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妖往生铺 第29章 第二十九话

往生铺内，久违的宴席暂时温暖疲惫的众人。

在此之间，殷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和这么多异族者平静地围坐一桌说说笑笑。

她捧起茶杯，头一次那么庄重做着人间的礼。

“我殷颜，以茶戴酒，敬诸位。不管此次捉妖之事结果如何，殷颜都会记得有你们这群朋友。”

白习也学着她的样子，将茶杯举起，“我陪一杯。”

在计双双的角度里，只能看到一杯茶在空气中兀地升起，片刻后又放下，她不用窥阴镜也知道，定是那小鬼在跟着举杯。

玄修侧头，浅笑问道：“你怎么摆出一副要上战场的样子？”

几杯茶下肚，居然也会觉得有些醉。

眼前的男人笑得好温柔，她假意嘟囔着实话，“就我们上次在那幻境里被她重伤成那副模样，我们这场仗还有打赢的胜算？”

“莫要自欺欺人了。”

玄修按下她手中的茶，“什么时候殷姑娘也成了这般胆小懦弱之人？”

殷颜摆出一副无能为力的遗憾姿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间有句话说得好，到了年纪得服老，能力不足得服输。”

她将玄修的手推开，拿着茶杯走到门口，一口又一口地继续喝着。

玄修压抑的怒意在她身后散发，“殷颜，你没说实话。”

被戳穿心思的殷颜努力保持冷静，握紧茶杯之余也自然应答道：“骗你又没好处，我说的句句属实。”

锁魂链甩出的间隙，茶水尽数倾泻在石板上，茶杯的碎片溅得四散纷飞，往生铺内的烛火彻底熄灭，风铃也逐渐异变成红色。

桌案边的其他人被迫沉沉睡去，黑暗里，仅剩银链机关处泛出的微光还能映出两人的影子。

殷颜还未能走出铺子，便已被锁魂链带回到桌案前。

她怒目圆视，“玄修，你要干什么？”

未多喝茶之人，反而会中迷咒，玄修站立于此，口中茶香不掩实迹。

他竟看穿了她下的迷咒术！还是低估了这位使君的神力。

无声收回的锁魂链将殷颜圈到玄修的身前，她不敢看着他的眼睛，他目光如炬，试图看进她心底。

他语调冷然，尾音里却也掩藏着轻颤。

“殷颜，我说过，于我而言，你活着很重要。”

“你若想抛下我们，独自去对抗那恶妖，那便是违背我们的契约！”

前一句心乱，后一句止水。

话本里陷入情爱的女子，均喜欢反复询问男子同一句话。

此时此刻，她居然也想问这句话。

只是现下，殷颜想用更为婉转的方式，“我于你而言，是否只是盟友？”

玄修沉默了，她只感受到腰间的锁魂链在微微挪动。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可这一步已经迈出去了，那就把剩下那一步也迈了吧，这样斩断心思之时，便不会觉得遗憾。

“高高在上的神使，是否不予谈情？”

玄修这会儿倒回应得很快，“不是。”

避而不谈第一句，直截了当答第二句，殷颜心中已有答案。

她忍住内心失落开口，“玄使君，就当我从未提过吧。”

腰间的锁魂链陡然泛出强烈的红光，将她捆得更紧，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

殷颜再抬眼时，玄修的双目已被业火充斥得通红。

他的声音像是绷紧了一根弦，低沉而克制。

“殷颜，我喜欢你。”

“但是，此战生死难料，我无法随意承诺。”

“你曾说过，此生的夫君不可与你生离，也不可与你死别，更不可阴阳相隔。若出现此番情况，你要么追到天涯海角，要么将记忆剥离，前者你嫌麻烦不会做，后者你轻而易举便会选择。”

听及此处，殷颜心中的情花已然绽放，她没想过玄修会给出这个答案。

可这个答案，远比预想中更震撼。

眼前的神使好像有些紧张呢，她挑眉道：“我是说过，可那又如何？”

玄修不再压抑心中的情感，尽数吐露，“若你携手他人共度一生，我会嫉妒得发狂。”

殷颜再也掩不住笑意，“那你会不会把他杀了？”

玄修斩钉截铁，“不会。我会把你杀了，让你来阴曹地府陪我。”

殷颜赞许地点点头，“巧了，我也是这个想法。”

腰间的锁魂链渐松，殷颜顺势往前一抱，她附在玄修的耳旁低声说道：“若此战你我皆活着，玄使君从了我可好？”

玄修嘴角难压，郑重应声，“好。”

墙角悬挂的槐木算盘发出了点异响，殷颜一记眼刀飞去，恰巧看到算盘珠子正在悄然转向。

原来珠子们刚才在看她和玄修的好戏。

玄修的目光也望向槐木算盘，殷颜解释道：“蚌精的体核也是它的眼睛，感受到除了主人以外的神妖鬼出现时，会有这种反应。”

玄修提取重点，“蚌精？水系妖物？”

互通心意后仿佛如有神助，殷颜很快跟上，“你的意思是，首饰铺和脂粉铺是如魮鱼妖的眼睛？”

玄修宠溺点头，“将青要楼的玉露一并带上去闻怜楼，真相就要揭开了。”

闻怜楼内，散去了往日的喧嚣鼎沸，如今只剩幽静死寂。

昨日计双双查证时，才发现抚玉竟是这闻怜楼名册上最后一名买下的伶人。

老鸨原想着上巳节过后，就将这楼内伶人悉数遣散，连接盘后路都谈好了，只是官府这一查封，无人再敢接下这个烂摊子。

殷颜已从楼上下来，探查多番并未有妖物或鬼物出现，此时正好听到计双双传达的消息，她分析道：“既然此楼原定就要关闭，那必没有什么证据留存至此了吧。”

玄修：“鬼息都已消散，昨日回去的男客现下可有异样？”

计双双回应道：“没有任何异样，他们好像被吓破了胆，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官府的人上门问话也吓得哆哆嗦嗦的。”

殷颜想起昨日那个带头看画像的男子就来气，“老鸨那句话倒是没说错，猪狗不如的男人！”

话音刚落，棺盖不着痕迹地挪了一分，白习藏在暗处的傀儡丝跳了一下。

玄修沉思片刻，“既然他们那么怕，去安抚一下他们吧，计大人辛苦你和部下同去了。”

殷颜不敢置信，“你居然要安抚那些……那些畜生？”

玄修一脸笃定，“昨日是我们查案惊吓到他们了，上门安抚以表歉意有利于官民齐心，我说得对吧计大人。”

这一层计双双倒是忘记处理了，这几日只顾着捉妖了。

但玄修的话怕是有第二层意思，因为有某只鬼手好像在拉扯着自己的胳膊。

她微微点头，“玄使君说得对，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

计双双离开的时候，白习的傀儡丝也跟着消失了，棺盖的挪动一下子没了钳制之力，竟掉落在了一旁，发出巨大的响声。

殷颜的喜怒哀乐转变得很快，从气愤又跳到了惊奇。

她施法抬起棺盖，重新合上，却怎么也合不上最后一点，可这虚无的空气中明明没有障碍物挡在前面。

她自顾自地问道：“这是……闹尸了？”

棺盖合不上可是对逝者的不尊重，这怎么能行呢？

殷颜又施法将抚玉的棺盖换到了涂青要的棺木上，这下合得可是轻而易举，她拍拍灰尘还敲了两下棺盖，“你们俩的身体都被那条死鱼附过，这样就不算不尊重啦！”

玄修看着她玩闹结束，才开口催促，“上楼吧。”

楼内雅室，还如昨日一样的布局。

只是那股檀香消失了，也没有了悦耳的琴音，连织梦的幻阵也都不存在了。

殷颜嗅了嗅周身的空气，掩鼻嫌弃道：“好像有点臭，有股鱼腥味呢！”

她拿出冰肌玉露，涂抹于室内各器物的表面上。

博古架，妆台，床榻，木椅，书卷画轴无一幸免。

接着她走到烛火旁，往那灯罩上也涂了一下，温度过高使得玉露融化得极快，她凑近再闻了一下，露出更嫌弃的表情，“怎么会跟这灯罩一样，有股霉味！”

随着玉露所涂之处遍布整个雅室，光线也越来越暗，烛火倒映的地方逐渐练成了大片影子。

一阵水气味从身后缓慢散发，殷颜假意无视，继续欢快地往灯罩涂抹玉露。

忽有一双遍布鳞片的手从影子中伸了出来，扼住了她的喉咙！那双手上长满了规则不一的鳞片！

臭得不行了！怎么这会爬出来的妖物这么腥啊！

她屏息之余将烛灯狠狠砸在那双手上，然后反手将整个妖物拽出，头皮的撕裂感随之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咬她的头发！

殷颜怒不可遏，“头可断头发不能乱的道理你不懂吗！”

她抽出发簪往那尖嘴里就是一戳，随后翻起上身踩在石壁间，以后坐惯力将距离拉开，再催化棺钉没入妖物的脖颈鳞片中。

旋转翻飞的不止殷颜的裙面，还有她的青丝。

陨铁柄重重甩出的瞬间，她将妖力注入青丝尾部，以螺旋式包裹青丝变成利器，将那妖物拧得跟麻花一样，它似是要吐了，松开了殷颜的头发。

发簪稳稳地回到头顶那一刻，殷颜浅笑着从妖物身上跳下来。

“这下你见识到什么叫毫发无伤了吧！”

那妖物一直做着呕吐的动作，嘴里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殷颜鄙视地看着它，“别装了，你那些石头呢？珍珠呢？还憋着呢？就不怕憋坏了！”

门外突然传来猛烈的拍打声，像是想要破门而入。

妖物听到声音后陡然抬头，紧张地说道：“救……救救我……”

定睛一看，他的脖颈连接处只有一片鱼鳞！它只有一个嘴巴！它不是那个如魮鱼！

眼见外面的东西快要冲进来了，玄修拉起殷颜的手施法点向灯穗大喊道：“魂追魄逐念，冤苦情恨现。”

鲜红光束闪过时，玄修和殷颜已闯入了魂灯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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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