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黄毛接过烟,手却顺势向前一探,一把抓住季舒正要收回的手,手指不怀好意地在她手背上摩挲着,咧着嘴笑:“季舒姐,一个人看店多没劲啊?跟我们出去兜兜风呗?哥摩托车后座给你留着!”
他身后那两个跟班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发出怪叫,吹起口哨,起哄道:“就是啊季舒姐!跟我们龙哥出去玩玩呗,保证让你爽翻天!”
站在货架前的黎遇,拳头瞬间攥得死紧,手臂肌肉绷得像铁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但他脚下像生了根,死死钉在原地。他不能冲动,不能暴露。以他现在的身份,一旦闹大,引来警方关注,后果不堪设想……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将翻涌的暴戾压回心底。
季舒猛的抽回手,“不用了。”眼神里的厌恶毫不掩饰。
她季舒是很久没谈恋爱了,但就算孤独终老,也绝不会跟这种地痞流氓有任何瓜葛。在章海时,她交往过的最差的也是月薪过万、有正经工作的同事。
黄毛看她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又瞥了一眼货架那边那个虽然没动静但身形高大、透着股不好惹气息的黎遇,悻悻地撇了撇嘴。他朝地上啐了一口,从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拍在柜台上。他那两个跟班也磨磨蹭蹭地凑钱。
几个人把裤兜翻了个底朝天,零零碎碎的钞票和硬币堆在一起,数了又数,还是差一块钱。
季舒看着那堆零钱,只觉得无比疲惫,只想让他们立刻消失。“差一块就算了,拿走,赶紧走。”她挥挥手,语气里充满了不耐。
黄毛嘿嘿一笑,临走前,竟又突然伸手,轻佻地想摸季舒的脸:“谢了季舒姐,真不跟我们去玩啊?”
季舒反应极快地一巴掌拍开他的脏手,厉声道:“滚!”
那一行人这才骂骂咧咧、嘻嘻哈哈地走了。超市门外,摩托车的引擎发出破锣般刺耳的轰鸣,像生锈的锯子在撕裂铁皮,“咔咔咔”地爆响了一阵,才终于呼啸着远去。
季舒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打了一场仗般疲惫。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她从章海回来照顾奶奶,这伙人隔三差五就来店里晃悠,每次买点便宜东西,钱还总凑不整,不是少一块就是差两毛。
她以往为了息事宁人,也为了不让他们长时间纠缠,几块钱的亏也就吃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黎遇的方向,眼神里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失望,但随即又在心底自嘲:还在期待什么呢?眼前这个人,可是前天晚上差点亲手掐死她的危险分子。难道还指望他会像英雄一样挺身而出吗?
可是……为什么刚才看到黎遇始终背对着这一切,一副事不关己、冷漠旁观的样子时,她的心里会涌起一股那么强烈的无名火呢?
脚步声靠近。黎遇不知何时走到了收银台前,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他们……”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经常这样来找麻烦?”
季舒在心里冷笑一声。现在又来装什么好心?刚才怎么像个木头一样?什么样都跟你没关系!
她抿紧嘴唇,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直接拿起iPad,戴上耳机,用行动表示拒绝交流。
黎遇看着季舒紧闭的双唇和冷漠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他沉默地站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走向后院走廊的途中,季舒戴着耳机,却似乎隐约听见了一声压抑的、沉闷的撞击声——像是骨节坚硬的拳头,狠狠砸在水泥墙面上。
她的心猛地一跳。
黎遇他……刚才在做什么?
是在发泄无处释放的怒火?还是……在懊悔自己方才的袖手旁观?
ipad里,《双世宠妃》正好播到墨连城发现曲小檀秘密的剧情。季舒盯着屏幕,思绪却飘远了。她和黎遇之间,何尝不是一场危险的猜疑游戏?就像剧中人,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一整个世界。
夜幕降临,季舒锁好超市大门,检查了每一串贝壳风铃。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轻手轻脚地上楼,经过奶奶房间时再次确认门已反锁。
浴室里,凉水冲刷着她紧绷的神经。季舒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眼下是遮瑕膏也盖不住的青黑。这场危险的博弈,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阁楼上,黎遇躺在床上,耳中清晰地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持续的水声。他知道季舒在防备什么,更清楚自己最理智的选择应该是立刻离开,远离这对祖孙,让她们重归平静。可每当这个念头浮现,胸口就会泛起一阵陌生而尖锐的刺痛,搅得他心烦意乱。这种感受太过陌生和强烈,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分辨那究竟是纯粹的愧疚,还是掺杂了某些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
夜色渐深,两个各怀心事的年轻人,在相同的月光下,陷入了不同的梦境。超市外的老槐树上,一只夜莺发出凄厉的啼鸣,仿佛在预告某个不可言说的秘密即将揭晓。
翌日早晨。
三个人依旧围坐在那张矮桌前吃早饭。气氛却比往日更加凝滞沉闷。季舒和黎遇各自埋头吃饭,一句话也没有,甚至连偶尔不小心交汇的目光,都会像触电般立刻嫌恶地避开。只有奶奶似乎浑然不觉,偶尔点评一下菜肴的咸淡,试图打破僵局。
整顿饭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黎遇碗里的饭很快见了底。季舒注意到了,却故意视而不见,低头专注地拨弄着自己碗里的米粒。往常都是她自然地接过碗帮他添饭,但今天?她心里憋着一股气:爱吃不吃,大不了就是一条命,他想要,拿去就是了!
黎遇见季舒毫无反应,握着空碗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沉默地停顿了两秒,然后自己站起身,走向厨房的电饭煲,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饭,几乎要冒尖,重重地放回桌上。
季舒用眼角余光瞥见,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吃吧吃吧!最好撑死你!真是个饭桶!
黎遇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故意坐下,吃得格外“香”,咀嚼的动作都带着点负气的意味。季舒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得心里那把无名火烧得越来越旺,几乎要冲破理智。
奶奶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遍,了然地笑了笑,什么也没点破。
终于,季舒“腾”地一下站起来,手里的碗被她有些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我吃饱了!”她硬邦邦地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快步下楼,脚步声里都带着怒气。
黎遇的目光落在季舒那只还剩不少饭的碗上,握着筷子的手久久未动,眼神晦暗不明。
一块炖得软烂的红烧肉突然被夹到了他的碗里。黎遇抬起头,发现奶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眼神慈祥又带着点看透一切的狡黠。
老人像小孩子一样微微噘着嘴,压低声音问:“怎么了?跟我们小舒吵架了?”
黎遇的声音有些生硬,别开视线:“没有。”
奶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没信,但也没戳穿,只是自顾自地轻声说道:“小舒那孩子啊,从小就倔,要强得很。你来了之前,唉,都怪我这老太婆不争气,这家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全是她一个人硬扛着。你来了之后,我看得出来,她比原来放松了不少,肩上的担子有人分担了。”
老人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温和,“那孩子就是嘴硬心软,有时候说话做事可能硬邦邦的,你别往心里去。她身上压的担子太重了。而且啊,她这孩子,越是在乎谁,反而越会表现得不在意,别扭得很。”
黎遇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在乎?季舒那些反常的行为,是因为……在乎他吗?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低声回应,声音依旧有些干涩:“我知道了,奶奶。我会……帮她分担的。”
奶奶欣慰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结实的手臂:“虽然你这孩子话少,但奶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黎遇心上,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好孩子?他配吗?
季舒下楼后,两人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吃饭。奶奶摇晃着站起身,黎遇立刻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累了,回屋躺会儿。”老人摆摆手。
黎遇小心地将奶奶送回房间安顿好,然后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餐桌。
他动作机械地擦着桌子,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想着:如果那位善良的、真心把他当好孩子的老人,知道了自己收留的是一个双手沾血的杀人犯,她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是失望透顶?是怜悯可悲?是恐惧逃离?还是……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为他感到心疼?
季舒坐在收银台后,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竟然在跟一个随时可能取她性命的危险分子闹别扭、发脾气。
可一想到昨天黎遇那冷漠旁观的样子,以及今天早上那副爱搭不理的态度,她就气得胸口发闷,甚至冒出一股不管不顾想把他立刻赶出去的冲动——尽管理智上她知道,黎遇确实没有任何义务必须为她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