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绿荫下,四匹骏马并驾齐驱,季嫄舒的马落在最后,驮了两人,懒懒散散。她一手将缰绳缠在手心,一手搂着翎的腰,听他轻轻地喘气。
“我坐后面吧,”马鞍空间不大,他被季嫄舒挤着,隐秘处一直硌得疼,“这样我不太舒服。”
自古以来女子擅骑射,男子力弱,因此马鞍的制式对男子来说并不妥帖,翎不常骑马,更没有被人抱在前面同骑一马过。
季嫄舒暗中调了一下,让马儿跑得上下颠簸起来:“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背后,你不坐的话就下去跑着。”
“季……少君!”
翎不得不后仰了一些,本就不多的空隙贴得满满当当,他觉得季嫄舒身体热得吓人。
她们超过了前头的周宸霄及其侍卫,速度快得令长月担忧,她一甩马鞭跟上来:“少君小心!”
“季嫄舒!”翎顾不上称谓,惨叫起来,“这马失控了!它疯了!”
骏马狂奔不休,颠簸摇晃得他要掉下去,周围的景色飞一般倒退,若是他驾马此刻连方向都不能控制。幸运的是,每次遇见障碍,马儿都躲避得及时。
他吓得转过身去搂着她的脖颈,纤瘦的腰肢折成柔韧的弧度。
“哈哈哈哈!”
他只听见季嫄舒放声大笑。
不知什么时候马儿已经放慢了速度,周宸霄等人也追了上来:“鸿玉,你这马方才怎么了?”
“放心,它没疯,撒欢儿呢,”季嫄舒拍了拍马颈,“这匹马是我姑姑送的汗血良驹,骑少了,性子野。”
分明就是她故意的。翎嘀咕了两句,没拆穿季嫄舒。
“诶,”周宸霄的侍卫忽然放低了声音,示意众人看向她所指的林子深处,“两位少君,那儿有只鹿子……不,两只。”
季嫄舒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林中低头啃食草叶的两只鹿子一母一公,皮毛棕黄,成色上好,不可多得。余光中周宸霄已然张弓搭箭,泛着寒光的箭镞一寸一寸移动,瞄准了母鹿。
“鸿玉,别愣神,”她悄声道,“把你的弓拿出来,咱俩双箭齐发。”
鹿子生性警惕,低头啃食草叶时四腿呈微曲状,随时准备狂奔逃命。翎第一次见狩猎场景,不禁屏息凝神,一抬眼却发现季嫄舒在慢条斯理地解着箭袋,长弓尚挂在马鞍旁。
他卸下长弓,拽开箭袋的绳结,取了一支羽箭,将两样东西递到她手里:“快呀,它会跑的。”
“……你还真是积极。”
季嫄舒接过了弓箭,拉开弓弦,只是弦未拉满,看拙劣的手法,活脱脱是个门外妇,先不说准头如何,这一箭能否射出十步之外都是个问题。
“用力,看我,看我!”周宸霄低喊她,“左肩往前推动,右肩向后拉开,拉满。”
季嫄舒发力了,不过发力的部位是眉头。
翎看得焦急,又不敢打扰她,弯着腰趴在马背上,小声催促她:“你力气是有的,用力啊。”
她扫了趴在自己身前的人一眼,道:“我更想把力气用在你身上。”
“你无耻……”翎不知她的兴头怎么又转到了他身上,刚想指责她,林间蓦地响起兽类哀嚎。
那只母鹿身上插着一支箭,倒在血泊中。
周宸霄还保持着拉满弓弦的姿势。
“谁抢了猎物?”她移动准心,瞄着惊惶逃走的公鹿,可惜距离实在有些远,周宸霄射出两箭,一箭未中。
公鹿发疯似的狂奔,就算是拍马也赶不上,众人眼看着它即将脱离射程,忽然一道呼啸声起,一支羽箭猛地没入它身躯。
季嫄舒长弓上搭着的羽箭消失了。与此同时,长月策马而出,她家少君打了猎物,她作为侍卫应去将猎物带回。
季嫄舒挂了弓,迎着周宸霄惊叹的视线,勾了勾唇角:“我少时在西靖军中学过射箭的,方才磨蹭是有点手生。”
“你就骗吧,”周宸霄从怀里掏了个果子砸在她身上,“觉得我会因为骑射不如你而怄气么?我才不会。”
“真没想骗你,”季嫄舒抛着果子,“我就是懒,想找个借口把秋狩糊弄过去。”
说话间,一名侍卫小跑着来到母鹿跟前,是要扛着猎物带回去,周宸霄定眼一看,原本要理论的势头立刻熄了。那侍卫是禁军打扮,抢下母鹿的是皇室中人。
“不知是哪位殿下,”周宸霄同季嫄舒商量,“等你侍卫拿了鹿子回来我们就走,免得和殿下撞上……千万别是二殿下。”
二殿下在宫宴上才针对过季嫄舒一回呢。
有马蹄声近了,周宸霄做了个手势让季嫄舒回避,自己驱马上前。好在来人并非二殿下,是大殿下,她小小地松了口气:“见过大殿下,恭喜大殿下猎得母鹿。”
本朝共有五位皇女,君后生育的四殿下一年前不幸早夭,五殿下尚蹒跚学步,另外三位殿下已长大成人,重立储君迫在眉睫。三位殿下品性各有不同,长皇女妘昭性子豪爽,是最为宽厚的一位。
她大力拍了拍母鹿厚实的皮毛:“这只确实不错,你也看中了吧?本宫的箭还是快一些。”
“大殿下箭术过人,微臣自愧不如。”
“少恭维我,另一只呢?我看它往你们那边跑去了。”
周宸霄愣了愣,如实说道:“已经射中了。”
妘昭挑眉:“你射的?”
“呃……”
在皇女面前可没有“先看中后看中”的分别,射了她看中的猎物即是“抢”。周宸霄迟疑了一瞬,正欲替季嫄舒将这事顶了,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是我打的,”季嫄舒跟了上来,“回大殿下,那只公鹿是我射的。”
“你打的?”
妘昭似笑非笑,打量着她。
周围静得可怕,唯有远处杂乱的马蹄声回荡在林中,就在周宸霄以为大殿下要抢猎物时,妘昭继续道:“能从我手下射中一只,不错。”
“谢大殿下夸赞。”季嫄舒略一颔首。
“你侍卫呢?去扛一只鹿子用这么久?”
长月去了有一段时间,按理来说此刻应该赶回来了。远处隐隐有马匹现出轮廓,不是一匹,粗略一数至少有五六人马,为首的是长月,马背上不见鹿皮。
紧跟其后的是两名禁军,公鹿正驮在其中一人马背上。
又是禁军。
“看着像是三皇妹的人。”妘昭微眯着眼。
她说得不错,禁军护卫中央两女一男,其中一人正是三皇女妘晖,另一人季嫄舒也很熟悉,是她二姐季嫄卓。剩下的男子许是哪位世家公子。
“皇姐,”妘晖拱手作礼,“原来是你在狩猎,我们这里捡到一只公鹿,这就还与皇姐。”
妘昭摇头:“我射中的是母鹿,这只公鹿不是我的。”
此话一出,禁军中的三人脸色变了变,尤为明显的是那位小公子,他指着公鹿身上插着的两支羽箭,问道:“谁射的第二箭?我一箭没能命中要害,可也让它行动受阻,有人趁我射第二箭的功夫抢了先。”
季嫄舒再次开口承认。
“你?那好,”小公子挽了挽衣袖,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你和我比一场,分个高下,谁赢了鹿子就归谁。”
他显然是不愿意将猎物拱手相让的。
“且慢,”季嫄卓先拦下了他,“我这妹妹跋扈惯了,你是男子,射中公鹿不易,此事属实不该与你计较。这鹿子归你罢。”
言谈间颇有长姐风范,季嫄舒看她这副样子都看腻了,这一回非要驳她情面不可:“长姐,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我来同这位……”
小公子冷哼道:“秋蔚。”
“秋公子,”季嫄舒想起来了,这便是昨日晚宴周宸霄提起的那个陪少君们逛花楼的小公子,“一分高下可以,但女男有别,我不想对你出手。”
风流的纨绔倒是懂得怜香惜玉。秋蔚对她有点改观,问道:“那你想如何比?”
她笑了笑,一手按在翎肩头,“我这个男侍卫身手一流,骑射也不比女子差,不若我派他和你比?”
她是臭名昭著的纨绔,秋蔚还以为她马上之人是随行解闷的小侍,一听这是男侍卫,他立即有了兴致,毫不犹豫地应下来:“好!比试的规矩由我来定。”
“你怎么把我卖了?”翎瞪大了眼,语气好似被抛弃的怨夫,“这儿都是达官显贵,还有你二姐,我肯定会被她发现的!再者说,我骑射不行的,我比不过!”
“怕什么,她又不敢动我的人。我方才拉弓的时候你可是在摩拳擦掌,”季嫄舒暧昧地捏了捏他的肩颈,“我这匹马借给你,有什么比不过的。”
她轻巧地跳下马,安抚着它。
“季嫄舒……季嫄舒……”
翎又在叫她。
“你不会要哭了吧?”她抬眼端详这个发抖的小刺客。
“我才没有!”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胸膛起伏平稳下来,“我一点都没怕。”
他实则惧怕极了这匹汗血马,它性子野,和它主人一样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把他甩下去。翎学马术时运气差得很,第一次就坐了一匹顽劣的小马,那马发疯地跳来跳去,不断扬起前蹄试图摔他。翎摔了,好在只是摔折了腿,若是被马蹄踏一下,他估计当场就没命了。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他的手背,季嫄舒道:“这匹马名字叫紫星,你唤它名字,它就会听你的指令。”
“你不会骗我吧……”
翎从她的神色中竟然看出了几分认真,他心道,信她一回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