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妖往生铺 第56章 第五十六话

置满棺木的深山里，藏着一个古老的门派，江湖传言未悬门乃是阴阳棺灵世代相传的继承之地，唯有修习阴阳术法者才可进入。

无人窥过其真面，亦无人探过传言虚实。久而久之，江湖史册对未悬门的记载只剩只言片语，传闻千年前咸阴山遭天劫覆灭，浮沉千年的棺木尽数被毁，未悬门也不复存在。

殷颜看着由血印一笔一画刻写的背景前传，心中一颤。

卷页翻弄时，尘封的记忆似乎全从脑海里跑了出来，奔到那话本上的字字句句里。

“师傅，这咸阴山光秃秃的，没有花草树木，也没有可饮用的水源，再这样下去，我们俩是不是也要躺进那棺木里了？”

穿着靛蓝色衣裙的姑娘拖着从隔壁山拉回来的水桶，不满地抱怨着。

着一身青白布衫的老者缓缓回头，严肃地说道：“搬这么点水就累了？你如何能担当执掌阴阳棺灵的大任？”

姑娘泄气地努努嘴，“执掌阴阳棺灵又不需要搬水……师傅只会说这一句。”

“殷颜，为师说过什么？”老者的话语间难掩生气。

殷颜有样学样，板正地学起他的腔调重复：“师傅说：殷颜，你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的话，趁早化为棺身，给山川河流当肥料算了！”

殷施满意地点点头，“学得倒是不错，以后开不了棺材铺，去当个戏子也行。”

“师傅！”殷颜冷哼了一声，认命地拖着水桶回到木屋中，她的木屋外同样置放了一口棺材，这是她给自己打的。

她拿出小巧的刻刀在棺身处又划上了一道，口中念念有词：“第一千道，望……是这个方向，”殷颜调转了下位置，双手合十，“望阴阳棺灵大人有大量，手下留情！”

殷施的声音在她背后幽幽地响起，“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只信自己呢？”

被戳破心思的殷颜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但在师傅面前死撑面子才是她的形象，“我这不是……我这是提前跟阴阳棺灵沟通一下，毕竟切磋这种东西，需要双方在沟通的前提下进行，点到为止嘛……”

殷施明显不信，“走吧，是生是死要自己决定。”

刻下第一千道印记昭示着她的生辰又到了，每年生辰都要与阴阳棺灵进行法力切磋，说得好听是执掌之人，说得难听点便是地位之争。

若她败了，这条命也要重归棺木，再经过一百年的修炼才可化人。

若她胜了……她倒是没胜过，所以她也不知道胜了会得到什么结果。

到达咸阴山的至阴池旁，殷颜的心理准备还没有完全做好，至少在看到被绳索捆住的阴阳棺灵还能散发出骇人的紫气时，她的双腿又软了几分。

至阴池里全是毒液，看着就令人害怕。

“殷颜，你不是想下山吗，打败它便可以下山了。”

师傅总是说得轻巧，问题是她一次也没有打败过啊！掌心的赤铁棺钉都快殷颜搓出泥了，她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只见水波剧烈荡漾，池内骤现青蓝色的漩涡，一股强大的疾风吸力将殷颜拽上了天空，与被绳索束缚的阴阳棺灵打了个照面！

每次都是这样，开局总在突发间，连后退的机会都没有。

殷颜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听声辩位，棺灵游走之初会根据绳索脉络的骨节处下手，前四次的试炼让她勉强能洞悉棺灵出招的前式，棺钉飞出时正好如她所料按住了边沿处三条绳索上游走的棺灵。

阴阳棺灵与八卦阵相合，此刻还余五条绳索。

棺灵的紫气不断蔓延，在殷颜的周身形成固合困妖阵，陨铁柄最先识别到危险，凌驾于紫气的上方，为殷颜争回一段破阵的时间。

棺钉分布于她的四肢关节处，还有一颗置于额间，她以身躯妖力试图寻觅紫气的身躯关节，却发现还是判断失误，紫气的本体依然是棺身。

可……棺身的命门，就是它的那顶盖子！

殷颜猛地睁眼，将四肢上附着的棺钉狠狠地打入紫气的上方，有了陨铁柄的加持，棺钉入孔的速度极快，紫气处传来尖啸的嘶吼，堪比灵魂被撕裂的嗡鸣声！

还差最后一条绳索！额间处的棺钉开始剧烈地抖动！

脑中似有两股意识不停地在相争，心底叫嚣的声音也充斥着周身！

“陨铁柄刺上去，就成了！”

“不行！这样是杀害生灵的！”

紫气中不断浮现出模糊不清的影子，那影子飞速突进逐渐形成一张张受刑罪魂的扭曲面孔，有獠牙穿插的丑恶嘴脸，鲜血淋漓的爆裂双目，破碎千节的塌梁鼻骨，折缝残块的骇人断耳，以及……烈火燃烧的粘腻长舌！

这都是……这都是每一个魂魄的五官！

殷颜纵身跃起，将陨铁柄快速收回，额间的棺钉一分为五，借着陨铁柄的旋飞之势将紫气全部抵挡在外，往棺盖处的中央打去！

五颗棺钉以五官为圆周，分别钉入意念的指定位置，紫气在顷刻间便全然覆灭，池内的青蓝色漩涡席卷殷颜全身，将她牢牢困住！

当青蓝色的漩涡褪去后，殷颜的额间微泛光芒，阴阳印成了！

她打败阴阳棺灵了！

殷颜兴奋地跑回师傅身边，“师傅！师傅我成啦！师傅我可以下山啦！”

她沉浸在成功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殷施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很快掩好情绪，将早就准备好的话本和锦囊拿出来递给她。

“既然通过了阴阳棺灵的考验，那便下山去吧。这话本当是奖励给你的，多看看可让你学习这人世间的人情世故，还有这锦囊，但必须谨记，锦囊只能开三次，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打开。”

“下山后，你需到五州都吸食一次具有幽冥命格身份之物的记忆才可完成二阶修炼，不完成二阶修炼可是会丢命的。修炼未完成之前，不许回咸阴山。”

师傅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殷颜顾着看他送的东西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这话本可是日夜陪伴师傅的东西，算得上是寂寥枯燥的咸阴山里唯一的有趣之物了，她曾偷偷去找过，却被师傅抓包给打了出来，一页都没有看上呢。

不过这锦囊倒是挺新奇的，还是师傅想得周到。

殷颜恭敬地接过所有东西，甜甜地朝着殷施道谢，“谢谢师傅！师傅最好啦！那师傅一个人在咸阴山可要保重身体，我要是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就寄给师傅。”

她突然想到外来客找不到咸阴山的入口，决意重新思考这个问题，“不行不行，还是等我在人间有落脚处了，我再回来接师傅！可好？”

殷施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别想着玩，活着要紧。要记住为师与你说的话，”见她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殷施严肃提醒道：“将为师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殷颜心虚地回忆了半刻，勉勉强强拼凑出来殷施说的修炼之事，见他脸色不好，她又将话题岔过去，“我都记住啦！师傅就不要担心我啦，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以后夜晚也要数棺木啦！师傅不会害怕吧！”

刚刚还是轻柔地抚摸现下又换成了重击的暴扣，殷颜只觉脑袋处一疼，原来是师傅老人家又打她啦！

“你就是这么欺负你师傅的是吧，去吧去吧，有多远给我走多远！”殷施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山中。

殷颜离开咸阴山时，一步三回头，那个身着青白布衫的老者就静静地站在棺木旁目送她。

“殷颜，”殷施突然沉声道，“你为何不直接将陨铁柄打入阴阳棺灵的本体中？”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阴阳棺灵所集取的魂魄，有活着的也有死去的，不管我是否能打赢，也不能祸害其他种族的生灵吧。我要赢，就要堂堂正正地赢。”

“哪怕一直重蹈覆辙地修炼化人，你也不曾有一分后悔过吗？”

“不曾。残害一个人，那已经是恶了，我虽不能一直向善，但起码我能保证，不让自己的力量被恶念沾染。”

棺木侧没再有声音传来，师傅的神情似乎很凝重。

殷颜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傅，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长大了。”师傅的话虽意味深长，但殷颜只捕捉到了师傅在夸她。

她乐呵呵地应道：“那当然！”，既然要离开师傅了，她想在临走前再狗腿地吹捧一下师傅，“这还是师傅的功劳！因为师傅说过，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殷施神情未变，只是口中不断喃喃着，“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他再抬眼时，殷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山中。

彼时天地风云变幻，层层乌云迅速遮天蔽日，整个咸阴山都陷入了一片混沌，山体开裂，黄土纷飞，沉厚的棺木兀地炸开，无数被压制的魂灵从棺木内飞了出来围在殷施身边，不停地发出尖利的嘶吼声。

顷刻间，炸开的棺木断成一截一截，逐渐在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棺盖，电闪雷鸣间，棺盖用力地向着整座咸阴山覆去，只消一刻，咸阴山轰然倒塌，只余漫天的青蓝烟绕飞于此。

历过天地千帆，越过沧海桑田，江湖上只留下未悬门灭门的传说。

但……对于殷颜来说，她明明才下山不过一年多，咸阴山怎么会覆灭在千年前？师傅又去哪了？她不相信！

“一定是同名同姓的话本设定罢了，都是巧合而已……”她不断安慰着自己，可分明前些日子才在驿站内听到掌柜说未悬门灭门的事情，她还以为只是流言。

混乱的思绪不断在脑中碰撞，殷颜无暇理会外界的声音，完全陷入了自证的困局里。

话本世界外，卫知和玄修都喊破天了，也没能将殷颜叫出来，他们越发担心殷颜的安全，想办法欲冲进话本世界内。

可卫知的骨头都被碾碎了，他无法撼动毛笔了，现在只能靠殷颜自己出来。

“她不会出来了，你们和她一起进去吧。”乌龟虚影处传来刘庄的声音，它拖着伏在背上的龟壳缓缓起身，随意地扭动着脖子，伸出的长舌将龟壳舔了个遍。

长舌顿起，慢慢地向毛笔底端伸去。

玄修与白习努力将毛笔捞回，可目前的刘庄身负幽冥之力他们根本无法撼动！

“殷颜！”

“殷颜！”

“殷姑娘！”

三人的呼唤还在继续，乌龟虚影摇了摇头，发出不耐烦的声音，“你们太吵了，吵得我没心思吃饭了！都给我闭嘴！”

千钧一发之际，长舌被毛笔底端破土而出的陨铁柄狠狠一扎，殷颜的身影逐渐清晰，棺钉旋转置成八卦压阵，重击乌龟的背部，它立即翻了个四脚朝天！

所有情感在此刻爆发，殷颜双目冒火，“闭嘴！我还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