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雪而生 第1章 初见

立秋没多久，京北的太阳依旧毒辣得不像话，方晓生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呆站在京华高中的门口。

古色古香的恢弘建筑给他内心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这就是省城的学校吗，连大门都是如此得气派……

路过的同学面孔稚嫩，周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和对未来的希望与憧憬。一些同学忍不住回头看他，看他干净秀气的脸，却背着花花绿绿的原始包裹——是那种农村常见的大方巾，将行李堆积在一起，然后交叉打结。

这显然和他们拖的行李箱、拿的行李包形成鲜明的对比。

方晓生不知如何才能让自己显得不卑不亢，只好盯着校门口那座大钟愣愣出神。

等等就好了，等到徐老师来就好了。

今年京北省的中考状元考了746分——差四分满分，两分扣在语文作文，两分扣在英语作文。

一本率百分百的京北高中自然不肯放过这个人才，老徐选择直接上门招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这个学生的家里——下了火车后坐大巴，下了大巴后走一段山路，走完山路进村，进村后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达目的地。

方晓生当时正在收衣服，抬头便看到一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中年男子冲自己挥手。虽然村里的老师给他打过预防针，说京华高中的老师亲自来见他，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好孩子……家里有水吗……帮我倒一杯可以吗……谢谢……”老徐扶着膝盖歇息，心中突然燃起一股使命感，他一定要将方晓生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带走，让方晓生看看更广阔的世界，让方晓生在更大的舞台闪闪发光。

方晓生立刻把老徐引进屋子休息，拿出爷爷珍藏许久的茶杯给老徐倒水。

爷爷被村里的老师喊走谈自己升学的事情了，他就和老徐坐在狭小的空间大眼瞪小眼，等爷爷回家。

方晓生看老徐直冒汗，就用草扇帮老徐扇风。

老徐心里那叫个感动，休息得也差不多了，他迫切地想和方晓生进行思想交流：“好孩子你叫方晓生是吧？这个名字真不错。”

“谢谢老师，这个名字是我爷爷起的。”晓生，通晓人生。

“嘿你还挺聪明，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我确实是老师，嘿嘿，你想好高中去哪里读了吗？”老徐循循善“诱”。

没等方晓生回答，爷爷和村里的老师就来了。

“哟，老徐！怎么提前来也不说一声！我们去接你啊！”听语气村里的老师和老徐很熟络。

“哟，小杨！我这不是爱才心切！迫不及待！”老徐起身和小杨握手，“这位是晓生的爷爷吧？爷爷好！”

“好，好。你也好。”爷爷来到小桌坐下，看到方晓生处事不乱的模样露出满意的神色，“大家都来坐，娃子你再去拿几个杯子，把我埋的酒挖出来让大家尝尝。”

“好的爷爷。”敏锐的方晓生知道，他们要谈自己升学的事情了。

在方家村这么多年，方晓生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成绩真好。”

虽然对方没有恶意，但这是方晓生最不想听的一句话。

多么苍白的赞美。成绩好，然后呢？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所以每次都是腼腆地笑着不说话。

要他自己来说，他不是成绩好，他只是对世界充满好奇，对知识，对卷子，对题目，他觉得每写对一道题就对世界多了解一分。

他最喜欢地理，地球的自转与公转、洋流的运动、版块的张裂与挤压……他不仅想掌握课本上的知识，更想实地调查、亲身体会……就像爷爷给他起的名字，他想知晓、了解人的一生，知晓、了解这个世界。

可人生和世界哪有那么容易弄明白啊。父母在他小时候打工出了意外，家里就只剩他和爷爷相依为命。别人给的补偿金，爷爷说留着给他娶媳妇儿用。

看到夜里爷爷偷偷抹泪的模样，他就十分难过。他想回到过去爸爸妈妈都在的日子。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即使生活困窘，也能从苦难中品出香甜。

“只要晓生来京华，三年的学费、住宿费全都免了！爷爷你看这样行吗？”老徐一脸期待的看着爷爷。

“昨儿个一中的可是也打电话了，说还送餐补呢！”小杨在一旁挤眉弄眼。

“你小子，我们也送！我们也送可以吧！一个月三百？五百？就五百！晓生将来能成大才，来我们京华，那不是如虎添翼嘛！爷爷您说呢？”可以看得出来老徐是真的尽心竭力。

爷爷自然十分欢喜，自己疼爱的孙子打小就懂事，如今名校的老师亲自上门招揽，不禁热泪盈眶：“好，好……”

“我不愿意。”方晓生斩钉截铁的回答让老徐和小杨的笑容僵在脸上，“我就在县里读高中，离家近。”

“你这孩子，京华比县里的高中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你可别犯糊涂……”小杨看起来比方晓生还着急。

老徐看着方晓生眼神切切，想弄明白他不愿意来京华高中的缘由。

爷爷接过方晓生手中的酒，声音哽咽：“娃啊……你别担心我……放心去念书……爷爷就盼着你出息的那天呢……”

稚嫩的少年抿着嘴不语，他其实也在纠结、犹豫。他想多些时间陪伴爷爷，可是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沉默良久，一颗心在犹豫、挣扎中砰砰跳动。在不同目光的注视下，他轻轻点头，做出最后的决定。

他会出人头地的，到时候把自己的故事全都带回来，一件一件说与爷爷听。

“好！就这么定了！报志愿时填我们京华！开学那天我去接你！”方晓生刚点完头，老徐立马拍案叫好，生怕方晓生反悔了。

爷爷腿脚不便，方晓生走的时候爷爷站在村口看着他和小杨越走越远，他能感受到爷爷不舍的目光，他也不敢回头。

小杨看他强忍着情绪，拍拍他的肩：“我以前……也是有机会去京华高中读书的，当年也是老徐来招我，想不到吧！

家里人比较偏心，想让我留下来照顾他们、辅导弟弟……我就没去成……最后在县里读高中，我努力啊，想着高中去不了京华，那大学考到京华也好。

果然，一步慢了，后面都很吃力……我离京华还是差了一点……大学我就选了京华旁边的普通师范，报了教育专业，回到了村里教学，就是不想再发生像我这样的遗憾……

所以就算我刚上岗、和你不是熟，我也想极力帮你争取……你去外面看看吧，放心大胆地飞……

爷爷这边，我帮你照顾！以后你爷爷就是我爷爷！到时候功成名就了，别忘了我啊……”

小杨把方晓生送到了火车站，上车前方晓生给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小杨被方晓生小大人的模样逗乐了：“什么您不您的，把我喊老了！叫我小杨哥就行！快上车吧！注意安全！”

“小杨哥再见。”方晓生对小杨微笑，他把小杨当自己人了。

今天是京华高中新高一报到的日子。

方晓生这个山村里的走出来的孩子站在京华高中的大门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不断地感慨外面的世界如此之大，同时心里的求知欲也滚滚燃起——他好想弄明白一切，关于人生，关于世界。

他暗自在心里立誓，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身后随即响起轻快婉转的女声：“嘿同学，你就是方晓生吗？老徐说他这会儿有点忙，抽不出时间来门口接你了，让我来带你一起报道。”

方晓生想转头寻找声音的主人，便看到一名“叛逆”少女蹦蹦跳跳站到他的面前，黑色的鸭舌帽和墨镜几乎遮起了对方半张脸，宽肩黑色吊带和灰色格子裙在周围循规蹈矩的服饰中脱颖而出，唯一看起来符合高中生气质的白色衬衫外套却被她随意地搭在肩上。

该不会是什么女校霸吧……这便是方晓生对少女的第一印象，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将会是他人生中极其亮丽的一道风景。

虽然对方看起来不像是大家眼中的“好学生”，但方晓生莫名对她产生一种信任感，如果换成其他人来找他，他还真不一定这么轻松就跟人走了。

少女在他斜前方走着，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同时嘴巴一张一合井井有条地向他介绍着入学注意事项。

一路上他听得心不在焉，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道奇异的目光，那些目光如锋利的剑刃一般直刺他花花绿绿的行李，然后将他的落后和无知从中挑出。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羞耻心在**裸的注视下不断发酵。

方晓生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这么小家子气，看就让他们看吧，又不会掉块肉，可他还是忍不住困窘，甚至想自己是不是不该来城里读高中。

好在少女及时为了指明了方向：“到了到了，左手边是男生宿舍，宿舍楼前的屏幕有每个人的房间号，你看了后先去放一下行李，然后快点出来，我们一起去教室报道。”

“谢，谢谢……我，我马上去。”方晓生磕磕巴巴地道谢，想要赶紧躲进宿舍，把这引人注目的行李收起来。

“唉，那个，等等！”他刚跨出两步，少女就喊住了他，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少女犹犹豫豫地指向他的包裹，方晓生的心逐渐变凉。

她也在好奇疑惑自己的包裹吗？她想问什么？问为什么别人用的都是拉杆行李箱、帆布行李包，只有他是花布包行李？还是和他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原始人？无所谓了，毕竟她帮助了自己，怎样的言语审判他都能接受。

“那个，你这个行李的结打得真漂亮！以后有空了可以教教我吗！要是不行也没事……”少女说完如释重负。

“可以。”方晓生回答得斩钉截铁，尽量不让少女听出他声音的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再看向少女时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柔，他努力笑得灿烂：“有空我教你，我先去放东西。”

“好！那你快去快回！”少女忍不住在原地欢呼雀跃。

方晓生大步走向宿舍，进宿舍门时险些因为包裹太大而卡住，这次仍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而他已经能大方地微笑回看。

能在短期内做出这样迅速的变化，也许是因为某个人的真诚给了他底气……