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妖往生铺 第51章 第五十一话

竞技开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上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上。

温灵抱着古琴，安然坐在擂台一边，他眼帘低垂，眸光涣散没有焦距，恰如传闻中患上了药石无医的眼疾一般空洞，素白衣衫衬得他面容温润如玉，倒更像是来此风雅作曲了。

司棠站在他的对面，手中那架深蓝色的机关弩已经稳稳端起，弩箭尖端闪烁着幽蓝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

屏息凝神的间隙，尖锐的破空声骤然炸响！

司棠率先发难，身形如猎豹般迅捷移动，指尖扣动时，一道乌光直直射向温灵心口，速度快得几乎只剩残影。

然而，就在毒箭离弦的刹那，一声清越空灵的琴音“叮”地一声荡开。

温灵依旧低眉，十指却已经在琴弦上拂过，琴音荡开之际，似有无形盾墙立于身前，将司棠的毒箭抵挡在外，并反弹至身侧的竞技台边缘。

司棠见状，不假思索地再次移动，脚下步伐变幻莫测，手上动作角度瞬变，他手中的弩箭连珠发射，三支毒箭呈品字形，封死了温灵的上中下三路。

温灵也不甘示弱，琴音在他的调教下陡然转急，不再是单音，而是成了一段繁复诡异的旋律，随着琴音的流淌，以他为中心，光线开始奇异地折射扭曲。

殷颜看得真切，温灵的身影逐变模糊，下一刻，竟仿佛同时出现了三个淡淡的白衣虚影，各自抱着琴，难以分辨真假。

看司棠愣神的样子，他分明也是发现了。

她心下一凛，刚想拍案而起，却被无形的力量牢牢禁锢在座位上，脊背处的止灵符不断泛着异光，玄修的控制不言而喻。

只听弩箭搜发的声音再度传来，司棠朝着最初的位置再次激射两箭，可那弩箭竟诡异射空飞置别处！

对面的琴音愈发急促，如同金戈铁马，声声撞入人心。

连带着殷颜也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周遭看台的景象似乎都在微微晃动，眼前打斗二人的身影变得更加飘渺不定，玄修所处位置也变得遥远而扭曲。

殷颜心下猛地一沉，她判断失误了，不是玄修在控制她，是温灵在控制她！

她催化棺钉刺向脊背，止灵符被破出一出小口，传音力量重新得以显现，她急忙给玄修传音：温灵，镜音幻术！找……

还未来得及将所有话传完，止灵符便在瞬间被撕成碎片！

脊背处受到重重一击，她的身体受到重创被推至案前，疼痛在此刻传来，间歇让她恢复了清醒。

只见玄修正在往她的位置奔来，不远处的司棠与她一样流了满地的血，他似乎也刚清醒过来，正快速地更换弩匣。

殷颜艰难地挺直腰杆从桌案上爬起来，可就在低头的瞬间，温灵那张温润平和的脸赫然出现在桌案上！

他的嘴角微弯，五指从桌案里诡异地伸了出来！殷颜猝不及防地往后退，撞到了一个带着丝线又硬邦邦的物件！

温灵的五指迅速地往她的方向抓来，她用尽力气往右一倒，椅子被带着和她一起摔倒在地，左手钻心的疼痛感袭来，看来有某处地方应是骨折了。

来不及闪身了，唯今之计只有拼死一搏！

殷颜等待着温灵的五指再度朝她袭来，可没想到的是温灵的五指竟抚上了方才她撞到的物件，定睛一看，居然是他的那把古琴！

他五指猛地一按，一曲终了般骤然按住所有琴弦！所有杂音顷刻消失，万籁俱寂。

殷颜只觉眼前猛地一亮，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刺眼的光线迫使她短暂闭上双眼。待睁眼时，她发现自己竟然不再置于看台之上！

周围是无数面光滑无比的巨大镜子，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每一面镜子里都映照出无数个惊慌失措的自己，还有无数个抱琴的温灵！

镜音幻术开启了！

弩箭搜发的声音落入耳中，殷颜骇然望去，这才发现司棠也在这镜中，他似乎彻底失去了方向感，不停地胡乱朝着不同方向猛冲，却一直撞在冰冷的镜面上。

他举起弩箭胡乱地射击，箭矢要么被镜面弹开，要么不知射向了何处幽深角落消失无踪，无数个温灵同时抬起头，那双本该无神的眼睛，在镜中仿佛穿透虚空，静静地凝视着他，带着一种悲悯般的冷漠。

司棠好像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殷颜忍痛将棺钉刺入骨折的左手，骨头分离的爆发之力冲破了那股禁锢力量的桎梏，她强撑着站了起来，寻一个司棠看不见的地方躲起来。

现下这个情境里，不知司棠和温灵谁是人谁是鬼，还是先观察一番。

她虚弱地挨在一面镜子旁，身后无数个温灵的影子来回穿梭，带着诡异和警告她无法去忽视，只能将棺钉握于掌心为自己夺一线生机。

司棠的横冲直撞还在继续，过了半刻，他似是体力耗尽了，也像她一样靠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温灵此举就如同逗狗一般，不杀死也先耗死了，只是不知为何要将自己也给拖进来，刚才司棠想要她的头发，那么温灵想要什么呢？

思索间，殷颜身后的镜子逐渐开始发热，滚烫的温度很快蔓延至脊背处的伤口，仿佛有一股神力在轻轻地注入伤口处，骨头愈合的发痒令她忍不住往身后挠。

她的手刚触碰到背部便被一只大手给掌住了，熟悉的檀香味让她忍不住去触靠，强撑了了许久的身体也在此刻得以放松。

“殷颜，对不起，我来晚了。”玄修的自责快要溢出来了。

殷颜假装轻松地回握他的手，“现在我是不是该说无妨？这样的话你就不会这么愧疚了？”

玄修被她逗笑了，不再提道歉之事。他轻轻地为殷颜注入神力，抚平每一道伤口后才来到她的面前。

空气中传来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殷颜重重地嗅了一下，发现这股血腥味是从玄修身上传来的。

“你受伤了？”她边问边卷起玄修的衣袖，像只挂在他身上的兔子一样疯狂地往里埋，可分明只有手臂上有几道血痕，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血腥味？

玄修将止灵符重新贴在她的脊背上，拉起她的手往西侧的镜子走去，“我没事。进入镜中世界就是会被镜子划破皮肤，你和司棠是被引导的，所以没有被镜子伤害到。”

“你先前说，司棠要我的头发，温灵把我困于此，应当也是有差不多的理由，他想要我的命吗？”

“不，他想要我的命。”

话音刚落，司棠猛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可此时的司棠似乎变得更疯了，他不停转身试图找到出口，却只看到无数个自己在镜中同样疯狂地奔跑、撞击与射击。

“破镜！”他嘶吼着，凝聚全身力量于一箭，射向正前方镜中温灵的影像，也就是玄修和殷颜所站的位置！

弩箭离弦的一刹那，玄修迅捷侧身，抓住箭身尾部，以宽大袖袍包裹殷颜身体，用神力形成虚无屏障，两人跟随弩箭一并冲出了镜中世界。

所有幻象如潮水般褪去，殷颜和玄修落到了看台处，而司棠仍然站在竞技台中央，那支凝聚了他全力与希望的弩箭，正以可怕的速度射向依旧安坐原地的温灵。

而温灵，不知何时已经调整了古琴的角度，光滑的琴身如同一面暗沉的镜子，正好对准了来袭的箭矢。

电光火石间，只听“锵”的一声，极其清脆的金属颤音响起！

那只淬毒的弩箭，竟被温灵的琴身精准地反弹了回去！

不仅如此，弩箭还一分为三，除了对准司棠以外，还对着玄修和殷颜同时射来！

速度之快连玄修都难以辨认实像与幻象，就在那点幽蓝寒芒在眼前急剧放大时，旁侧一支更快的弩箭迅猛飞出，将玄修和殷颜眼前的弩箭打落下来！

“噗”的一声，是细微的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

司棠全身一震，踉跄一步，他还保持着方才那个架弩的姿势，弩箭射出的方向是殷颜和玄修的位置，他浅浅地笑了一下，低头看着那只没入自己箭头的弩箭，逐渐跪倒在地。

“当啷”一声，司棠的劲弩随着他的身影一起倒下，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朝着殷颜的方向，无声地说了句：“殷姑娘，对不起。”

殷颜浑身一震，因为这次司棠眼里流露的是，是真诚和愧疚。

在司棠彻底倒下后，他全身的肌肤都变成了蓝色，似有血液一直顺着血管不停地往上蔓延，而在他的脸部也逐渐出现了与毒液相同颜色的线条纹理。

诡异的是，万毒门弟子不像其他门派弟子一样第一时间冲上来，而是静静地坐在看台上，仿佛司棠的死与他们门派无关。

玄修盯了片刻，挥出锁魂链轻轻触到万毒门弟子身上，锁魂链一刮，他们顷刻便消失无踪，幻化成一片片剪影落在看台上。

殷颜低声惊呼：“都是纸片人？怎么会这样？那日去救他的时候他的弟子还是活生生的！”

玄修目光沉沉，望向竞技台处，“若我没猜错，司棠也用了禁术，应跟毒液有关，待白习探查回来才能知道真相。”

“不愧是玄公子，果然比这里所有的人都要聪明。不知下一场，你会使用什么样的禁术呢？”温灵的声音不高，却正好落入二人的耳朵里。

殷颜握着拳，克制住想要揍他的冲动，这瞎子现下是装也不装了？

语罢，温灵缓缓起身，依旧垂着眼帘，保持着纤尘不染的模样，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琴音已逝，竞技台上一片死寂。

唯有那面暗沉的琴身，隐约映照出倒下的对手和一片湛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