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还没进去,便听见杯盏碎裂的声音,姜诺愤怒站起,正要把茶壶也砸到储华清身上,堪堪避开碎杯子的储华清不耐烦开口:“疯了吗你,有本事你真砸死我,你养你的面首,我逛我的青楼,谁也别说谁,撒泼打滚要给谁看呢!”
祁景见有人要来,连忙拉下姜诺,用眼神示意外面,“消消气,夫妻俩的事关起门来说就是,公主大人有大量,给华清个面子。”储华清丝毫不领情,给姜诺的怒气添砖加瓦:“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叫旁人都知道堂堂公主殿下是个泼妇也好。”
姜诺知道这些事情摆在明面不好看,也只能压制一身怒气坐下,柳岚自然注意到了,她知道公主和驸马之间感情素来不好,没想到已经闹到在外要动手的地步,她只能假装没看见,堆笑道:“瞧我遇见了谁,程家的程二公子,这位可不常出现,擅自请他过来一叙,公主殿下不会怪罪吧。”
姜诺和程泠关系好,自然不会介意,她收敛了神色,礼貌请凌和月坐下,“还没为之前的无礼道歉,请坐。”
众人被公主对凌和月的尊重态度略略吃惊了一下,引得众人注意起了凌和月,段云沉一向习惯了这些人对他的无视,只是静悄悄站着。
“这不是最近才回京的程二公子吗,想来跟我们不熟,也不常走动了,差点都忘了你这号人。”储华清好整以暇地开口:“你倒是有点本事,能让从不正眼瞧人公主殿下对你这么看重。”
话明面上虽然是夸凌和月,但是又把自己的位置摆得高高的像个上位者,且暗暗贬低公主,这让凌和月在心里已然多了几分不悦。
凌和月表面上仍是面不改色,没有回储华清的话,段云沉在他身边观察着这些世家子弟,朝他递了个眼神,凌和月知道他想说自己觉得不舒服可以走,但是他哪里这点话就受不了了。
凌和月朝姜诺一笑:“是我欺瞒在先,公主殿下不怪罪便好。”姜诺说是道歉,其实也是看在程泠的面子上提这么一嘴。
众人除了段云沉之外都对这里面隐藏的误会并不感兴趣,祁景的目光又落在段云沉身上,他上次有意激怒段云沉显然已经被对方识破了,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更不好撕破脸了,只是没想到这程家的女婿,忍辱负重倒是厉害得很,当时他那般言语羞辱,换成旁人估计早动手了。
段云沉感受到视线,朝祁景点头一礼,如此从容不迫,又隐藏几分挑衅,祁景暗暗握拳,并没有回礼。
祁景见众人一时寂静,提议道:“干坐着多无趣,要不咱们来打马球吧。”柳岚就是为这个来的,自然第一个同意,她道:“好,不过咱们这个几个人哪里凑得齐,段将军你....”段云沉趁她还没说完便虚虚咳了两声,“我就不来了。”凌和月也婉拒道:“我还不会骑马。”
柳岚只好就罢,祁景却说:“这不难,一会世子殿下过来,他那儿有好几个会打马球的奴隶,这不就够了。”听到这几个字,凌和月的心倏然紧张了起来。
柳岚这才一拍手,拉起姜诺要去打马球,姜诺本不想去,但是想着不跟储华清一队,趁乱打他几棍总是没问题的,她挑衅道:“我是准备去,有人要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就让他当吧,咱们走。”“我跟公主一队,你们等着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吧。”
储华清自然不甘示弱,也跟着出去:“女流之辈而已,我先让你们得意一会儿。”一会儿看台上便空了,几个世家子弟下了台阶先后骑上马匹。
段云沉倚在栏杆上看忧心忡忡的凌和月:“怎么了,这帮世家子弟处事蛮横,今天看来是学不了骑马了,要不要回去?”凌和月不是在意这个,他走近也靠在栏杆上看着骑着马在下面玩耍的几个人,脑中一直想着刚才祁景的话。
这些事情段云沉不知道,凌和月也不太想重提,只是想看看那个世子殿下是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他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倒有事问你。”
“什么事?”
段云沉靠近凌和月,轻声问道:“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回京城?”凌和月点点头,段云沉在江湖过得好好的,大可以用各种方法摆脱现在这个身份远走高飞,再者,一个高门赘婿也不是什么体面的身份,刚才那些世家子弟甚至看都没看段云沉一眼,显然是没把段云沉放在眼里。
段云沉本就打算找时间告诉凌和月,此时倒是正好,段云沉先没有直接告诉他,而是指着骑马热身的祁景,平静叙述:“祁家,拥兵自重,除了边关和京城他们涉及不到,北方其他地方的屯兵,大多都是他们的,靠着这屯兵,他们在白山州占山为王,维持百年,朝中的武官多是出身祁氏宗族。”
而后段云沉的手指落到了在调整马镫的红衣女子身上:“柳岚,柳家是皇后的母家,文臣大多出自他们家,江南富裕,天武州柳家在盐运粮草这一块是无人能敌,每年国库空虚的时候,皇帝甚至还要靠柳家的财力发粮饷。而储家,他们家本就是开国功臣,皇室宗亲,积累已久,实力也是深不可测。”
凌和月好像有些明白了,段云沉接着说,“他们对你还算尊重只是因为你姓程,程家和储家一样由来已久,在姜国还没建立时,就在京城有自己的势力,程相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就是世间最大的几个世家,和他们比我们江湖势力确实像草莽。若是这几个世家勾结起来,这个姜国,他们想倾覆便能倾覆,那时又会是一片混乱。”
凌和月听得明白,世家势力大他是知道的,从前他在东洲时,便见过朝廷的官员对世家子弟俯首称臣,可虽然是利益联结,世家之间的也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关系,让他们互相制衡不就是帝王常用的维持统治的办法吗。
凌和月疑惑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段云沉迎风笑了笑:“一开始确实和我没关系,直到我被皇上封为将军,那时我还年轻,以为大家都一样,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可我后来发现军队里也是一样,只要和世家沾边,就算是个远亲,也能比别人晋升得快,在边关这种要凭真本事说话的地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京城,我那时就想着若让无能之人任意妄为,家国危矣,后来我肃清了军队里的一些关系户,你猜怎么着。”
凌和月被他这说故事的语气逗笑了,但是他又很快笑不出来,后面的事情自然是段云沉被下属陷害,失去了将军的实权,只能在江湖间建立自己的势力,仅仅是动了一些关系户的利益,就被拉下了马,个人的努力和世家的势力比起来确实是不值一提。
“世间不是只有世家,还有更多的没有势力的芸芸众生,寒门子弟大多怀才不遇,或是刚展露锋芒就被打压,他们本可以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可世家不会允许他们动摇自己的势力。”
“寒门子弟走的路更艰难,更充满苦痛,可是他们仍然想前进,事情的转机就是在这里,咱们现在的皇上有心扶持寒门子弟,比如我,就是第一个,皇上打定主意觉得边关不容易被渗透,所以提拔了我,后来结局程泠应该也跟你说过了,皇上失败了,我也失败了,有时候其实我明白自己是颗棋子,但这与我的初衷并不相悖。”
因为心向众生,所以甘愿成为棋子,凌和月静静看着段云沉,还以为段云沉遭到背叛不愿意再管天下事,没想到他还是保持着初心。
段云沉凝眉认真道:“你也知道世家相互制衡,不会轻易倾覆一个稳定的王朝,除非王朝的主人开始和自己作对,世家觉得皇上想过河拆桥,想毁掉世家根基,于是他们才那么迫不及待想将自己的势力进一步扩大,直到逼皇帝乖乖放弃扶持寒门。”
“从我离开边关,这十多年来世家和皇上之间的博弈一直都是小打小闹,直到禹峰来犯,改变了一切,虽然你可能没意识到那一次有多危险,但是事实却是如果不是程尧舍身,那一战如果姜国输了,你,我,高枕无忧的世家,还有更多百姓,都会沦为亡国奴。”
凌和月心里空了一瞬,原来他以为离自己很远的战争,竟然近在咫尺。
“幸好是程尧,他智勇双全,若换成别的世家子弟领兵,结局如何还真不好说,现在我大概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尸位素餐之人遍布朝堂,能谋善断之人又举步维艰,姜国眼见已经渐渐衰弱了,皇帝想力挽狂澜,最大的一座大山就是世家,而我在做的,就是从世家的围堵中救下能改变这一切的人,或许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此时场上突然传来烈马嘶鸣,一位穿金戴银的公子带着几个衣着破烂的奴隶,闯入场中,隔得太远看不清长相,凌和月心中一紧,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快步离开,跑去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