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靖从办公室里出来,低头看了看手机。也没见竹昱,于是兀自的朝审讯室走去。
十几分钟的视频录像她看完了,相反的是,自己比预想的要平静的多。
或许是真正再次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让她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可发生过了太多事,自己也不可能像三年前一样。
监听室里,澹台禾正密切关注着几个同时开工的审讯室的境况。
他见到池田靖进来有些惊讶:“哎,你没回家?商局不是给你批假了吗?”
不等池田靖解释,澹台禾一脸凝重的表示:“不会老竹叫你一个伤员过来加班加点吧?!”
“不不不不不,我们心地善良和蔼可亲人美心善的领导怎么会做这种丧尽天良惨无人道的事呢!”池田靖赶忙摆手,笑道,“竹队不在这里?”
她以为这么个工作狂应该是在这里能找到的才对。
“啊,刚刚任哥过来,说是在禁毒那里看资料呢,”澹台禾回答,“喏,那个刚刚审范莉的就是,文景人,跟余队一届的,禁毒支队队长。”
“你好。”文景人忙的只能仓促点头示意,“叫我老文就行。”
“您好。”
池田靖点点头,对被审讯人员感兴趣:“范莉?”
“就是给在逃嫌疑犯通风报信的那个女接待,”澹台禾拿过一旁的文件,“这个,范荣秋的女儿,九年义务教育完了就留在她妈店里打工了。”
池田靖看着个人信息,又抬眼瞟了瞟里面坐着的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姑娘。
“范荣秋审了吗?”
“还没轮到,应该是候着呢。”澹台禾说,“初步排了一下,不少店员都是不知情,问的时候说货外包装精致,以为是什么礼品。”
池田靖歪着脑袋双手插兜,磨了磨后槽牙。
忽然感受到身侧一股过于关切的目光,她扭头看着澹台禾:“怎么了?”
“池副,听说你受伤了?”澹台禾瞪着她,“怎么样?严重吗?”
她挑起眼皮,“你觉得呢?”那语气又回到平时欠揍到极致的样子,“没事,甭担心,你池副队神通广大一世英名有勇有谋,至少——没缺胳膊少腿的回来!”
澹台禾梗梗脖子:“你都不知道,局里当时知道你骑着摩托就追上去的时候,老竹踩着油门就飙出去了。任哥差点儿没昏过去。”
池田靖一挑眉。
他唏嘘道:“局里多少男单还等着你的桃花呢!”
池田靖把文件夹往他身上一拍,快要绷不住笑:“那可真是不幸,局里有资格的是女单了。”
澹台禾愣了两秒,疑惑的表情逐渐展平,倒吸一口气,下巴快要拖地。
“你是——”
“很意外?”池田靖睨着他,“之前不是群里疯传我和竹昱的八卦吗,那个时候就有人有自知之明没资格了啊。”
“当时都是开玩笑,没真觉得你会喜欢女孩子。”
池田靖:“接受不了?”
澹台禾泪流满面:“倒也不是不接受,只是为我们G市局里的广大男性单身同胞感到惋惜。”
池田靖眼角一弯,玩笑道,“实在不行,内部消化啊,”她贼兮兮的说,“你看,勘检和法医不就是联姻了?我们得好好拉拢一下常法医,说不定勘检就乖乖跟着入赘一队了呢!”
“也难怪商局天天愁竹队的婚事。”澹台禾也凑过来,贼兮兮的说,“你看看我们局所有副处领导里就老竹没家室了,要不池副您把这家伙收了?”
池田靖被最后一句话打了个激灵,有一瞬间露出一种迷茫的表情,又立马消失,右胳膊朝他一怼:“你真是吃饱了撑的,我,跟她?”
“是啊,你收了她真就是为民除害。”澹台禾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让G市刑侦支队一队重见光明——”
“我看你现在就挺光明的。”
澹台禾被吓了一个颤,面部表情失控,几乎是差点儿弹跳到池田靖脸上,被后者敏锐的躲掉。
池田靖倒是没被她吓到,闪身到竹昱身边,立马改换面孔:“就是的,工作时间摸鱼!该骂!”
澹台禾喘着粗气,一面安抚自己受惊的小心灵,满头黑线。
见利忘义啊池副!
池田靖后颈也有些发麻,她不太能确定竹昱是否听见自己参与其中的对竹大支队的声讨,笑得人畜无害:“那个,怎么过来了?”
“接你回家。”竹昱淡淡的回答,转头看向旁边的澹台禾,一挑眉,声音有些冷,“八百字检讨。”
某禾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说完竹昱伸出手,朝池田靖看看。
后者倒是被这一动作搞得有些尴尬,掩面轻咳:“那个,等等。”
“嗯?”
“我想去看看,”池田靖看着她,说,“范荣秋。”
*
“人给你们放在里面了,你俩一起进去审,还是你一个人?”任盛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指了指竹昱。
池田靖站在旁边,正要开口说其实是自己,就被竹昱拦住:“我。”
任盛华刚要转身离开,就被池田靖拦下:“其实还有我。”
“你?”他转过身,看着她,又郑重地把目光移向竹昱,“你伤成这样这种艰难耗精力的事情——”
“真的没事,”池田靖满脸黑线的打断他,“我只是背上划了道口子,为什么所有人都跟我没了根胳膊一样……”
竹昱微微侧脸,垂眼看着她。
“你要是想来听就跟着,”她对任盛华示意拿两副耳机,“我是正好把审讯流程走了。”
池田靖眼眸微转,琥珀色的瞳孔里泛起丝丝波澜。
她明白竹昱的话外意,也大致预感到了什么,电闪石光间轻声回答:“算了。”
竹昱依旧是盯着她。
“我在监听室里听着,”池田靖抚了抚左肩,说,“任哥,拿一副耳机就行了。”
她知道了什么?
池田靖回身朝监听室走去,沉稳的步子里带着杂乱的思绪。她一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即使是背负多少争议也是如此。
但今天不同。
她头一次这么在乎竹昱对自己的态度,在乎她想知道的东西。
啧。
池田靖皱皱眉,舌头顶了顶上颚,忽然烦躁的想抽烟。
*
“范荣秋。”
女人的妆有些花了,缓缓抬起头。
竹昱坐在桌前,双手肘在桌沿处,身子微前倾,压低眉眼盯着她。
“你贩毒啊。”
处于工作的审问时的竹昱气场不是一般人能镇住的,像西双版纳深处的鹰,阴戾而隐忍,死死的捕捉着猎物每一个动态,在细微的破绽下一招毙命。
资料显示范荣秋有过前科,蹲过牢,自然不同店里别的小员工那么好拿捏。
“是啊,”女人承认的很痛快,“您不都搜到了吗?”
“你之前在L市入过狱,境外走私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文物,故意伤人至重伤,服刑八年。”竹昱沉静冰冷的声音响起,“前年才放出来,现在又干起这种掉脑袋的罪?”
范荣秋没说话,自顾自地看着自己的指甲。
凝重的气氛在两个女人身边蔓延开,不寒而栗的无声交锋激烈的进行着。
“我贩毒,就是从开KTV开始的。”范荣秋似乎直接略过了竹昱的提问,“这个KTV就是个毒品军.火和非法药品的中转点,会有人不定期过来取货。好了,我交代完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竹昱死死的盯着她,颈部的筋隐隐爆出。
范荣秋云淡风轻到张狂的态度让她恼火,更窝火的是她一脸“我不怕死”的样子根本问不出什么。
池田靖站在单向透视镜前,平静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她的面部肌肉在完全松弛下来的时候算不上凶狠或者疏离,上扬的眼尾配上拉成平线的嘴角,不会让人感到畏惧,只是很淡,很平。
池田靖忽然转身,“把录像关了吧,”她冲澹台禾说,“范荣秋基本上没什么口供可以录了,你累了先去办公室眯一会,我来看着就行。”
看着澹台禾前脚刚走,池田靖缓缓深吸了口气,抬脚走出监听室,“哐”的踹开审讯室的门。
竹昱没想到她会突然进来,微微一挑眉。
然而坐在对面带着手铐的女人反应更剧烈些,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收敛起自己的玩态,像只受惊的刺猬。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对强者的示弱,乞求对方的饶恕与臣服。
竹昱捕捉到这一动势,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和阴沉。
“你两年前从牢里出来,之前跟着你干的男人跑了,家里女儿长大了,但是跟你关系不好。”
池田靖把文件夹随手一撂,拉开竹昱身边的椅子坐下,动作一气呵成、过于痞气。
“也对,八年牢饭下来,亲戚避你跟避瘟疫似的。”
范荣秋没说话,攥着手,佝偻着背,手铐碰撞发出细微而颤抖的声响,难掩女人的畏惧。
池田靖因为背上的伤没法正靠在椅子上,微微侧身高低肩,显得更加不羁。
“我查了一下,你女儿倒是天天跟那帮地痞混。你男人也不是跑了,指不定是被哪帮仇家给搞死了?”
她没想着范荣秋会答话,自顾自地说:“本来你出狱,在老家雇着人开小店,经营的也不错,结果去年忽然跑来G市夜玩城开起了KTV,还带着女儿一块过来——”
池田靖直起身子前倾,肘着桌沿,“干起了这日了狗的买卖。”
她的忽然前倾措不及防,明明是一个很平常的动作,却把摁在审讯椅上的范荣秋吓得反射性要站起来,手铐被扯得乱响,椅子愣生生被她死命蹭后退了几厘米。
“跟我就不要遮遮掩掩了,你是很疯,但是不蠢。八年前你走私成吨的熊猫皮都没敢碰一克的毒,不就是因为判最重也是缓刑,有出来的机会。”
池田靖歪着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看不透的深沉。
“你不是忽然改变的想法。但是并非被迫,我也不排除你在这四年期间有任何的潜移默化的转变——但不会是这种严重程度。所以我很好奇……”
“是什么人,教唆了你去干这种事?”
范荣秋瞪着她,稍微僵硬的扬了扬颈。
可死咬着的下颌和骤缩的瞳孔暴露了她发自内心的恐惧,像是看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去年才开的KTV,就在这片地方有了这么大的噱头,背后有人啊。”池田靖说,“我叫人去给你女儿做毒品检测了。我猜猜,范莉染上毒,给你搭出一条线?”
周遭安静的像是没有了生命的呼吸。
池田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深沉的,冷漠的,不带一丝波澜的盯着这个快被吓死的嫌疑人。
良久,久到竹昱回过神,范荣秋哆嗦着下唇挤出几个字。
“你,是谁?”
竹昱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问题?
池田靖依旧是保持着刚刚平静却不乏温和的语气,耐心的回答:“G市刑侦总局刑侦第一支队,池田靖。”
然而从范荣秋的眼神里读出来的皆是震惊、否认,最后化作一丝嘲讽,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恐惧。
“你?你是警察?”
范荣秋抬手捂住上半张脸,咧嘴笑了:“你竟然是警察?!”
她忽然垂下手,表情瞬间变得阴厉而可怖,吼道:“你不可能是警察!!你什么时候成为警察的!怎么可能?!那当年你被劫狱——”
她忽然一顿,像是想到什么,颤抖着声音又问了一遍:“你说……你叫什么……?”
池田靖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于她一遍遍找自己确认身份,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重复道:“池田靖——池水的池,田野的田,靖国安邦的靖。”
范荣秋半张着嘴,愣在原地了几秒,忽然笑出来,却满是苍白,透露着无尽的恐惧。
“你丫的到底是谁啊?啊?!”
“我是谁很重要吗?”
相比快要疯了的范荣秋,敞着腿坐着的池田靖显得过于稳静,勾起一抹笑。
“三年前我摁着你跪下来给我舔鞋,和现在我坐在你面前审问你,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一句话说的那么轻松,那么随意,却像是一盆冰水,狠狠的灌灭了范荣秋的激动。
沉默片刻,女人终于抓住了一丝理智,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惧,朝竹昱说:“警察同志,我想跟你单独聊。”
池田靖闻言起身就要走。
竹昱一把拽住她:“我是刑侦支队队长,她是我直隶下属,有资格知道你所说的供词。”
“不!不!”范荣秋梗梗脖子,心有余悸般的瞥了池田靖两眼,又立马闪回来,“我只跟您说。”
竹昱还想说什么,池田靖反手拉住她的手,微凉的手指捏了捏她的指尖。
她凑过来,在她耳边轻语:“我把录像关了。”
竹昱一蹙眉,又听见她说:“没事,估计她跟你说的不是这件事,怕是跟我有关。”
池田靖轻轻一笑。
“一些曾经的事情……你或许会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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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chapter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