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凌和月为了让姜殊翰放松警惕,半分反抗也没有,结结实实挨了一顿好打,此时痛楚才连绵不绝攀上身体,他从姜殊翰的尸体上拔出了匕首,颤颤巍巍站起,走了两步又脱力摔倒在地,爬起来之后摇摇晃晃想离开这里,可他又停住了脚步。
大仇得报以后不是开心,也不是释怀,而是心里一片空落落,凌和月轻叹了口气,方才他们在房间里动静那么大,外面的人怎么没听见,但凡有一个人进来,凌和月也得不了手,可就算得手了,他也走不出去的。
会死的,在来之前凌和月便知道,最好的结局便是同归于尽。
不值得,凌和月一清二楚,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杀了姜殊翰并不值得,他知道这世间还有许多人爱着他,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人,希望他不要去送死,他颓然笑了笑,原来辜负别人,是这样一种心情,明知不值得,明知必死无疑,还是不得不做。
狂风猛地吹开房门,将凌和月的衣衫和头发吹得猎猎作响,他睁大眼睛跌坐在地,终于明白为什么方才没有人闯进来,在院子里,离他五步远的距离,段云沉双手持剑,浑身是血,拦在房门之前。
没有人能越过段云沉靠近凌和月,他脚下全是尸体,每一个想靠近凌和月的人,都被他所斩杀,越来越多的人包围了院子,凌和月不理解,他明明给段云沉下药了,为什么段云沉还是来了,还是守在了他身前。
褚原朝段云沉冲了过来,他并未正面和段云沉对抗,而是朝他的方向甩出了短剑想杀了他身后的凌和月,段云沉自然看出了他的目的,他横握月沉剑一击将短剑劈成两截,斩落在地,褚原的一掌也袭来,段云沉将月沉剑抛上天空,和他对了一掌,褚原完全不是段云沉的对手,他身形一个趔趄失去了平衡,段云沉一脚将他踹倒,接住下落的月沉剑,狠狠刺中褚原的咽喉。
他气绝,被钉死在地上,段云沉拔出剑将血花甩落在地,众人见褚原已死,一时惶恐,不敢上前,段云沉犹如炼狱而来的修罗,靠近他两步便会被他送去见阎王。可是这也只是一时的僵持,就算他真是修罗,也扛不住人多势众的厉鬼撕咬。
凌和月知道这是负隅顽抗,段云沉不该来的,不该陪他送死的,凌和月捏紧了拳头,他喊道:“云沉!”
段云沉听到他的声音,退后靠近凌和月,将他护在身后,凌和月从地上爬起来,着急到忘了骨头都要散架的痛,他想把段云沉推走,段云沉岿然不动:“你做到了,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是说他杀了姜殊翰,凌和月摇头,不是他做到的,如果不是段云沉拦住了外面的人,他根本杀不掉姜殊翰,“你不该来的,云沉,我不想你陪我一起死。”
段云沉又砍倒一个冲过来的人,他回头朝凌和月笑道:“不会死的,你放心。”外面乌压压的全是人,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退路,凌和月不甘心,他又推了段云沉一把,恳求道:“你一个人跑绝对能活下来的,我求你,你不要为了我送死。”
段云沉闷哼一声,细细的血丝从他嘴角溢出,凌和月心中一紧,段云沉受伤了?他低头看去,自己方才推段云沉的手,满是鲜血,凌和月惊惶地睁大双眼,不安像蛛丝包裹住了他,段云沉堪堪稳住身形,握剑甩出一道剑气,将前面一排敌人全部击倒在地,刚有了喘息之机,段云沉身形却瞬间倾斜,他单膝跪地,以月沉剑支撑住身体才没有倒下。
这不是应该出现在段云沉身上的情况,凌和月着急扶他,段云沉呕出一口血,他压下浓重的眩晕感才艰难道:“和月,你给我下药,放的量太猛了,我花了...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那药性用内力化解,险些赶不上救你。”
内力,化解?凌和月恍然大悟,段云沉没有被药晕,原来他受伤是因为内力不济,凌和月才在烛火中看清,段云沉深色的衣服上全是渗出的血,他一边掉眼泪一边道:“我要是早知道那么猛的药都放不倒你,我就该把你打晕的。”
段云沉扶着门框站起,聚集内力横劈了一道剑气,将面前的敌人击退,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劈完之后一把将凌和月拽住,抱着他滚落在地,顺势一脚将房间的玉石屏风踢倒,使得屏风抵在门上,后面的人没有继续闯入,而是用弩箭将短箭射入房间,段云沉靠在墙角,喘了口气,对凌和月笑了笑,还是一贯的轻松。
“你答应过我,不会主动放弃你的性命,你食言了。”
弩箭将窗户射成筛子,月光随之进入房间,段云沉和凌和月身处的位置是房间的死角,一时没有危险,凌和月不住啜泣,他哽咽道:“对不起,是我食言了,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可我没办法,我必须要杀了他,我放不下仇恨。”
“没关系。”段云沉用手指擦掉凌和月的眼泪,他温柔道:“我永远都会原谅你,你也要原谅你自己,好吗?”凌和月哭着点头,段云沉缓了缓道:“我说过我会护你周全,别怕。”
凌和月一把抱住他,又一波弩箭射入房间,几乎都窗户纸射得一片不剩。“我不怕死,可我不想你死,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救我,你明知道我们面前只有死路一条。”凌和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段云沉只是轻声道:“因为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离开。”
“你是,我爱的人,我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眼前。”段云沉替凌和月梳理了一下头发,看见他脖子上被打出的淤痕,问道:“痛不痛?”凌和月摇头,比起心里的痛,这点伤不算什么。
“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守秋山的时候,躺在雪地里,那时我们靠得很近,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我知道,你快要爱上我了。”段云沉轻轻安抚凌和月崩溃的情绪,缓缓道:“我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就对你很好奇,确认喜欢上你的那一天,我一晚上没睡,从那之后,我就知道,我不能不爱你,我已守不住自己的心,不由自主想靠近你,想和你长相厮守。”
“幸好,你也终于喜欢上我了,这样就足够了。”段云沉咳出一口血,凌和月慌忙替他擦去,颤抖道:“云沉,我也是,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只是我太害怕了,一直在回避我心里的声音。”
“足够了....”说完,段云沉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重新亮起,他取下身后的剑鞘,将月沉剑在衣服上擦拭干净,然后收入剑鞘,郑重地将月沉剑交到凌和月手里,嘱咐道:“这柄剑是我钟爱之物,以后,便交给你了,你带着它,好好活下去。”
凌和月怔忪片刻,眼波流转,万般不解,他道:“云沉,你在....说什么?”段云沉眼睛弯弯,笑得很好看,外面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响,像是马蹄踏在地面上,甲胄铁片撞击的声音,而后是短兵相接的厮杀声,凌和月正想转头去查看,段云沉却一把拉过他,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吻上他的唇。
寂静的凉夜剥夺了人体的温度,冰凉的唇接触后不舍地交织,段云沉轻轻喘息,在剧痛中品味这个短暂的吻,凌和月始终未懂这个吻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在迷茫中见段云沉松开了他。
段云沉的指尖在凌和月的脸颊上轻轻摩挲,是柔软的触感,心里很不舍,很想多和他待一刻。
“原谅我....”段云沉收回了手,一双眼睛里满是温柔缱绻的爱意,“原谅我自作主张,我一定要把你留在这个世间。”
“云沉,你究竟在说什么。”
他站了起来,凌和月这才意识到,他们在这说了好一会儿话,怎么没人闯进来,段云沉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回头坚定道:“我说过,我会护你周全,我绝不食言。”
房门被重重撞开,一队穿着甲胄的士兵走了进来,齐齐拔剑指向段云沉,是官兵,官兵怎么会来这里?凌和月慌慌张张站起,他看向院子里被官兵团团围住的敌人,只觉得自己被谁捂住了嘴,被割开血肉一般痛彻心扉,他顿时便明白过来了,是段云沉自己故意暴露,是段云沉引官兵前来抓捕他,是他自投罗网,只为了护凌和月周全。
段云沉说不会死,可他说的只是凌和月不会死,“不要...不要....”凌和月丢了月沉剑,失魂落魄朝段云沉走过去,官兵将他拦住,段云沉没有再回头看他,只是伸出双手任由官兵将镣铐扣在他手腕上,他本就受了伤,内力也亏空殆尽,这镣铐加身,竟让他觉得很是沉重。
官兵左右押住他的肩膀,将他带走,段云沉配合得不能再配合,他本就是为了借朝廷之手替他解决这寒水山庄的人,若要救凌和月,唯有这一个办法,他知道凌和月不会接受的,所以他什么也没说,“段云沉....段云沉!”凌和月挣扎着向他靠近,段云沉始终低着头,由他垂下的长发遮盖住了侧脸,也未曾回头看凌和月。
往日他无论处于什么境地都爱说笑,此时此刻他却十分严肃,“段云沉!”凌和月大声喊他,凌和月很生气,既愤怒又伤心,段云沉心如明镜,他知道自己惹怒了凌和月,但他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再能护住凌和月的办法。
“对不起....”段云沉压抑的声音,轻飘飘落入了凌和月的耳朵,官兵嫌凌和月碍事,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凌和月浑身沉重,爬也爬不起来,眼睁睁看着段云沉越走越远,看着这院子里的人也被带走,明明前一刻还生死攸关,这一刻天地间就剩他一个人,他都已经做好了和段云沉一起死的准备,却被段云沉强行留在了世间。
他想哭喊,可是做不到,他全然呆滞地坐在地上,忘记了痛,也忘了仇怨,整个人像一颗没有灵魂的植物,心里是空白的,连眼泪都流尽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落在凌和月的手心里,他浑身僵硬,低头去看,原来是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滴落在手心里,是眼睛里的泪水流干了,便从心里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