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跟着白宿走过清晨,整座城正在慢慢苏醒。
他感觉自己正逐渐向这座城的中心靠近,那座高高耸立的建筑,应该就是大兄弟说的阴行台。
每座城都有一个类似的中心建筑,代表着这座城的起源。
鬼监建立之初,最开始裁决的对象,是那些天权城里的王公贵族,这阴行台就是为他们专门建立的断头台,而灵台城的起源便是这座断头台。
萧若看着越来越近的阴行台问到:“我们去哪?”
白宿没有回头,淡淡吐出两个字:“我家。”
他家?
“为什么,是,你家?”萧若小跑两步,跟在白宿身旁。
白宿:“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得看着你。”
“我知道,可,为什么是你家?”萧若觉得像江闻道一样关在牢里也是可以的。
“我要休息。”白宿淡淡道。
这是什么理由,萧若觉得白宿总是会用一种似是而非的方式回答他,十分狡猾。
他有点生气……
白宿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继续说到:“把你留在那里,牢里的那些人会很危险。”
萧若:“我现在是一个很危险的人吗?像江闻道那样?”
白宿:“有可能。”
“可是,我们真的没有接触。”萧若认真解释:“我只是,将发带递给他,手都没有碰到。”
“恶灵侵染是一场精神瘟疫,不靠接触传播。”白宿说。
萧若有些好奇:“那江闻道是怎么被侵染的?”
他在城门目睹了江闻道出事的全过程,但没看出是怎么被恶灵侵染的,而且江闻道本与正常人无异,却不知为何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
萧若感觉身侧之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还不够资格观灵。”白宿道:“一点偏差,心中的欲念,就会被恶灵利用。”
江闻道能力还不够,只是因为鬼监人手不足,才被派遣去城门巡查的。
也许是观灵时,恶灵发现了他心底的自卑,所以后来,他的敬佩化为了嫉妒,最终变成绝望。
萧若想起江闻道情绪变化的种种,“可是他最后控制住了自己…”
“是因为那条发带。”白宿突然道,“人的欲会被利用,而念也会拉住他们。”
发带?萧若想起江闻道对着那发带,嘴里喃喃的说着“那是他做的。”那个他,指的应该就是他的那位同乡,那便是他的念。
萧若忍不住盯着白宿好看的侧脸,陷入思考。
「所以,白司卫的欲是什么,念又是什么呢?他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人,或许他的欲念,就是欺负别人!」
正想着,白宿突然转过来看着他,萧若立刻紧张起来,他一紧张,就会想说点什么。
“白司卫观灵时,也出过错吗?”萧若小声道。
白宿没回答,只是表情好像变得有些严肃。
萧若觉得自己真是问了个很傻的问题,如果他出错的话,怎么还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而且,大家口中的白九司,一直都是从不会出错的存在。
或许,阴行司越来越少净化灵体,也减少了用观灵来进行判断,变成只凭直觉和经验进行裁决,不是像外祖父说的那样,因为他们其中有人杀红了眼,或许是想要最大程度的保留鬼监的力量,是因为他们现在面对的情况比以往更加严峻。
在长街的尽头还有一层围墙将内城与外面的城区隔开,里面叫上城,而外面叫下城。
上下城交界处,便是阴行司鬼监们的住所,职级越高,越靠近上城。
这里的房子看起来十分的相似,萧若感觉如果自己再来一次,他是找不到这位白司卫的家的。
可是,谁会想再来第二次,跑还来不及呢?
进了院子,萧若有些傻眼。
院子里杂草丛生,或者可以说是一片荒芜,野草野花在这里开的不亦乐乎,砖缝也被青苔占满。
白司卫很不爱打扫院子吗?
反观刚才路过的院子,虽大体格局一模一样,但有的庭院种着花,有的庭院栽着树,而白司卫的庭院长着草~
还有,左边的沐房冒着气,右边的厨房结着网……
沐房里走出个粗衣老人:“司卫大人回来啦,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那老人微微躬身行礼,突然看见白司卫身后跟着个男子,先是一愣,接着说到:“一会儿,要送些早饭来吗?”
白宿点了点头:“有劳。”
没有多余的话,白司卫径直走进沐房,萧若自然也是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既然白司卫让跟着,自然他走到哪,萧若就得跟到哪。
老人的眼神对上萧若,意味不明的一笑,萧若不懂,自然回之。
进了沐房,萧若看到那腾腾冒着热气的沐桶在笨重的屏风之后。
白宿顺手搬了张椅子,就放在屏风的这边,距离两步远的地方,让萧若坐在这。
“坐在这,别乱动。”他说。
萧若乖乖坐下。
白宿离开沐房,去了其他屋子,拿了要换的衣服,掌心托着一只古朴的香炉,经过萧若身边时。
萧若也终于不是在自以为的梦境中看到了他的小香炉。
果然在他这里!
一瞬间,房中的一切犹如潮水退去,萧若眼中只剩那小小的紫铜炉身,昏暗的闪烁着离散岁月的光芒。
此刻,他感觉胸口微微有些发闷,好像自己的心都被掐在那只大手上。
要知道白宿手中握着的,可是萧若这只小蜗牛的壳啊!就算他此刻是个软体动物,在看到自己的小壳子时,也激动的忍不住发抖。
萧若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向白宿靠了过去。
他这一举动很突然,很难不引起白司卫的强烈注意。
当他转过身来盯着萧若时,小香炉可以说是近在咫尺,萧若真的好想摸一摸小香炉圆滚滚的炉身。
但,他不能。
萧若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说点什么,毕竟那两只眼睛正盯着自己。
萧若一番冥思苦想后问到,微微道出一句:“你,要沐浴吗?”
“嗯。”白宿轻轻嗯了一声,接着沉默,似乎想看看这小家伙还要作何反应。
“哦。”萧若在想该怎么解释自己这突然跳到人家身边的行为,听起来会比较合理。
他紧张到面颊发烫,耳朵通红。
白宿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他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让萧若的心跳速度激增,他甚至在计算,此时一把抢下小香炉就跑的胜算有多大,结果当然是零。
可白宿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越过他,将椅子调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屏风。
“过来。”他说。
萧若稍稍松了口气坐了过去,看来他没发现自己刚刚要做什么,单纯的认为他只是不好意思看他洗澡。
接着,他感觉白宿的手在他的头上挥过,一层银亮丝线交织的轻纱便盖在了他的头上,那轻纱没有一点重量,上面流光溢彩,漂浮着像呼吸一样的微微闪动。
这是?萧若微微侧头,就听见耳边响起银片撞击的“叮~叮~”脆响。
他怀疑是错觉,又轻轻吹了口气,面前的轻纱飘起,又响起叮叮的声音。
“别乱动。”白宿道。
这东西虽没什么重量,声音却是不小,只要萧若微微动一下,它就会响一响,估计是防止他乱动或是逃跑用的。
“我又不会乱动。”萧若小声的说着,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委屈,这个白九司,惯会防人的。
一声轻笑,在身后的响起,又马上消失。
白宿走到屏风后面,将香炉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利落的宽了衣裳。
萧若虽看不见,但声音他还是听得见的,而且就因为只能听见,所以屏风后发出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更为明显了。
白司卫摘下长刀时,磕碰了一下桌角。
他解了腰带,扔在椅子上,发出沉沉的一声闷响。
接着,是衣服褪下的窸窣声,萧若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想起,自己胡乱拆人家衣服的时候,那背上微微臌胀的线条。
随着水声传来,萧若不可控制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叮~叮~的两声脆响,让那水声突然停住。
萧若吓得不敢呼吸,两人隔着屏风,都在小心探听着对方的声音,这实在是非常怪异的场景。
白宿没有理会,他捧起水洗掉了脸上的血污,放下束发,滑进水里待了一会儿,又从水中浮出,身体靠在木桶上,手臂随意的搭在沐桶边缘。
深深呼出一口气,试图放松身体,让疲惫溶入水中。
却突然想起什么事还没做,指尖一弹,点燃了香炉中的那支香。
随着柏子香的味道飘来,萧若感觉眼皮逐渐变得沉重。
在这个时候?燃香?
不行不行,我不能睡,不能,不能睡……过~去~的~
萧若已经拼命地试图睁着眼睛,让自己不要睡去,可无奈根本抵挡不住小香炉的召唤,头猛地倒向椅背,歪到一边,均匀的呼吸,吹起轻纱。
听到萧若这边发出急促的叮当声,白宿立刻透过屏风缝隙看去,只见萧若人还坐在椅子上,只是头歪向一边,接着那叮当声便随着呼吸起伏有节奏的响起,白宿猜测他只是睡着了,便不再在意。
可萧若此刻就在白宿的耳边,靠着他,被水汽氤氲熏得滚烫红润的耳廓。
真的吗?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对着小香炉无奈道。
小香炉“……”
小紫烟一脸不愿的抱着手臂,在水汽的蒸腾中,上下浮动着,渐渐飘到了沐桶中央。
他看着白宿,乌木般的黑发散在脑后,顺着颈窝卷曲蜿蜒,与他的肩膀纠缠,然后,落入水中。
几缕吸满水汽的湿发,垂在额前,越过微微低垂的眼睑,如工笔游丝,向着眼尾的薄红处勾去。
那张俊脸上挂着的千年冰霜好像也被这热气融化了,细微的水珠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有几颗调皮的,顺着脸颊缓缓滚下,一颗接一颗的跳到起伏的锁骨上。
小紫烟看的出神。
完全没注意到,此刻香火跟水汽正混在一起,在浴桶上方凝结,小紫烟的化形变得很大,已经与正常人无异,就飘在白宿的眼前。
白宿似察觉什么,半掩的双眸,倏然抬起,正对上小紫烟在他身上探寻的双眸。
霎那间,四周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