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忌日,像一层薄薄的石膏,勉强糊住了这个家庭濒临破碎的表象。整个过程肃穆而沉默,陆离穿着不合时宜的厚外套,脸色在春末的阳光底下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他安静地跟在父母和陆止身后,完成所有仪式,乖巧得令人心头发涩。
返程的车上,压抑感几乎凝成实质。陆离靠在车窗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青灰色的阴影。陆止几次从后视镜看他,眉头微蹙。下车时,陆离脚步虚浮地晃了一下,陆止手疾眼快地扶住他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凉。
“没事吧?”陆止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陆离站稳,扯出一个有些乏力的笑,避开了他的目光:“没事,哥,就是有点累,昨晚没睡好。”他挣脱开陆止的手,快步走向家门,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风吹倒。
陆止看着他的背影,心底那点不安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不断扩大。
之后几天,陆离以期末复习为由,大部分时间待在学校。陆止工作忙,两人见面次数骤减,只在微信上保持着简短的联络。陆止发的信息,陆离回复得越来越慢,字数也越来越少,常常只是一个“嗯”或“知道了”。陆止只当他是学业压力大,加上之前家庭风波的影响,并未深想,只是叮嘱他注意休息。
变故发生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三下午。
陆止正在主持一个至关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屏幕上外方代表的脸孔严肃,项目细节正进行到关键处。他的手机在西装内袋里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周屿”的名字。
陆止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直接挂断。
几秒后,手机再次不屈不挠地震动起来,还是周屿。
一股莫名的心悸攫住了陆止。他对着屏幕说了声“抱歉,请稍等一分钟”,然后快速拿起手机走到会议室外。
电话刚一接通,周屿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声音就炸响在耳边:“陆止哥!不好了!陆离……陆离他晕倒了!在体育馆!我们叫了救护车!”
世界仿佛在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陆止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耳边嗡嗡作响,周屿后面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
“哪家医院?”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与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形成诡异反差。
得到答案后,他甚至没有返回会议室交代一句,直接冲向电梯,手指颤抖着按下一楼的按钮。在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中,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他。
他几乎是闯了一路红灯赶到医院的。急救室外,周屿和几个同学面色惶然地等在那里,看到他,如同看到了主心骨。
“陆止哥……”
陆止没理会他们,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未知与恐惧的门。他走过去,手扶在冰凉的门框上,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陆离躺在上面,双眼紧闭,脸上戴着氧气罩,脆弱的像一只被风雨打落的蝶。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死灰的白,唇上毫无血色。
陆止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上前一步,想要触碰,却又怕碰碎了什么,手僵在半空。最终,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陆离露在被子外、插着留置针的冰凉手背。
护士将陆离推往病房,陆止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跟在后面。
安顿好陆离,初步的抽血化验结果也出来了。医生办公室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眉头紧锁。林薇和陆振华也赶到了,脸上带着同样的惊惶与无措。
“病人的血常规非常异常,”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白细胞计数异常增高,同时伴有严重的贫血和血小板减少……高度怀疑是血液系统疾病。”
林薇腿一软,差点瘫倒,被陆振华用力扶住。
“具体……是什么病?”陆止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急性白血病的可能性非常大。”医生没有回避,目光扫过眼前瞬间面无血色的三人,“尤其是M3型,也就是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虽然治愈率相对较高,但起病凶险,容易发生严重的出血和感染。需要立刻进行骨髓穿刺检查,明确分型,才能制定治疗方案。”
“白血病”。
这三个字,像三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穿了陆止仅存的理智和镇定。
他站在原地,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视野有瞬间的模糊。窗外,春光明媚,鸟语花香,而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天塌地陷,万物凋零。
他缓缓转过头,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望向走廊尽头那间病房。他的弟弟,他刚刚握在手心的星光,正躺在那里,被一个名为“白血病”的狰狞巨兽,拖入了无边的黑暗。
命运从未给予他们足够的时间去对抗世俗,便用最残忍的方式,宣告了另一场更加绝望战争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