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岁岁的女儿九月已经三岁了。时光悄无声息地滑过,如同窗外那片片凋零的银杏叶,带着一种绚烂而又凄凉的意味。岁岁常常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看着楼下嬉闹的九月,思绪会飘得很远。她曾经那样天真地、笃定地以为,嫁给陈垚这个男人,将会是她漂泊人生的终点,是温暖和幸福的伊始。然而,现实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地、清晰地割裂了她所有的幻想,让她看清了所谓婚姻的底色。妈妈那句带着叹息的“女人长大了,是没有家的”,以前她只觉得是长辈的牢骚,如今却像一句谶语,深深烙在她的心口,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那份沉重的顿悟。这份“没有家”,并非物理上的无处栖身,而是心灵上的永远漂泊,在娘家是客人,在婆家是外人,那种无处扎根的悬浮感,几乎让她窒息。
回想起筹备婚礼的那段日子,岁岁的心尖仍会泛起细密的酸楚。婚宴的酒店、婚庆的流程、婚纱的款式……林林总总,琐碎繁杂,全是她一个人一家家跑出来的。她记得有一次,为了比较两家婚庆公司的方案,她冒着大雨奔波,裙摆和鞋子都湿透了,回到家时又冷又累,而陈垚只是靠在沙发上打电话,谈着永远也谈不完的生意,连一句“辛苦了”都吝于给予。当她小心翼翼地把选好的婚纱照片递给他看时,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敷衍地说“你定就好”。就连拍摄婚纱照那天,本该充满甜蜜和期待的时刻,陈垚也从始至终绷着脸,眉宇间写满了不耐。摄影师努力调动气氛,让他靠近一点,笑一笑,他却极其不耐烦地吐出一句:“拍个照这么麻烦,真烦。”那一刻,岁岁穿着圣洁的婚纱,站在聚光灯下,却感觉像个小丑,周围摄影师和化妆师尴尬又同情的目光,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种被嫌弃的感觉,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后来,她曾鼓足勇气,在一次看似平静的夜晚问他:“陈垚,你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陈垚当时愣了一下,随即用一种近乎无奈的语气回答:“我没有不喜欢你啊,我很喜欢你。别整天胡思乱想,我只是想实实在在的跟你好好过日子,那些形式上的东西,都是次要的。” “实实在在过日子”,这句话像一块巨大的屏障,堵住了岁岁所有关于情感交流的期待。她只能默默咽下委屈,告诉自己:或许吧,婚姻的本质就是褪去激情后的柴米油盐,是自己太矫情了。
发现怀孕的那一刻,岁岁是狂喜的。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还平坦的小腹,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希望。她以为这个孩子的到来会改变些什么,至少,会让陈垚多关注这个家,会让公婆对她有所改观。她甚至幻想过丈夫得知消息后惊喜的表情,幻想过婆婆会如何叮嘱她注意事项。然而,现实的冷水泼得又快又狠。陈垚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恢复了平静,然后就是以“生意进入关键期”为由,干脆利落地搬去了公司。临走前,他提着行李箱,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一件公事:“你现在有了孩子,花销更大,我得抓紧时间多赚点钱,养老婆孩子是天经地义的责任。” “责任”,他总是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却唯独忘了,陪伴和关怀,也是责任的一部分。于是,空旷的房子里,又只剩下岁岁一个人。孕早期的反应让她吃什么吐什么,浑身乏力,但依然要强打着精神给自己弄点吃的。早上七点醒来,面对一室清冷,晚上十点入睡,枕边空空如也。她变得越来越瘦,怀孕六个月了,穿着宽松的衣服,从背后几乎看不出是个孕妇。有一次,她独自在小区散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追逐皮球,一脚踢过来,球擦着她的腹部飞过。岁岁惊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站在原地,后怕得瑟瑟发抖。男孩的母亲连忙跑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孩子太皮了,没吓到你吧?”岁岁白着脸,摇摇头。那位妈妈看着她孤身一人,关切地问:“你肚子里的宝宝几个月了?怎么一个人出来散步呀?你这个阶段,可是重点保护对象,家里人呢?得有人陪着才好呀。” “家里人”……岁岁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鼻尖瞬间涌上强烈的酸意。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声说:“没事,我就在楼下走走,很近的。” 这时,远处传来男人的呼唤:“小俊,老婆,回来吃饭啦!” 那母子二人应声而去,留下岁岁一个人站在原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格外孤单。眼眶里蓄积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那种被世界遗忘的孤独感,在旁人家庭幸福的映衬下,变得格外尖锐。
平心而论,陈垚的外在条件无疑是出众的。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虽然偏瘦,但骨架匀称,穿起西装来格外挺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是那种走在路上会很吸引女孩目光的类型。他的家世,在这个小城里,更是堪称优越。也正因如此,当初岁岁带着丰厚的嫁妆——一套地段不错的房产、一辆代步车,还有几百万的现金嫁过来时,她的婆婆杨兰并未表现出多少欣喜,反而隐隐有种“我儿子值得更好”的优越感。在一次家族聚会上,杨兰曾当着不少亲戚的面,看似随意实则刻意地说:“我们家陈垚啊,眼光高得很,之前介绍的那些姑娘,不是嫌人家胖了,就是嫌矮了。不过我倒是不着急,男人嘛,跟女人不一样,到了四十岁,照样能找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这话像一根细针,扎得岁岁心里很不舒服,但当时新婚燕尔,她只当是婆婆的玩笑话,并未深想。
另一边,陈垚的办公室里,又是另一番景象。杨兰拎着精心准备的午餐饭盒,熟门熟路地走进儿子气派的办公室。男助理推开沉重的实木门,她脸上立刻堆满了慈爱又略带骄傲的笑容,朝着那个站在落地窗前、身着剪裁合体西装的身影喊道:“儿子,妈给你送午饭来了,都是你爱吃的。” 陈垚闻声转身,脸上露出笑容,快步走过来,孝顺地搀住母亲的胳膊,扶她在沙发上坐下:“妈,不是跟您说了吗,不用这么麻烦天天跑来,我随便吃点就行,或者让助理订餐。” 杨兰嗔怪地瞪他一眼:“外面的东西不卫生,又没什么营养,你肠胃不好,还是少吃为妙。再说,妈给你做的,能跟外面的一样吗?” 她一边打开饭盒,一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严肃了些:“对了,你这也太长时间没回家了吧?岁岁还怀着孩子呢,一个人在家怎么行?听妈的话,工作再忙,也得抽空回去看看她,陪陪她。女人怀孕的时候,最需要人关心了。” 陈垚接过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吃得漫不经心:“妈,您就别操心了。她又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家里什么都有,她缺什么自己会买。” 听到儿子这么说,杨兰原本还想劝说的话咽了回去,沉默了片刻,才又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唉,也是。我想当初怀你的时候,你爸不也是天天在外面忙生意,几个月见不着人影是常事。我一个人,不也照样把你顺顺当当地生下来、养这么大了吗?女人啊,有时候就得坚强点。” 陈垚附和道:“就是啊。您那时候比她现在辛苦多了,不仅要操持家务,还要帮忙照看生意。她现在就在家养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有什么可担心的。” 杨兰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恰好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打断了母子间的对话。陈垚起身去接电话,语气瞬间变得专业而沉稳,仿佛刚才谈论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家常。杨兰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和干练的侧影,眼里满是骄傲和满足,至于那个独守空房的儿媳,此刻早已被她抛在了脑后。
日子就像上了发条,在一种麻木的规律中一天天过去。陈垚在公司,无论是真忙还是假忙,都几乎不曾踏足家门。联系也变得程式化,一个星期大概打两三次电话,每次通话时间不长,内容无非是“吃了吗?”“在干嘛?”“孩子怎么样?”之类的客套话,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岁岁几次在电话里,声音怯怯地、带着一丝微弱的期待说:“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趟?最近感觉宝宝胎动很厉害……” 陈垚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带着不耐烦:“我这边事情多得很,走不开,等忙完这阵子再说。” 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像一块冰冷的巨石,重重压在岁岁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或许是因为从小性格就比较要强,不太懂得如何主动索取关爱,也习惯了独自消化情绪,岁岁渐渐不再主动打电话了。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挺着越来越沉的肚子去产检,一个人买菜做饭,然后对着空荡荡的餐桌默默吃完,一个人看着电视里的欢声笑语发呆,再一个人摸着肚子里的宝宝,轻声说着话,哄宝宝也哄自己入睡。但她的内心并非一片死寂,因为她知道,很快,就会有一个全心全意需要她、依赖她的小生命到来。这个信念是她灰暗生活中的唯一光亮。她开始怀着极大的热情和爱意,为未出生的宝宝准备各种东西,小小的衣服、柔软的襁褓、可爱的玩具……每准备一件,她心里就多一分暖意。产检时医生说她月经周期准,预产期也会很准。果然,在预产期那天清晨,岁岁发现了见红。阵痛开始规律地袭来,她心里一阵慌乱,第一时间拨通了陈垚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陈垚压低了声音:“我在外地出差,谈一个重要项目,暂时回不去。你先自己想办法去医院,我尽快赶回来。” 希望再次落空,岁岁的心沉了下去,但此刻她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难过。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先拨打了120急救电话,然后又打给了离她很近的闺蜜张菲菲,请她帮忙把早就准备好的待产包送到医院。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岁岁在医护人员的搀扶下上了车。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让她有些紧张。张菲菲提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跟在推床旁边,脸上写满了担忧。产房里,宫缩的阵痛一波强过一波,像有巨大的力量在体内撕扯,岁岁疼得浑身被冷汗浸透,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助产士在一旁鼓励她:“深呼吸,别紧张,每次宫缩宝宝就离你更近一步。” 岁岁紧紧抓住床栏,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咬紧牙关,在心里默默对宝宝说:“宝贝,加油,妈妈和你一起努力。” 对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和期待,奇异地冲淡了剧烈的疼痛,赋予了她巨大的勇气。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努力,当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产房紧张的气氛时,岁岁几乎虚脱,却努力睁大眼睛,想第一时间看到她的孩子。医生把清理干净的婴儿抱到她眼前,微笑着说:“是个漂亮的女宝宝,三千克,很健康,恭喜你!” 看着那个皱巴巴、红彤彤,却在她眼中无比可爱的小脸,岁岁的眼泪混合着汗水滑落,但嘴角却扬起了发自内心的、疲惫而幸福的微笑。女儿,她的“小棉袄”,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孤单一人了。产房门打开,等候在外的张菲菲,以及接到岁岁电话后匆忙赶来的岁岁父母,都松了一口气,围上来查看孩子。这时,陈垚才匆匆赶到医院。他快步走向岳父岳母,面带歉意地叫了声“爸、妈”。岁岁的父母虽然满脸写着担忧,但看到女婿来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母亲红着眼圈,语气急切却仍保持着克制:“来了就好,岁岁刚进去不久,这真是遭罪的时候……”陈垚低着头快步走到产房门口。正好护士推着病床出来,喊道:“伊岁岁的家属!” 陈垚连忙应声。护士交代了几句,一行人便簇拥着病床上的岁岁和新生的宝宝,往病房走去。岁岁虚弱地闭着眼,能感觉到陈垚的存在,却连抬头看他的力气和心思都没有了。
月子期间,陈垚请了一位姓张的月嫂来照顾岁岁和宝宝。宝宝取了乳名叫“九月”,纪念她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季节降临人世。陈垚只是偶尔在白天回来待一会儿,看看孩子,很快又会找借口离开。最让岁岁感到心寒的是,她的公婆,只是在孩子出生后打过两个电话,而且都是直接打给陈垚的。有一次,陈垚在阳台接电话,声音隐约传来,岁岁不经意间听到几句,特别是婆婆杨兰拔高的声调清晰地传了过来:“……女孩也好,先开花后结果。不过垚垚,咱们家这情况,你心里得有数,终究还是得有个男孩才行,传承香火啊,生个丫头片子终究是别人家的人,没什么大用……”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刺穿了岁岁的心脏,疼得她浑身发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转头,看向婴儿床里睡得正香甜的九月。小家伙嘟着奶呼呼的小圆脸,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安静地覆在眼睑上,小嘴巴偶尔还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吮吸几下,露出甜甜的笑容,可爱得像个天使。她的女儿,她视若珍宝的女儿,在爷爷奶奶眼里,竟然是“没什么大用”的。岁岁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她怕哭声惊扰孩子,只能用手指死死抵住嘴唇,压抑着呜咽。她伸出手,用指尖极轻极轻地抚摸九月柔嫩的脸颊,仿佛在触摸一件绝世珍宝。然后,她用衣袖用力擦去眼泪,对着沉睡的女儿,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整个人蜷缩起来,钻进那张柔软的豆豆毯里,她本就纤瘦,这一缩,毯子下几乎看不出个人的形状,仿佛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与这个令人伤心的世界隔绝。
月嫂张嫂是个心地善良、经验丰富的妇人。她不仅把岁岁和九月照顾得无微不至,还包揽了大部分家务。她看出岁岁心情抑郁,总是想办法开解她,有时抢着抱夜里哭闹的九月,好让岁岁多睡会儿;有时会跟她聊聊养孩子的趣事。转眼间,深秋已至,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窗外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变得金黄灿烂,一阵风吹过,便簌簌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岁岁抱着九月,站在窗前发呆,凉风从窗缝钻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张嫂连忙拿了一条厚厚的绒毯披在她身上,轻声说:“太太,天气凉了,多穿点,别着了风寒。” 岁岁回头,低声道谢。她把九月放在大床上,小家伙穿着连体衣,努力地趴着,昂起白白嫩嫩的小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望着妈妈,看着看着,突然就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无邪的笑容。笑着笑着,她小屁股一撅,小腿一蹬,竟然猛地一下翻了个身,从趴着变成了仰面朝天。这个小成就似乎让她自己也很惊喜,她又努力扭动,想趴回去,试了几次终于成功,然后继续仰着小脸,张着小嘴对着妈妈笑,口水都流了出来。岁岁看着女儿这可爱的模样,心中的阴霾被驱散了不少,惊喜地说:“哎呀,我的小九月,你长本事啦!会自己翻身了是不是?” 她连忙拿起手机,记录下这成长中的重要一刻。看着镜头里女儿纯真的笑脸,岁岁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同时也更加坚定:无论别人怎么看,她的九月,就是她最大的宝贝和依靠。
时间在奶瓶、尿布和咿呀学语中飞快流逝。半年过去,九月已经不再满足于爬行,开始扶着沙发、茶几努力地站立起来,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探索的**。岁岁每天给她读彩色绘本,放欢快的儿歌,天气好的时候就推着婴儿车带她去小区花园里遛弯。九月非常黏妈妈,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时刻追随着岁岁的身影,软软糯糯的小奶音不停地喊着“妈……妈……妈……”,每一声都像甜甜的蜜糖,融化着岁岁心底的苦涩。与其说是孩子离不开妈妈,不如说是岁岁更需要女儿带来的这份毫无保留的依赖和爱,来填补内心巨大的空洞和荒芜。这个可爱的小人儿,已经成为她生命的全部意义,是她灰暗生活中唯一的光亮和甜。
后面的日子过得像按了快进键。九月学会了摇摇晃晃地走路,从蹦单字到说完整的句子,还会跟着音乐咿咿呀呀地唱歌。她的小脑袋瓜里装满了问号。有一天,她指着客厅墙壁上那张巨大的婚纱照——照片上,穿着西装的陈垚英俊挺拔,穿着婚纱的岁岁笑靥如花——用她甜甜的小奶音问:“妈妈,那个照片里的叔叔是谁呀?他长得真好看。” 岁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照片里的笑容现在看来竟有些刺眼。她蹲下身,把女儿搂在怀里,勉强微笑着说:“那个不是叔叔,是爸爸呀。是九月的爸爸。” 九月仰起小脸,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好奇:“爸爸?他真的是我爸爸吗?可是……可是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回来呀?” 女儿天真无邪的问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岁岁的心上,让她的心脏猛地一缩,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愣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钝钝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几秒,她才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尽可能平静自然的语气编造着谎言:“因为……因为爸爸工作非常非常忙啊,他要赚很多钱给九月买奶粉、买漂亮衣服呀。爸爸上次回来的时候,我们九月正在睡香香的觉觉呢,所以没看到爸爸呀。” 是啊,上一次陈垚回来是什么时候?岁岁努力回想,好像大概是九月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像只小鸭子那时候吧,他匆匆回来待了不到一小时,连抱都没好好抱一下孩子,就又走了。女儿的疑问,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岁岁记忆的闸门。她想起几年前,一位据说很灵验的算命先生曾对她说过,她是“六亲缘浅”的命格。当时她还不甚明了,现在却恍然大悟。所谓“六亲缘浅”,就是指一个人与父母、配偶、子女等亲人的缘分都非常淡薄,关系疏远,或者充满矛盾难以调和。回想自己的成长历程,虽然父母双全,家庭完整,但彼此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无形的膜,沟通困难,缺乏共同语言,她从未像别的孩子那样在父母怀里撒过娇,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原以为结婚能找到一个温暖的归宿,却没想到嫁给了一个身心都不在家的丈夫,关系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那么,子女缘呢?难道……难道她和九月之间,将来也会是这样疏离、淡漠吗?这个念头让岁岁感到一阵恐慌和寒意,她猛地摇头,下意识地把怀里柔软的小身子抱得更紧了。她低头,看着九月那双像极了陈垚的、清澈明亮的眼睛,在心里暗暗发誓:不,绝对不会的!无论命运如何,无论别人怎样,她绝不会让她的九月重复她的孤独。她会用双倍、十倍、百倍的爱去爱这个孩子,让她在一个虽然不够完整,但绝对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她要让女儿知道,妈妈这里,永远是她最温暖、最坚固的家。
窗外的银杏叶几乎落尽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蓝色的天空,预示着寒冬即将来临。但岁岁抱着女儿温暖的小身体,心中却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却异常坚定的火苗。为了九月,她必须变得更坚强。未来的路或许依旧不易,但至少,她有了必须勇往直前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