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的呼吸凝滞了。黎遇的指尖停在她颈动脉处,那里的脉搏正疯狂跳动。月光穿过他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更加难以捉摸。
“黎遇……”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一片湿冷。夜露?还是……血?这个念头让她胃部一阵痉挛,几乎要呕吐出来。
黎遇似乎察觉她的恐惧,嘴角扯出个苦涩的弧度。他慢慢抽回手,转身从衣柜里拿出条干净毛巾,动作自然得仿佛刚才的危险只是她的想象。
“擦擦吧。”他将毛巾递给她,声音里的疲惫突然盖过了危险,“你满手都是灰。”
季舒怔怔接过毛巾,看着黎遇蹲下身收拾打翻的烟灰缸。他弓起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单薄而脆弱,像个无家可归的大男孩。
“你去哪了?”她听见自己问。
黎遇的动作顿了一下。月光照着他后颈的一小块皮肤,那里有道细长的疤痕,像道未愈的伤口,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散步。”他说,声音轻得像声叹息,飘散在夜风中。
季舒看着他把烟蒂一个个捡回烟灰缸,动作细致得近乎虔诚。这个曾在她唇上留下葡萄味亲吻的人,这个为她装空调、整理抽屉、喂流浪猫的人,此刻在月光下像个透明的幽灵,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
“睡吧。”黎遇突然站起身,阴影笼罩住她,“明天还要营业。”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转身时,季舒看见他卫衣后摆沾着一点暗色痕迹。可能是泥浆,可能是铁锈,也可能是......她不敢再想下去。
阁楼的灯熄灭了。季舒站在黑暗里,听见黎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月光重新流淌进来,照亮地板上那个黑色背包的一角——拉链没有完全合上,金色的光芒若隐若现,像只窥视的眼睛。
上午十点,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超市,将收银台照得明亮温暖。季舒在收银台拢账,手指在计算器上机械地按着数字,心思却全然不在账目上。她用余光时不时扫一眼黎遇,少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像往常一样理货、补货,动作流畅自然。
昨晚的对峙她还历历在目,黎遇身上的秘密就像一面蒙了雾的玻璃,现在被一点点擦干净,逐渐清晰,却也更加令人不安。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让她忍不住解读其中的含义。
确定黎遇没看向她这边后,季舒悄悄打开手机浏览器,在搜索引擎输入“2017镜洲奸杀案”。手指微微发抖,几乎握不住手机。搜索结果寥寥无几,每条她都点进去看一下,发现凶手确实是吴军,但受害者的描述少之又少,像是被人刻意抹去。
她百无聊赖地扒拉着屏幕,想着应该也搜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心头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又带着几分失望。
最底下那几行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像幽灵般映入眼帘:被害人陈湘云。
季舒瞳孔猛的收紧,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陈湘云?黎遇他妈是叫陈湘云吗?那个在黎遇钱包照片上温柔微笑的女人,那个被他珍藏在心底的母亲?她的胃突然揪紧,一阵酸楚涌上喉咙。
门外的风铃响起,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超市的宁静。王大宝缩头缩脑地进来,下意识往黎遇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闪烁,带着明显的畏惧。
季舒冷着脸不搭腔,她挺佩服这人的心态,在她这赊账被她臭骂一顿后居然还有脸来。但今天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不再是以往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季,季妹子,”王大宝结结巴巴地开口,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季舒连个眼神都欠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概不赊账。”她的声音冷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黎遇的方向。
王大宝脸上堆着笑,从口袋里摸出五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小心翼翼地放在收银台上:“季舒妹子,这是我在你这赊的账,我今天是来还账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季舒诧异的看了王大宝一眼,这个老赖,她那个时候三番五次跟他要账,他都能打哈哈躲过去,今天居然主动来还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把钱放进收银台抽屉,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时她发现黎遇正靠在货架上,双手抱着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大宝,那眼神冷得像冰,让周围的空气都降了几度。
王大宝一直不敢正眼看他,给过钱后就打算溜,脚步匆忙得像是在逃离什么。黎遇一记眼刀扫在他身上,他又折返回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条烟吧季舒妹子。”
季舒打量着王大宝,试图找出他今天不对劲的源头:“要什么烟?”她的目光在王大宝和黎遇之间来回移动,心中疑窦丛生。
王大宝又用余光悄悄瞥了黎遇一眼,像是寻求指示般:“要,要最贵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
季舒挑眉,但还是给他拿了一条芙蓉王。
王大宝接过烟,掏出手机扫了码,动作迅速得像是怕谁反悔。
黎遇突然若无其事地伸手抓了抓头发,一个小动作却让王大宝像得到特赦令般,拿着烟,头也不回地快步出了超市,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是你干的?”季舒突然问。
“什么啊?”黎遇一脸无辜,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阳光下的鱼鳞,一闪而过。
“别装傻,王大宝什么人我又不是不知道,”季舒抱着双臂看着黎遇,试图从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找出破绽。
黎遇手放在后颈,活动了一下脖子,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那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季舒心里一软,某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她现在越来越看不清这个少年了,她知道他勾引她的目的是为了在这多避一阵子,可是现在他又在干什么?替她要债?保护她?这些举动与他冷漠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她的心乱成一团。
季舒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黎遇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你没打人吧。”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却还是泄露了一丝担忧。
黎遇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桀骜,几分不屑:“放心,那种货色还不至于我动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季舒撇撇嘴,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了些。她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黎遇,我能问一下你妈叫什么吗?”
话音未落,空气骤然凝固。黎遇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出鞘的刀,闪着寒光。他一步步走近,季舒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在货架上,商品发出轻微的晃动声。
他单手撑在货架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嘴唇,指腹带着薄茧,磨砂般的感觉让季舒心跳突然加速,血液在耳中轰鸣。
“季舒,”他神色复杂地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危险,像夜风中的呢喃,“别对我好奇。”那句话既像是警告,又像是恳求,在空气中久久回荡,敲打在季舒的心上。
这句话像把双刃剑,既是对她的劝诫,也是对自己的提醒。季舒能感觉到他呼吸间的克制,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流——那是秘密与情感的交战,是靠近与逃离的撕扯。
收银台的电话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划破紧绷的空气。黎遇退后半步,眼中的锋芒瞬间收敛,又变回那个安静的超市店员。季舒接起电话,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喂?小舒舒,”李蕊的大嗓门从听筒里炸出来,“我家傻大个又收拾出几件衣服......”
季舒含糊应着,余光却看见黎遇走向后院。阳光穿过他的白T恤,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那个背影看起来如此年轻,如此普通,谁能想到他背负着怎样的过去?
挂断电话后,季舒鬼使神差地再次打开搜索页面。这次她输入"陈湘云镜洲",跳出的结果让她指尖发凉——一则八年前的旧闻里,年轻的女人牵着个小男孩站在领奖台上,女人的脸和那天在黎遇钱包里看见的照片完美重合,笑容温柔。照片像素很低,但男孩倔强的眉眼与黎遇如出一辙。
“在看什么?”
黎遇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季舒慌忙关闭页面,却已经来不及。他站在她身后,呼吸拂过她发顶,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来不及关闭的窗口。季舒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像张拉满的弓。
“我......”她转身,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太复杂,愤怒、伤痛、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黎遇伸手合上笔记本电脑,动作很轻,却让季舒想起枪械上膛的声音。他俯身时,额前的碎发扫过她脸颊,带着阳光的温度。
“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他声音很轻,像在谈论天气,“不必偷偷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