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动的火光将房间照的昏黄朦胧,烛芯噼啪作响,梳妆镜前静静坐着一位身着喜服的女子。
萧若倾身,向镜中看去,新娘脸上的敷白异常厚重,两腮粉红浓艳,眼睑处黑墨上挑,唇红圆裹如熟透的樱桃,脸上分明是戏妆。
然而,戏台上本该顾盼神飞的双眸,此刻眼底却全是悲凉。
“怎会有这样伤心的新娘。”萧若小声的说着,虽然他懂的并不多,还是能感知到那新娘的情绪。
白宿未言,只是任那只略微焦躁的手在自己的手臂上握着。
没过多久,两声轻薄的敲门声响起,新娘身体一颤,嘴唇紧闭,原本敷白的脸似乎更白了。
走进来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新郎,虽并非面目狰狞丑陋,那双狭眼却没来由的让人讨厌。
“郭庄主。”白宿说到。
萧若看着景象,看来是郭庄主娶了位年轻的妻子,可那妻子看来却是不愿意的。
“娘子~”沙哑粗粝的嗓子,做作的拿着戏腔。
新娘面无表情的走到桌前。
“郭庄主。”新娘并未以戏腔回应,只是行礼,身段柔美却冰冷。
这嗓音?!
萧若心上一惊,这新娘竟是男子,且声音与那书生有几分相似。
“他是……”萧若看向旁边的白宿,两人这样牵着胳膊在人家的红衾锦被上坐着,竟也像是一对新人似的。
白宿点了点头,是那书生没错,没想到这郭庄主竟强娶了一位男戏子。
可若是郭家人全部逃离了庄子,为何独留下他和其弟弟呢?
“娘子为何不吃,折腾了一天,不饿吗?一定是等为夫等的急了,来。”郭庄主夹着肉要喂新娘。
戏子新娘抬手向后微微躲去,珠钗摇晃。
“娘子莫羞,来,相公喂你!”郭庄主夹了一块肉递来。
戏子新娘拗不过,只好微微张口,那筷子像撬开他的嘴唇牙关一样,将肉送了下去。
“娘子吃的这么慢,想是没尝过饿的滋味,大口大口吃。”那老新郎倒像是饿了许久,夹着不知道什么肉大快朵颐。
一块又一块,新娘就着杯中酒,像似要把自己灌醉,烫酒入喉,浇灌一颗冷心,最好就此醉倒,不省人事。
一对并不相配的新人坐在桌子前,新娘的背影僵硬,从头到脚的抗拒。
“哎~娘子,怎么喝得这么快,等等相公,咱们先把合卺酒喝了,礼成,才好入洞房啊!”说着那庄主自己拿起一杯,让新娘与他交杯,戏子煞白的脸变得暗粉,泪光涔涔,楚楚动人。
“瞧,娘子,脸都羞红了。”郭庄主急急饮尽,放下酒杯,捧起新娘的脸,像饥饿的恶鬼捧着一块甜香的美肉。
戏子新娘双眼情薄的迷离着,鼻间冷哼一声,他怎会不知那老东西想做什么。
老庄主早已忍耐不住,对着那樱桃小口,直啄下去。
红的,黑的,白的,油彩在他的手中揉搓成一片片斑驳,像命运挟持下的一块块青肿。
新娘的手被按在桌上,珠钗撒地,发冠掉落,任由那人在脸上,颈间扭转。
“这跟戏文里的不一样。”萧若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虽不知道洞房花烛究竟要做什么,但他读过戏文,这本该是新人浓情蜜意的时刻,绝非这般情非所愿,令人作呕。
“戏文里怎么说?”白宿问到。
萧若并不觉得白司卫真的想知道戏文里怎么说,他可能只是想听自己说说这洞房花烛有什么不一样。
突然,眼前的景象有了些变化,红帐还是红帐,香烛还是香烛,一对新人还是一对新人,只是桌子上的菜换了,桌子旁新人的脸也变了。
戏子新娘脸上斑驳的油彩不见,变回了书生的模样,身着一身红衣,但并无凤冠霞帔,面若桃花,眉眼带笑的看着眼前人。
那身姿挺拔的年轻人也着一身红衣,眉宇间有类似白司卫的些许英气,二人眼中充满爱意,与之前的景象截然不同,举手投足相敬如宾,就连最微小动作也满是爱意横流。
“怎么会这样?”萧若一头雾水,那郭庄主返老还童了不成?
一旁的白宿说到:“这只梦蜃应该是传承了多个时期的记忆。”
“那就是说,在郭庄主之后,书生又嫁了个年轻的新郎?”萧若虽有些弄不明白,但他觉得,这二人之间倒像是戏文里说的那样甜蜜温存。
只见二人合卺交杯,一饮而尽,穿着红衣的书生眼波潋滟的放下酒杯,手搭在新郎身上,软哼了一声。
“琴郎醉酒的样子,真美。”年轻男子略微失神的说到,眼睛留恋在书生绯红的脸上。
“莫要取笑人家。”书生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低头,无意间的兰花指,是他多年练就的习惯。
原来书生名叫琴郎,萧若和白宿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一个疑问,眼前这位新郎如今又在何处?书生只说刚刚那房间里关着的是他患病的弟弟,难道就是此人?
不过,郭庄主怎会同意他强迫而来的琴郎再嫁他人,还是位比他年轻又不腻的。
除非,他死了。
二人你侬我侬,新郎从额头,眼睛,一路向下亲去,最后停留在琴郎的嘴唇上,辗转多时。
“他们在借灵?”萧若看的认真。
白司卫看了小家伙一眼,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他澄清一下的。
“不是,借灵在阴行司原本也不是指的这个,只是灵力的一种使用和修行方式,后来……多是灵侶之间使用,才会…这样说。”
“那他们在做什么?”萧若眨了眨求知的双眼,等待白司卫合理的解释。
“他们......只是相爱,爱一个人也包括这个部分。”白宿如是说。
“爱,要,这样?”萧若又转过头去,只见一袭红衣已经落了一半,快要赤诚相见的身体,让萧若呼吸停顿了一下。
爱若如此,难道我要对白司卫……萧若偷偷看了一眼白宿,还是那样冷冰冰的面无表情。
那新郎的动作越来越充满攻击性,只不过比郭庄主多了些怜惜,而书生看起来似乎也并不讨厌,他转过身,双手支撑在桌子上,头用力的向后仰着,努力的靠近他的心爱之人。
这时,白宿突然伸手转过萧若的脸,不让他去看。
可那边溢出的声音还是会传来,让人心生激荡。
萧若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脸上渐渐发烫,连耳朵都热了起来,像是每个动物都会有的本能。
“我有点奇怪。”他说。
白宿似微微笑了一下,说着:“没事。”
一双手捂住了萧若的耳朵。
一双异常发烫的手,萧若猛的抬眼,惊讶于由掌心处听到的剧烈心跳。
他的?我的?
然而,他的眼中此刻只剩白司卫。
一样,那双墨瞳如刚化开的冰潭,也正看着他,直看到萧若的魂魄中去。
两人之间,充斥着无尽的张惶,每一声心跳都与脉搏共振。
不知道为什么,萧若觉得身体变得异常柔软,像在微风中化开的烟,浮在半空,永不落地。
这样更奇怪了,他心道。
突然,这种感觉变得有些折磨,好像甜的,又好像苦的,寒冷到抖动,潮热至难忍。
全都要忘记了,全都不记得了,他想要白司卫,要他做什么,不知道,只是想要他。
萧若的视线顺着两汪深潭,向下描摹,落到那硬挺的鼻粱,是他想象的硬度,再到微张的嘴唇,他有幸尝过,是微甜的柔软,下巴,脖子,喉结,领口深处,他全都想要,通通想要,一路慢慢吃下去,吃到嘴里,咀嚼着咽到肚子里。
他确定,这次他是真的想吃了白司卫了。
“你这眼神,是要吃了我吗?”白宿轻轻放下双手,勾着唇用最轻呼的语调,近乎最猛烈地挑弄。
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血雾边境传来。
萧若想听的更清楚,他靠近,只能靠近,靠的不能再近。
一双手搭在那念了很久的肩膀上,像一只小狗一样扑了上来。
他张口咬住他的下唇,主动地,奇怪的,慌张的,颤抖的,沦为动物的。
那一瞬间,白宿双眸张大,不可置信,却也有些意料之中。
趁白司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这样吃了他吧!凡世无所谓,你我无所谓,人灵异灵都无所谓。
就这样,在靡靡之音的催动下,萧若停不下来的想“吃”白司卫。
白宿突然将他扳倒下来,耳边骤起的疾风,是他的呼吸…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白宿紧到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想要你。”
萧若轻轻的唤着,“白宿~白司卫~你爱我吧,爱我好不好,你现在爱我,出去后就可以不爱了,否则你会留在这里,再也出不去的。”
一滴泪无声无息,顺着眼角流下,他知道自己在对着白司卫胡言乱语,在他明知道自己是异灵的情况下。
他当然希望白司卫也爱他,可他并不想白司卫背叛一切来爱自己,如果一生一世太沉重,如果永远根本不可能,那就此刻吧!
此刻,萧若才不管自己爱的软弱还是如何,他只想得到白司卫,那**就像是一个咒。
一个万念俱灰,世界崩塌也无关紧要的咒,一个只要白司卫一刻,就能解开的咒。
白宿看着身下这个脆弱,柔软,谁都能捏碎的小东西,显然比他勇敢的多。
当然,也别指望一只异灵能控制住什么,隐藏任何情愫。
“我不可以。” 白司卫附了上来,鼻尖沿着他的颈侧一路向下,一只手穿过他的后腰,萧若自然的挺起上半身,领口微张,被机诡的惑蛇趁机滑入。
随即一片薄冷印在他的心口,微动的唇,含混不清的低语,“我不可以,出去后就不爱你,你不明白吗?”带着异常沉重的喘息。
白司卫的话淹没在他身上。
萧若感觉白司卫说了什么,在他的心口,但他完全没有听清,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喉间无法抑制的声音。
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白司卫手中的玩具,他细细雕琢的灵铛,他任意写划的符纸,他手中的承命断因。
“白司卫,我~”萧若想说自己受不了了,要不行了,就快死了…
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白司卫的唇附在上面,吞下了他的每一个音节。
萧若自眩晕中醒来,舌尖残留着血的腥甜。
他用力的睁了睁眼,视线终于聚焦,白司卫唇边残留着一抹鲜红,萧若舔了舔嘴唇,没有伤口,他立马意识到这是白宿的血。
是我做的吗?
回想刚刚,自己几乎要变的透明,那一瞬间如果不是白司卫用力的箍着他的身体,恐怕魂都要散了。
萧若支起身体,只觉得腿间一阵酸麻:“是我,做的?”
他很抱歉的看着白宿的嘴唇。
“不是,鬼监的血可以破幻显真。”白宿是自己咬破了嘴唇,将血送到萧若口中。
破幻?萧若转头看了看房间,红帐花烛消失,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刚刚那些旖旎的画面消失不见,但自己刚刚的样子却记忆犹新,难道那些也是幻觉吗?
“刚刚,我…”萧若又想道歉,却被白宿制止。
一个细碎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屋外听着屋内,屋内听着屋外。
半晌,书生敲了敲门:“二位公子,打扰了,我来给你们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