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温和,屋内放了暖炉,将寒气驱散殆尽,段云沉直直地看着凌和月,想他换了身白色的衣裳显得更好看了,之前在栖迟村像个土土的小农夫,这会儿像个矜贵的小公子,好像他还没有问过凌和月的年龄,及冠了吗。
凌和月给他挑了一块红烧肉放在他碗里,平静地说:“男人这么看着我的时候,一般都是想和我上床。”段云沉差点被呛死,“不过很可惜,我现在不卖了,你有钱也买不到。”
段云沉握住凌和月的手,抱歉道:“我哪有那个意思,你别多想,就是觉得你好看,还没问过你,你今年几岁了,生辰是哪一天。”
“二十三,生辰忘了。”并不是他不告诉段云沉,是他真的忘了。
段云沉嘿嘿笑着,“你猜我多大?”凌和月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不假思索:“五十。”“哪有那么老!”段云沉险些跳起来,“我刚从行伍里离开的时候才十八,在江湖闯荡十年,现在才刚好二十八!”他用手比划,二十八,哪有五十,凌和月嘴角微微掀起,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吃饭吧你。”凌和月又给他夹了块肉,段云沉把他包扎得厚厚的右手举起来,其实早就痊愈了,也没必要包扎,但是大夫来的时候,段云沉用眼神威胁大夫给自己包扎了一层又一层,“啊——”他张大嘴巴,示意凌和月给他喂,凌和月腹诽道:哪里有二十八,幼稚得要死,还玩这种把戏。
舀了一勺粥,给他喂到嘴里,段云沉不住点头:“好吃,太好吃了。”凌和月给他喂一口,他就夸一句,苏灯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就是段云沉张着嘴巴等凌和月给他喂饭的场景,他可从来没见过段云沉这个样子,一瞬间,苏灯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凌和月见他来,放下了碗。
“什么事?”段云沉又恢复正经神色,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苏灯咳了一声:“魏渝真,他把青阙剑夺回来了,现在在追杀曾经跟着围剿父亲的帮派首领,长老们让我叫你过去,商量着要不要庇护这些人。”
守秋既然势力大,有时候是需要做做表率,这种拉拢帮派送送人情的事,是苏灯擅长的,长老们无非是问问段云沉的态度。
“嗯,我这就过去。”段云沉起身便要离开,回头却嘱咐了凌和月一句:“好好吃饭,等我回来。”凌和月没看他,只是点了点头。
段云沉步入碧海殿正厅,众人见他前来躬身行礼,段云沉沉默地坐到主位上,“主上,寒水山庄现在一团乱,本欲投靠那边的几个帮派现在想入守秋山避祸,您看?”
其实段云沉也不知道该不该收留那些人,当初围剿苏家,是皇帝下的命令,天下只有守秋违抗了,普通的门派无论和苏家有没有瓜葛都不敢和皇权作对,魏渝真和他是私仇,但是这些人,算得上无辜,也算不上无辜。
他抬眼打量了一圈,“你们觉得呢。”“属下等觉得该收留,这是个建立威信的好机会,苏家谋反死不足惜,魏渝真为了报仇滥杀无辜,他此举是与天下人为敌。”苏灯的脸色骤然一变,“住口!”段云沉一拳砸在桌上,众人皆是一惊,“苏家没有谋反,这件事,还需要我再重复几遍?”
众人跪地,苏灯愣了片刻而后笑着开口:“我也觉得该收留,说到底,他们只是听命行事,并不知道内情,不知者无罪,魏渝真不过是为了泄愤,此举确实不当。”段云沉面色凝重地看了苏灯一眼,见他神色淡然,也只能作罢,“既然你们商量过了,便按你们的意思办吧。”众人见段云沉没有发火,神色复杂地看了苏灯一眼便纷纷告退。
段云沉揉了揉眉心,问道:“苏灯,那是你的真实想法吗?”“是。”“我不想勉强你,你若不愿意,我可以立马让他们滚。”“云沉。”苏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在意我的看法,我并没有说谎,他们其实就像从前的苏家,只知道安然度日,却被更大的势力裹挟着随波逐流,我一直觉得苏家覆灭的真正原因不止是有皇帝的忌惮,更是不够强大,所以这些年我将守秋壮大,就是为了让守秋强势到,即便是最大的皇权,也不敢轻易动手。”
“说到底,苏家到现在还身负反贼之名,他们说的也没错。”苏灯眼神暗淡下来,段云沉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他,这件事一直是苏灯的心结,“会洗清的。”段云沉道,“我会帮你。”
苏灯听完,只是惨然笑笑:“那我去处理这些门派入山门的事宜了。”眼见他离开,段云沉卸力坐在主位上沉默半晌。
段云沉回到偏殿没看见凌和月,他走到院子里,看见凌和月在白玉桥上望着湖上冰面发呆,于是凑过去和凌和月挤在一起,“在这里很无聊吗?”“是啊,很无聊,就像从前在朝溪楼,方寸天地就是我的全世界。”
“那是什么地方?”“我的老巢,接客的地方。”段云沉顿了一顿,不明白凌和月这种调侃自己到底是释怀还是自嘲。
他拉着凌和月到了偏殿,取下他头上的莲花玉簪,用梳子把他的头发梳起,而后拿了个白玉冠戴在凌和月头上比了比,不太合适,又拿了个银冠戴在他头上,用一根发簪穿过银冠,再把凌和月转过身,让他面对镜子:“没有缁布冠,就用这个代替吧,嗯,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像我以前在边关见到的来军营里体验生活的富家公子哥。”
凌和月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我可听不出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当然是夸你贵气,这就等于是行了冠礼了,你也没见过自己戴发冠的样子吧,这下好了,我们两个一起见过了。”
凌和月心里某处裂了个口子,他喃喃念道:“冠礼……”镜子里的自己多了几分英气,明明是他,怎么这么陌生,如果没有小时候的经历,这就是二十三岁的程言吧。
凌和月不再看镜子里的自己,有时候不得不说,虽然他非常克制自己对段云沉产生感情,可段云沉毫不收敛的关心和喜欢,就像夏日的海水将他包裹,贴近他身上每一个地方,抚摸着哄他睡觉,让他沉沦,想要沉溺进去。
“走,带你去个地方。”段云沉带着凌和月穿过碧海殿的后院来了后山,大雪覆盖,这里空旷而洁白,万物寂静,唯余两个人的呼吸声,巨大的湖泊结了厚厚的冰,段云沉带了块兽皮铺在冰面上,让凌和月坐在上面,他推着凌和月在冰面上快步跑了起来。
冷风扑面,在冰面上飞快地移动,凌和月开始紧张地抓着兽皮不敢睁开眼睛,而后觉得自己好像要飞了起来,和大地与天空融为一体,不由自主张开双手,笑了起来,好轻快,好像一只自由的鸟。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和头发上,像是亮晶晶的首饰,“换我推你。”凌和月划了几圈便让段云沉坐在兽皮上,他推着段云沉跑了起来,段云沉在空旷的天地哈哈大笑起来,玩累了,两个人就躺在兽皮上看着天空,全世界都是白色的,好像入了仙境,凌和月气喘吁吁,段云沉则是咳嗽了几声,他这才想起来段云沉还病着。
他正转头看段云沉,段云沉也同时转过头,两双眼睛对视,感受着鼻息扑在对方脸上,只觉得空气都是灼热的,段云沉鬼使神差地支起身体,将凌和月压在身下,凌和月心里紧张,却说不出什么话,段云沉的眼睛真的很温柔,他本不想看段云沉的眼睛,可他也拒绝不了这种怜惜他,爱他,珍视他的眼神,这一次,心不由自己做主。
段云沉伸手要碰触凌和月的脸,凌和月却猛地偏头避开,段云沉的手僵在半空,而后慢慢落在凌和月的头发上,替他摘下落在发间的树叶。
段云沉轻笑了一下,而后又躺回兽皮上,凌和月的声音传来:“别人喜欢我,往往是喜欢我的身体或者脸,也有些人喜欢我的乖巧,除了钱不要求别的东西,或者是喜欢折磨我,喜欢看我求饶的样子。段云沉……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我也不知道。”段云沉把双手枕在脑后,漫不经心地说:“等我发现我喜欢你的时候,我已经喜欢得死去活来了。”
凌和月发出一阵笑声,他叹气:“你的情话,说的真的很夸张。”
“一点也不夸张。”
“段云沉,我们才认识多久,你第一次喜欢人,会有错觉很正常,这话可不要和下一个人说了,人家会觉得你是个多轻浮的人呢。”
段云沉悄悄握住凌和月的手,他温柔地说:“凌和月,从始至终,都只会是你,你不信的话我就守着你,直到你相信。”
“段云沉……”凌和月其实也没想到,段云沉会这么喜欢他,这让他害怕,也让他不敢面对,“可是,我不想爱上你,你这买卖注定是亏本的。”“没关系,”段云沉握紧凌和月的手,传递了温暖,“比起爱上我,我更希望你先爱上你自己。”
空旷的心灵传来轰隆巨响,段云沉的话仿佛一阵暴雨,把凌和月淋得湿漉漉,爱上自己……他甚至都从未看清过自己,从未正视过自己的**,他一直将自我解离成别人眼里的样子,可段云沉的话就像把凌和月溃烂已久的伤口上的腐肉刮掉,而后轻轻敷上一层药。
凌和月的眼里落入一片雪花,他揉了揉眼睛,说:“你的情话真的有点老土,能不能文雅一点。”段云沉委屈道:“我从来实话实说,哪里是情话。”
“肉麻死了,我不想听了。”凌和月捂住耳朵不再听,段云沉去挠他的痒痒肉,“不听就不听,我不说了,让你天天挑刺。”凌和月被他挠的哈哈直笑,只能求饶,“好了好了,放过我吧。”段云沉拉他起来,凑到他耳边说:“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