口凌字:“交换!”凌和月笑着摇了摇头,有时候段云沉也挺幼稚的。
两人走进一家店铺,段云沉给凌和月挑了好几件华丽的衣裳,在他身上比了又比,一件月白云纹绸衫,合适,配凌和月雅致得体,一件雪青玉锦长衫,光彩熠熠,显得凌和月更清秀了,凌和月看着段云沉手上的这一蓝一紫,默默拿了两件素白色的单衣:“掌柜的,帮我包起来。”“诶,这两件也一起。”段云沉把衣服抱来,“不用操心花钱,有我呢。”
凌和月很想说他不是怕花钱,是嫌弃段云沉挑的衣服太花哨,但是他不忍心打击段云沉的审美,只能说,“没事,我有钱,我自己付钱就好了,那两件你就放回去吧,我不需要这么多。”
段云沉一把将衣服塞到掌柜的怀里,不容置疑地说:“包起来。”他将钱袋也放到掌柜的手上,又被凌和月塞回段云沉手里:“说了我自己付钱。”“我想给你买衣服,你收着就好了。”
凌和月无奈道:“我花了你很多钱了,你今天就让我自己花一次钱行吗?”“不行。”“说了我自己付,这是我自己要买的。”
掌柜的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从衣服堆里伸出脑袋:“两位到底谁?”凌和月先一步把玉牌塞到掌柜的手里:“这个能用来付钱吗?”掌柜的看了看那玉牌,连忙把衣服往旁边一放,恭敬道:“原来是老板的朋友,这小的怎么敢收您的钱。”“老板?”凌和月和段云沉皆是一愣,掌柜的解释道:“喔唷,两位不知道吗?这家店是程泠老板开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