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雪而生 第22章 回村

村里的大黄长胖了，正在和另一只面生的小狗相互追赶。

阳光照在白白的蔬菜棚上，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气息。

虽然说距离过年还有一段日子，已经有人开始置办起了年货。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碌又充实的氛围让方晓生感到心安。

时隔数月，他回到了这片熟悉的土地。

昨天还身处繁华的都市，今日便带着现代的记忆，出现在相对原始的地方。

有些梦幻，有些不可思议。

来不及多想，小杨哥骑着电动三轮来接他了。

小杨哥热情四溢，仿佛看见了亲弟弟：

“有几个月没见了，你长高了！”

“哈哈，你比去京华前要黑了！估计是军训晒的，没事，一个寒假就捂回来了！”

“本来爷爷也说来接你，想着他年纪大了，让他在家等着，我来接就行！”

“哟，你这行李箱不错，还印着京华的校徽呢！学校奖的吧！你小子可以啊！”

兴是许久未见，小杨哥见到方晓生后，说了好多好多话。

方晓生还来不及回上一句，下一句就蹦出来了。

他知道小杨哥是在关心自己，也知道小杨哥心中的遗憾和不平。

“在京华读书感觉怎么样啊……能跟得上不，会不会觉得很累啊……”

冬日下的小杨哥格外的温和，笑得憨厚，却也像故作坚强。

如同那一触即破的泡沫，美丽也脆弱。

方晓生不着急回答，拿出买给小杨哥的笔记本：“我给爷爷和你买了礼物，笔记本，我想着你可能会用到，送给你。”

他在笔记本里夹了张明信片，上面盖了京华全部的邮章，校徽校训的，各部分教学楼的，操场的，实验室的，能盖的章他都盖了。

为了调动大家读书的积极性，图书馆举办了阅读集邮活动，每借阅一本书，可以盖一个章。

这项活动对方晓生来说具有很大的意义。

在他看来，这些不仅仅只是章，而是解冻尘封遗憾的密钥。

小杨哥收到明信片，应该会很高兴。

方晓生认真地盯着小杨哥，期待从对方脸上看出欣喜。

小杨哥是个爽快人，不加遮掩地真情流露：“哟！还给我带礼物了！我啥也没准备，你这让我这当哥的，怪不好意思的！谢谢咱们的小方同学！我很喜欢！”

方晓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一些话藏在了心里：

该不好意思的人是我，你帮了我很多很多……

谢谢你小杨哥，有些事我未必完全能懂，但假如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义不容辞……

小杨哥忍不住伸手揉方晓生的头，亲密得如同亲生兄弟。

方晓生的内心有股暖流涌动，他从不主动索取谁的关心和在乎，尽量和人保持合适的距离。

但其实他很渴望温暖，亲情的、友情的，所以有人给予他善意和照顾时，他会鼻酸地想哭。

他是一个孤独的灵魂。

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孤独的灵魂。

他庆幸自己伪装得很好，大多数人只看到了他的“优秀”，看不到他的内心深处的压抑。

“一个人在外面读书，很辛苦吧……爷爷都想你了，又怕打搅你。以后再去上学了，可以多和爷爷打打电话……有啥事了，也可以和我说……”小杨哥骑车拉着他往家走，路上突然开启了絮叨模式，言语切切，循循善诱。

方晓生都听进去了，思绪开始神游，他脑子里想着过得迅速的一整个学期，繁忙的学习、对人生的思考占用了他大半时间。

总共算起来，他和爷爷好像就通话了四次。

他也很想爷爷，可是隔着电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或许是过盛的想念会让他情绪失控，自我保护机制把他对爷爷的感情藏在内心深处。

方晓生知道，藏久了，会爆炸。

就比如现在，近乡情怯，他紧张又麻木，期待却想退缩。

越靠近家，他的内心越乱，像一锅什么配料都有的粥。

路上的人见到小杨哥带着他，还和他们打招呼。

“哟，高材生拉了个高材生！”

“老方家的宝贝孙子回来了～”

“这不是咱们村的希望嘛！”

言语之间的赞美、期待，是村民朴实美好的向往和祝福。

他忍不住想，为何城市和他的家乡，发展差异如此巨大。

会不会有一天，他所在的小山村也修起了火车站、高铁站。

村民的房子会不会垒砌成高楼大厦，各种设施应有尽有，灯红酒绿，一片繁华……

还是算了，这片土地现在就很好，很安逸。

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怎么不算世外桃源呢？

他想爷爷了。

村这头到村那头的一小段路好漫长。

到了，快到了，终于要到家了。

大老远方晓生就看见爷爷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上向下看。

兴许是爷爷也看到了他们，激动地冲他们摆手。

看到那小小的身影，方晓生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爷爷瘦了。

他顾不上沉稳不沉稳了，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一路跑着冲到爷爷面前，却很轻地把爷爷搂在怀里。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闭上双眼想把眼泪逼回去，小心翼翼地呼吸，感受爷爷的存在。

“爷爷，我想你了。”方晓生迟钝地开口，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爷爷抬头摸他的头，拍他的背，笑着安慰他：“好孩子，爷爷也想你……”

方晓生还想像小时候一样冲爷爷撒娇，突然意识到，两人身高已经出现了反转。

以前的爷爷很高大，风来雨来，爷爷替他遮挡。

现在的爷爷却是小小的一只。

或许，已经到了他为爷爷遮风挡雨的年纪。

回家后的第一天，方晓生破天荒睡了个懒觉。

他贪恋着自己的床，双手摊开，想想自己漂浮在海面。

这感觉，太惬意了。

家里的床比学校的要宽、要长、要软，床单、被套是爷爷给他换的新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入屋里，方晓生瞧着光束里的灰尘颗粒四散飞扬。

是丁达尔效应的光学现象，他在书上见到过。

躺够了、放空够了，方晓生才懒洋洋地起床。

爷爷从来不打扰他休息，一直都是把饭菜准备好放在桌子上，等他自己饿了去吃。

这是他们爷孙俩的默契。

方晓生没有在家看到爷爷的身影，有些无奈，爷爷在他眼里有时是个“老顽童”，

没事了爱去找其他人下棋、喝茶、唠嗑，可能人老了娱乐活动也就这些。

更何况今天天气不错，爷爷不知道跑哪里去玩了。

方晓生简单吃了点东西，也决定出去走走，回归自然本真，顺便再仔细看看周边的变化。

他在路边走着，觉得心如止水，却是温和的春水。

村里的小卖部装修翻新了，看起来更像样子了，不再是以前的昏暗、杂乱，亮堂的空间，货架摆放地整齐有序。

他突然想买个日记本，记录一下自己的心声和生活。

“哟～老方家的高材生～啥时候回来的，你爷爷老跟我们念叨你呢，说你读书读出息了，将来要干大事～”老板跟他热情地打招呼，赞美之词源源不断：“我就说，你这孩子，打小聪明得很，那简直就是人中龙凤，咱们村的唯一真神，说不定，你是那文曲星下凡呐……”

方晓生被夸得不好意思，也成功被老板夸张的表演逗笑：“没有没有，我不是……我来买个本子……”

老板慷慨激昂的陈辞，吸引了老板家里的小孩，他们冒出脑袋看他，像是打量一个新奇的超级英雄。

“大娃，二娃，看到了没？你们要向你们的方哥哥学习！”老板还在输出。

方晓生尴尬地想挖个地缝钻进去，冲两个小朋友挥挥手，顺手拿了个本子和笔，结完账立马跑了。

老板洪亮的声音追了他十万八千里：“有空常来店里玩啊～指导指导我家俩崽子学习～”

“习——”

“习——”

“习——”

回音很久才停，几户人家都有人出来查看，远处坐在一起打牌的人，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方晓生左手半挡着脸小跑离开，在心里念经般祈祷：爷爷奶奶们，叔叔阿姨们，哥哥姐姐们，弟弟妹妹们，祝你们延年益寿、天天开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只要别看我就行……

手里攥着本子和笔，方晓生挑了块风水宝地，刚好可以看到成片的农田，可远处高大的山体。

他毫不讲究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眼前的风景，突然想起陆雪宁画的画，情不自禁地拿起笔，对照着肉眼可见的线条，在空中比划。

“放假了，小陆这时候在干什么呢？”

“高鹏在干什么呢？”

“老徐应该还在学校忙吧？”

方晓生内心冒出了这些疑问，随即坦然一笑。

有可以惦念的“朋友”们，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