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妖往生铺 第23章 第二十三话

日暮戌时，华灯初上。

闻怜楼内琵琶声起，护城河边灯影摇曳。

青要楼内，华服贵饰，凝脂玉露，各有千秋。

殷颜摸着蚕丝般的布料，默默对比着价格。

相较于她身上这一件，更上档次的不计其数。

她今日特意换回布衣，欲显贫瘠，说不定还能博得涂青要怜悯几分。

画架旁的烛火猛烈地跳动着，往来者经过时那烛火前方竟悬空出现了一面可照出全身的镜子！

她缓步走向镜子前，伸出一只手晃悠，那镜子上居然什么也没映照出来！

“殷姑娘，又见面了。”涂青要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殷颜内心吓了一跳，表面强装镇定。

在转身的时候她冲着涂青要欠了欠身，“小女子多谢涂掌柜的救命之恩，待我赚到钱，必好好报答。”

礼节到位，语句应该也没错吧。

涂青要似是与她感情亲昵，上前将她扶起，“快快请起，殷姑娘不必客气。能帮到殷姑娘，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还日行一善上了，殷颜还是头一次觉得话本上的人皮面具是真的存在。

不然这涂青要若真是那妖物，还能忍住不在此刻动手？

殷颜摆出一副有事相求的样子，“今日我前来，还有一事需麻烦涂掌柜。上巳节快到了，我想购置一套衣裳出门踏青，还请涂掌柜推荐一二。”

涂青要掩面浅笑，“可是要与那守店的小郎君一同前去？”

小郎君？

青石板下的覆影隐有异动，她这才意识到涂青要说的是玄修。

她立刻装作害羞状，“没有的事。”

涂青要哪能放过打趣，“那小郎君蛮俊俏的，做事也爽利。难得他不避讳你的身份，我倒觉得是个不错的男子。”

她看着，像是真的对玄修观感很不错。

殷颜莞尔，假意亲昵地挽上涂青要的右臂，“看来事事，都无法逃过涂掌柜您的火眼金睛。”

涂青要轻拍她的手，“跟我来。”

经过楼梯拐角时，殷颜看到上次围住她的那两个穿劲装的女子正拦着一个穿素色衣裙的姑娘。

脚步故意放缓些，便能听到那姑娘泣不成声，“我姐姐上月还曾告知我，青要楼的主家对她很好，怎么才离工，她就自尽而亡？”

话语间已有泼皮耍赖之意，“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我定报官让衙门的人来看看，自诩帮扶弱女的商贾，是如何行此腌臜之事的！”

不愧是用了扬声螺的傀儡，中气十足啊！

吵闹的声音穿透了整间青要楼，往来客者皆驻足观望，殷颜顺势好奇探头，“涂掌柜，这是发生了何事？”

涂青要轻拍她的手以示安心，“我去去就来。”

她一离开，殷颜默默给脚下的玄修传信。

殷颜：怎么样，我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做的还可以吧。

玄修：做得不错，刚才那面镜子有问题，找时机再探一下。

交流完毕，她的视线重新望向白习所在的位置。

且不论性别，他这模样收拾一番倒也挺清秀的，再加上落魄的装束，简直是女子看了都要怜爱的地步。

可貌似涂青要不是很吃这一套。

她居高临下地看向那女子，语气不善，“你是何人？为何要在此闹事？”

素衫女子倔强地抬头控诉道：“我叫柳芃，是柳梵的妹妹。我姐姐曾在你这供职，可前些天，她自打从你这离工后回家，便茶饭不思。”

“直到前几日，她被人发现溺毙于岚江镇内的井中，手里还握着遗书一封，那上头……”

她似是不忍回忆信中的内容，哽咽许久都难以启齿。

只听扑通一声巨响，那素衫女子伏在地上大哭大闹，“那上头……尽是你这奸商逼迫她所做之事！你将她从闻怜楼赎出后，带到这青要楼。”

“你竟……你竟要求她做衣裳画架！她须得在顾客面前穿脱衣裳，还……还要被作画！那画像传得家喻户晓，你让她……让她还怎么做人啊！”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涂青要的周身立刻充斥各种言语恶毒的指点。

她不怒反笑，“清者自清，涂某从未做过此等下作之事！凡事都要讲证据，你可有证据？”

素衫女子颤颤巍巍地被人扶起，愤怒地指向她，“你难道……难道要我当众将这画像展开呈给大家看吗！你还是人吗！”

字字句句和着声泪俱下，众人心里那杆称应该会倒向弱者吧。

殷颜已经忍不住想要鼓掌了，这戏演得，堪比牡丹亭啊。

看戏间，她也不忘给白习做手势暗示，指尖的趋向是镜子所在的位置。

涂青要仍是不动，她双手环胸冷笑道：“那就是拿不出证据了？清者自清，涂某无需和你这种泼皮无赖多言。来人，给我拿下。”

随着涂青要的一声令下，往来顾客纷纷让出一条通道，没人敢再上前为素衫姑娘帮腔。

看来在人心里的那杆称，权钱利欲要高于同情怜悯。

涂青要与官府交好，南朝城无人不晓。

眼看着白习就要被那几个穿着劲装的女子给抓起来，殷颜的手已经触及到了棺钉，她刚迈出步子就被覆影制止了。

“别动，他能解决。你就站在此地，我去报官。”玄修迅速吩咐完后，殷颜感觉自己的脚下空了一块。

玄修说得没错，白习以极快的冲速奔到了镜子的面前，并一头撞了进去。

但哗啦咔擦的声音并没有随之而来，那镜子遭受严重的撞击后竟一点裂痕都没有！

他被镜子反弹到了一边，捂着脑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接着他来到镜子前一看，震惊地大喊：“这镜子居然一点都照不出人影！这镜子有古怪！”

他神神叨叨地环顾四周，又突然下跪，嘴中不停地念道：“妖怪神仙，我不是来叨扰你们的！我只想为我姐姐讨一个公道！你们不要生气！叨扰到你们，莫怪！莫怪！”

嘟囔间他还不停地磕头，着实把在场的众人都给吓到了。

议论纷纷的同时，仍有胆大的上前靠近镜子，却在镜子反射的那一瞬间被吓到疯狂后退。

那人哆嗦的手指着镜子，“真的……真的照不出人影！有妖怪！一定是有妖怪啊！”

殷颜装作也被吓到的样子，蹲下来缩到了楼梯的暗角处。

涂青要厉声安抚，“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把这个闹事的人给我抓起来！”

“且慢！”计双双的声音如同天降甘霖般，润到了白习的心里。

殷颜脚下那一块也重新填满，玄修回来了。

覆影术内，两人都听到了白习的心声。

呜呜呜呜，计大人来救我了。

殷颜：“……”

玄修：“……”

看到计双双的那一刻，涂青要脸色微变，倒也从疾言厉色里抽了些许奉承出来。

“原来是计大人到访，涂某有失远迎。”她浅笑行礼。

计双双曾因女子学堂建造之事和涂青要会面过，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女商人是可以和善字挂钩的。

只是今日听闻之事，好像又不是那么确定了。

“听闻涂掌柜这里有人报官，因此计某前来察看，若给涂掌柜造成不便，见谅。”她说完便要往里走察看刚才的状况。

涂青要拦于她的身前，小声道：“计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耳尖的白习兀地滑跪了出来，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求大人做主啊！求大人为小人做主啊！小人的姐姐死于这个奸商之手，律法何在？天理何在啊？”

计双双将自己与涂青要的距离拉开了一点，秉公道：“看来现下，无法借一步说话了。”

言外之意，她计双双可不是那种能靠权钱收买的贪官。

似是看到了希望，白习胡乱地张望着四周，他直直地指向镜子的位置，“大人！还有那面镜子！镜子照不出人影……这里有妖！一定有妖物！一定是她，一定是她这个妖怪胁迫了我的姐姐，我的姐姐才会……”

又开始了，殷颜和玄修的耳膜都快被哭裂了。

殷颜用覆影术暗暗传信：你戏演过了，可以收了！

白习低头边擦眼泪边回复道：她还没有扶我！她还没有扶我起来呢！

哭到中止处，他又捶胸顿足，“若无法为姐姐讨回一个公道，我……我宁可死了去，我已无颜再面见父母了！”

他故意放慢动作往计双双的剑上撞去，给足她制止自己的机会。

一尺之距，计双双一个单手回旋，将玉剑抵在了他的脖颈处，抬起了他的下巴。

她一字一句认真道：“真相未明，怎能赴死！若你真就这么去了，你姐姐的命又有何人在意？给我打起精神来！”

白习拧眉：不对啊？情节怎么是这么发展的？

殷颜快要笑出声了，计双双那训兵的语气不像是演的，倒像是真情流露。

计双双冷静吩咐，“把她给我带走，还有涂掌柜，也请你跟我们回一趟官府。”

涂青要唯有答应，但她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计双双缓步靠近镜子，在距离两尺的地方停下，一动不动察看半刻有余。

这镜子……果然照不出人影。

她抽出玉剑，贴于镜面上，这镜子依然没有反应。

她冷静观察，发现镜子的贴面居然不是平缓的，而是以中心凸起四周沉降的，类似于山峰的形状。

只是人的肉眼不太能观察出此番情形。

计双双冷笑，“不喜欢贴面？那就来试试直击吧！”

她用力地将玉剑刺向镜子，镜子中心的凸起处瞬间被捅出巨大的窟窿！

随着碎片的纷飞，窟窿中间飞出一缕青蓝烟雾盘旋于青要楼的内堂穹顶中。还未来得及撤走的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各自推搡着争相逃命。

白习顺势趁着人多挣脱掉了官差的钳制，扑到了计双双脚边。

嘴里还害怕地说道：“计大人……我好怕呀……”

计双双叹了口气，轻拍于他的肩膀上，“姑娘莫怕，待我除了这妖物就带你出去。”

躲在暗处的殷颜和脚下的玄修，已经捂上眼睛，不忍再看。

殷颜暗暗传音：我怕我再看下去会忍不住揍他一顿。

玄修回应：我赞同你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