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传闻,中原竹林有一翘楚,善蝴蝶双刀。此人名作徐骁,幼时背井离乡,现今享誉盛名。
徐骁眼若鹰隼,唇如丹朱,生得一副好相貌。他这会儿正在自家小院里,桂花树萌生出星星点点的金,已是秋季了。徐骁摩挲着刀柄,兀自发着呆。
徐骁家在江南,他一把双刀走江湖,已经十余年了,犹记得离家那日,正值九月白露时,他十六岁。
宋梦梦看自己丈夫又在发呆,她算算日子,今天初八,过白露还有好几天,“四郎可是想家了?”
刀虽利、敏捷但攻击短,徐骁没比得一些长剑和鞭的,于是在排行榜上位居第四,宋梦梦就打趣他为“四郎”。
中原地平,空气总是干燥的,徐骁呼吸着,感觉有些口干。昨天他梦到江南了,鼻翼间都是湿润的水汽:
阑珊的雨幕,流淌不尽的河流,泛着青苔的板石街,以及白墙黑瓦连绵的小屋。
是他的故乡。
一簪金桂被别在了他鬓边,干硬的枝戳在耳尖,有些疼。徐骁收回思绪,看向面前娇笑着的妻子,目光渐渐拉远。
青绿长衫后是层叠的石瓦屋,草木依旧茂盛,蔚蓝色的天空宛若水洗,裹挟几片云絮。
是他们的家。
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徐骁突然有些庆幸,自己离开家,碰到了她,他伸手抚了扶宋梦梦的脸,笑得眉目飞扬。
“今年中秋还去我娘那儿吗?”宋梦梦杏眼流转,头上流苏轻漾。
徐骁倾身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眼弯了弯,斟酌再三才吐露出梗在心头的话,“……抱歉,中秋,我想回家。”
总得回去看看。他不希望接连血脉的故土,最后只留下一隅衣冠冢。
故乡一词孰轻孰重,轻时如信笺,重似累积的黑土。那黑土积蓄着人与土地的血脉,深入骨髓,流淌在血肉纹理。
……
江湖有规矩,堂堂正正较量,不使阴招,不涉及亲友。
徐骁带好行囊,犹豫再三摸上蝴蝶双刀,别在了腰间。他刚走出小道,排行第六的百里洲却拦住了他的道路。
徐骁挑挑眉,他着急回家,这会儿竟然提不起精神。
十六岁的他一身傲气,宛如烈焰,妄图探索天下的奇绝;二十六岁的他半身沧桑,好似燃尽的柴,隐匿在安逸一角。
百里洲善鞭,破风的鞭子直迎徐骁的面门,徐骁堪堪躲过,漫不经心地躲避百里洲的攻势。
眼见着对方连武器都不拿出来,灵活的鞭子连徐骁的衣角都碰不到,百里洲逐渐气急,节奏微微散乱。
这时徐骁才取出双刀,银白的影子蹁跹,宛如蝴蝶翻飞的翅膀,他双手献艺般耍了一耍,才点着时机抛出去。
百里洲鞭子来不及收,他只攻不守,一下子乱了阵脚。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眼角,而后直坠在了地上。
“你赢了。”百里洲挂了彩,他向来直率,认输也没抱怨,反而将自己的酒壶递给徐骁。
徐骁没接,而是捡起来地上的刀,珍之重之收起来——那是陪伴他十余年的宝贝。
“走了,我赶时间。”徐骁挥挥手,一身潇洒,直往着渡口去。
流浪人间十余载,车马很慢,路途遥远,终于要落叶归根,寻一日阖家团圆。
徐骁拨开船帘,雨水顺着沟壑向下滑,洇染了他的袖口。
冰凉的雨沾湿他的眼睫,徐骁没有擦,只是瞧着胡子花白的船夫。
“到青石桥要几钱?”
“二两碎银。”
……
没有所谓的衣锦还乡,徐骁形容狼狈,风尘仆仆的七天,颇为消磨人的精力与意气。
中秋是个大好晴天,一轮白月如同炫目的银,辉光落在小院里,与桂香交织。徐骁抖了抖衣衫上的尘土,指尖抵上门环,轻手敲响了。
“扣——”
隔着厚重的木门,可以听到喧闹的人声,这一下扣门,并未惊醒鼎沸的人声。
一个陌生的小孩给徐骁开了门,徐骁垂头看着对方,“这是徐高江家吗?”徐骁斟酌说出祖父的名字,乡里都是这样认人的。
没有乡音无改鬓毛衰,徐骁的语调是中原与江南杂糅的,有些怪异的僵硬。
小孩点点头,忙去屋里找到大人。簇拥的氛围一下就散了,整个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祖母给徐骁盛了碗饭。
菜肴丰盛,酝酿了几月的酒酿圆子,清炒萝卜,裹了面糠的回锅肉……徐骁夹了块油腻的肥肉,蘸着清香的糯米饭囫囵吞下去。
他食不知味。
“喏,回家了。”
“婆婆……回来了。”
徐骁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哽咽了,他说不出话,只是埋头吃着。行囊松散地开了,里面的东西径直滚落在地上,可徐骁浑然未觉。
在徐骁不知道的时候,那锋利的蝴蝶双刀,那随身携带的蝴蝶双刀,那搁在床头悉心擦拭的蝴蝶双刀——
那泛着银辉、象征荣光的蝴蝶双刀,被他抛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