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妖往生铺 第26章 第二十六话

有了计双双的相助，查询许多有关于青要楼和闻怜楼的消息就方便了许多。

白习假扮的柳芃，为家中幺女，确有一个姐姐名唤柳梵。

她曾经在闻怜楼和青要楼都供职过，遗书是假的，画像却是真的。

但早在柳梵死后不久，柳芃也已经逝世。

现在的柳芃实为白习造出的傀儡，以白习的面容男扮女装再经覆影术的加固，得以坚持那么几个时辰。

假如刚才计双双没有戳穿白习，将他押回刑房，几个时辰后那肉身也会化作傀儡，到那时更无从解释妖怪显现的奇状，所有证据都将指向青要楼。

无论是否被揭穿，玄修之计都有可行的后路。

殷颜现下是由衷地佩服玄修了，“果然读书破万卷，行动起来就是神。”

玄修已经习惯她的胡言乱语了，他重新看向计双双送来的书页，那上面已将近几桩棺木订单内的逝者身份标注清楚。

这群逝者都曾经在闻怜楼或者青要楼供职过，死前一段时间也和柳梵一样，行为异常，举止古怪。

殷颜提议道：“我们可将尸身收敛回来，然后以你的魂灯探清逝者死前三日发生的事情，这样不就能找到凶手了？”

玄修思索片刻，“将他们的尸身收回来确实是个好办法，但你还需保证七日内必须能找齐他们的魂魄，否则无法封棺安灵。”

殷颜更是疑惑，“你怎知这群逝者魂魄必定不齐全？”

白习从棺木里伸出头，“前几日我已经去探过了，那群逝者的尸身内魂魄都是不完整的，不是少了一魂，就是少了两魄。”

殷颜点点头，重新看向那卷书页。

“那我们现在，只能坐以待毙吗？”

玄修站起身，看向门外的天光，回头吩咐道：“白天我们都休整一下，晚上去一趟闻怜楼。”

白习的小脸又皱成一团，“你说好放我的假呢？”

玄修善意提醒，“计双双也会去。”

白习立刻多云转晴，“好咧，谨遵神使吩咐。”

殷颜也兴奋地走到了棺木旁，准备躺进去好好翻阅第三卷的话本。

今夜的郎君们都要去闻怜楼了，只剩她一人守铺子，岂不快活？

一只脚刚迈进去，那棺木的盖子突然腾空而起合在了棺木上方，吓得她立刻将脚抽出来。

棺盖上的红光指引着幕后操纵者的身份。

玄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殷姑娘，今晚也与我们同去。”

殷颜指了指自己，“我？去闻怜楼？那里的老鸨不会让我进去的吧。”

倏的一阵疾厉的风吹过，一件与玄修身上同款样式的衣裳落到了桌案上。

“届时你换上这件衣裳进去即可。”

殷颜摸着那衣裳的布料，棉麻交织，质朴中似有股风的随性感。仔细闻了一下，淡淡的檀木香也从衣服的上方散发了出来。

她回头看着玄修说道，“玄使君，你是不是……”

未等她说完，玄修便慌张打断解释道：“这衣服我没有穿过，是全新的，姑娘大可放心。”

殷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不是要问你有没有穿过，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熏香了。”

玄修微怔，随即点头离开。

他离开时脚步急促，不为办事，更像是着急避开这场面一般。

原来平常冷静自持的玄使君，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月华初上，流泄在“闻怜楼”飞翘的屋檐一角，将那精致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门前不见窈窕佳人的招揽，唯有两盏赤色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大堂开阔，不时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如清泉漱石般悠扬婉转。

殷颜倒觉得，这楼内布置不像话本所写的秦楼楚馆，更像是文人雅集之所。

她环顾四周，发现大多是穿素衫的女子，她们衣袂飘飘，或坐或立，有轻拨乐器者，有挥毫笔墨者，更有素手焚香者。

就是……她们经过殷颜身边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水气味又出现了。

她拿出纸扇掩面问道：“这楼里，可全都是那妖的魂息附身？”

玄修盯着那群男客，低声答道：“未探出妖气，倒是那群男客身上有鬼息。”

鬼息？殷颜一动不动看了良久，也未发现有青烟从他们的身上飞出。

玄修继续补充道：“先别打草惊蛇，再看一会儿。”

殷颜与玄修选了张桌子，也学着那群男客的姿态观赏起来。

来此的男客，大多是锦衣华服，气质沉稳之辈，指间还戴着象征家室的玉戒。

他们看着也不像是被蛊惑的样子，倒更像是寻觅知音的欣赏。

计双双与老鸨交谈完后才赶来，她今日一着男装，倒是像个清秀少年模样，与眼前的这群男客格外不同。

白习忍不住提醒，“计大人，你这身装束一眼就被人瞧出破绽了。”

计双双拿出玄修所赠予的窥阴环放在左眼上一看，白习的浅笑模样映入眼帘。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真的鬼，还是一只少年鬼。

她的权威怎能容许被一个孩子质疑，“我这身装束并无问题，白公子还是少管他人闲事。”

殷颜和玄修默契碰杯，看来这欢喜冤家的趣事是少不了出现了。

酒入喉头的那一刻，汹涌的暖流涌进了殷颜的身体里，回味中还带有一点甜意。

不同于茶的苦后回甘，酒的烈性似乎更使人贪恋。

未饮几杯，殷颜已觉头晕目眩，那感觉像是一脚踩在了棉花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但脚下不是万丈悬崖，而是西阴城的土地。

耳边似有切切如私语的弦音传来，殷颜循声望去，容貌昳丽的姑娘正轻拨琵琶。

可那琵琶却在转瞬间化为长枪，直直地向殷颜刺来。

殷颜抬手催化出棺钉抵御，长枪被逼退时她奋起攻击，却在棺钉即将打入姑娘的身体时蓦地停下。

那姑娘的脸竟化成了严将军的脸！

在她分神的间隙，长枪再次朝她的心口方向刺来！

锁魂链的倏然出现将长枪的攻击隔绝在外，紧随其后的还有玄修着急的喊声，“殷颜！醒醒！这是幻境！”

殷颜缓缓抬头，她看着面前眉宇间尽是清冷疏离的严将军，心中又是一痛。

脑袋里的声音好像在打架，殷颜控制着棺钉的方向，迟迟未动。

不远处又传来玄修的声音，可这次是冰冷的，“殷颜，这是幻境！杀了她！杀了她你才可以出来！”

实体不可在幻境中支撑良久，锁魂链正在一点一点消散。

眼看着严将军没有放弃进攻，正蓄力再将长枪直直地刺入她的心口，殷颜闭上眼，挥手让棺钉向严将军的周身飞去。

如若真是幻境，那幻形周身的塑造结界必有破境命门。

她猜对了，严将军的长枪未再向前，周身的画面被撕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她的身影也逐渐消散在殷颜眼前。

好像又回到了闻怜楼的大堂，但桌案周边空无一人，唯有一容貌清秀的女子正坐于台上挥毫作画。

又是幻境吗？居然还没逃出去。

那女子笔下山水渐次晕染，墨色似有生命般流动。

可她为何只着黄与赤两色？

待那纸张全然翻转，那幅大漠血战图再次震慑到了殷颜。

画上栩栩如生的置景置物，无一不在提醒着她，这场大战的惨烈。

忽然那画作闪现诡异的怪火，自燃了起来，并以疾风之速向殷颜的双眼飞来！

幸好这次她早做准备，将棺钉之口打开缚以土阵，向那雄雄大火尽数扑去！

幻境结界再一次被撕裂出口子，只剩最后一道了。

戴着面纱的女子正素手焚香，青烟袅袅聚而不散，隐约出飞鸟形态。

是有人脸的飞鸟！

飞鸟身上附着浴火，它正缓步向殷颜走来。

这次再以棺钉内的黄土覆之也不管用了，黄土似乎感应到了来者的气息，无论殷颜如何催动，黄土都不再作反应。

这最后一击，应该就是凫傒鸟吧。

殷颜不屑地笑道：“只会以妖念记忆反噬作武器，你的修为也不过如此！”

雌雄同体的声音终于显现，“对付你，不论强弱，只论一击绝杀。”

它继续嘲讽道：“若想活命，大可把眼前的妖物杀了！杀了它，你就能逃出去了！”

妖念记忆反噬所化，多为魂息本体。

若是她把凫傒鸟杀了，它消散的妖灵会被这只恶妖寻回，成为强化它法力的囊中之物，那样凫傒鸟便永世不得轮回了。

浴火逼近的浓烈气味已经充斥在殷颜的鼻间，她感受到喉头的流动气息越来越弱了。

可她若在这幻境中被凫傒鸟斩杀，法力也会被这妖物尽数吸走。

不如……就让这记忆葬在此处吧。

殷颜将棺钉的指向对准自身，她张狂地笑道：“若我沉散于这幻境中，你怕是修为也要丧失个几百年吧！”

妖物似是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选择，仍气愤地回怼道：“就你的修为？能比凫傒鸟的浴火术更快？怕不是酒醉未醒！”

殷颜不想再跟它废话，棺钉肃杀圈亮起的那一刻，脑海中荡过的，居然是那番大道理。

“可你看到能救之人不去救，该杀之人不去杀，这与帮凶有何区别？”

她不想做这个帮凶，不管是人命还是妖命，都不该死于一念之间。

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妖骨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殷颜没有注意，她抱着赴死的决心等待棺钉的击杀。

只听呼啸的狂风在耳边掠过，还有冲锋陷阵的兵将喊声震慑于此。

预想中的剜心蚀骨之痛没有出现，再睁眼时她已经站在了西阴的大漠坡头。

眼前还是那只浴火焚身的凫傒鸟，可它停下了未再往前。

它的视线望向殷颜的身后，手持长枪的程将军正站在那里。

不对……那战衣是枭阳大战华阴的第三日所穿，那是凫傒鸟扮作的程将军。

它回头望向殷颜的方向，嘴唇轻启，发出熟悉的“夫“声。

浴火焚身的凫傒鸟缓步后退，回以轻唤之音的同时，浴火也在不断减弱。

殷颜这才看清，那被浴火包裹的凫傒鸟，竟落了泪。

站在大漠之巅的凫傒鸟朝着殷颜的方向微微点了下头，结界也在此刻分崩离析。

棺钉尽数回到妖身的同时，殷颜感觉到身后有一股魂息正在慢慢淡去。

看来是逃出这幻境了。

雌雄同体的声音也在此时逐渐远去，还带有别样叹息，“原来……可以涅槃重生的，不止是凤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